也跳广场舞
  冬去了春来,太匆匆。春寒料峭中,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
  开学的工作紧张忙碌而又有序地进行着。学校中层干部开会,教学秘书、辅导员开会,然后各系院组织开会,特别关注学期初期检查。
  林沐雪除了负责资料室管理工作外,学院又安排她做了教学督导秘书,负责日常巡教、毕业论文等相关事务,清闲中多了一份忙碌。她正忙着制定学初检查计划,开学第一天要分组检查,她分了三个组,每一组安排一个学院领导带队,然后是科级办公室人员,每一组配一个辅导员,加上自己,看上面罗列的人员,队伍还算壮大。很多老师都不想上周一的课,特别是开学第一周第一天的课,因为这一天来巡视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连续不断:校领导,教务处的,学工部的,本学院的,上课的情绪多多少少会受那么一点点影响。
  林沐雪自己和院长及一主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一组,办公室主任拿着摄像机,团总支紧跟在院长后面,还有落在后面的辅导员郑小艳,她边走边打着电话,昂首挺胸,普通话说的挺标准,有点黏黏腻腻的腔调,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她妈把她生下来就带着的特有腔调。
  一队人马跟着院长巡检到一个阶梯教室,若大的教室内只坐了四五十来个学生,这不浪费资源吗,林沐雪在心底叹了一声。感觉有点异常,照理这种人数不会安排在阶梯教室的,本来上大课阶梯教室就不够。
  “清点下人数!”领导发令了。
  跟随的老师都急急忙忙认真地清点起人数来。
  “五十八”
  “五十九”
  “五十九”……很快的,报数结果出来了。
  林沐雪看了下单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上课人数八十一人。
  院长也拿起林沐雪准备的单子仔细看了起来,眉头皱结,脸上阴云迷布:“大三的学生,昨晚有没有进行开学教育,辅导员呢?”他严厉地眼神扫了下跟在周围的人员,正好郑小艳一只脚迈进了教室,她脸上挂着招牌似的笑容:“罗娅带的学生,她在c城明天才回来。”甜腻腻的声音很是清脆。
  长得高高帅帅略略有些胖的团总支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即逝。“昨晚开展了学期教育的,康书记代罗娅去的。”
  “哦,我去的,昨天晚上。罗娅请了假的,她今天下午会赶回来,她老公在c城生病了。”康书记赶忙回答。
  “查!叫罗娅查清楚,把没来上课的学生名单报上来,看是什么原因,没返校吗还是不来上课,开学第一天就这个样子!”院长很是生气地走出了教室。
  团总支看了手中的单子,“有这么多人吗?”他问林沐雪,怀疑的语气让林沐雪有些生气。但她又有些没有把握自己倒弄数据时万一出了错?
  “我照教务处倒出来的课表上人数复制过来的。”林沐雪淡淡地回答。
  团总支问了旁边一男生:“你们两个班多少人?”
  “八十一”男生回答得干脆而响亮。团支书不再言语,走了出去。
  林沐雪吁了一口气,幸好人数没弄错,不然这失误就影响大了。她也赶紧走出了教室,急走几步,赶上提前出门的院长一行。
  大踏步走在最前面的院长表情严肃,接着走了二三间教室,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转了个弯,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校领导一行,最在最前头的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后面亦步亦趋的教务处处长,学工处处长,林沐雪发现,这阵势好熟悉,就在刚才,和本学院的院长带着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她在心里不禁哑然失笑,她想起了外语学院一个要好的老师说的,那次她们出国,一国外友人跟她们开玩笑说:“你们中国人,一看就知道谁是当官的。”
  “怎么看出来的?”
  “当官的走在最前面,而且大摇大摆地。”国外友人还有模有样地甩起了手摆动着脚,那姿态很是滑稽可笑。
  “还有,你们当官的说一句话,哪怕是错的,随行的人也连声说是是是,唯唯诺诺,没人指正。没人敢提出另外的意见。”
  林沐雪想得有些出神,都不知道院长是如何跟副校长打的招呼,说了什么话。只是看到院长的脸忽如一夜春风来,脸上的笑容比春天的花儿还灿烂,连语声里都带着笑意,亲切而热情,刚才那挺直的背脊一下子就有了些许曲线。
  教检完毕,林沐雪松了一口气,今天的工作算完成了一半。她往自己办公室走,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佘秘书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哟,都八点三十五了,你才来呀,刚才有个学生来借书,等了好久才走,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上班呢。”
  “我…….”林沐雪还没来得及回答,见佘秘书撇撇嘴早一扭身走进了江著的办公室。
  林沐雪感觉心头郁闷,她打开门,开了电脑,打开图书系统的借阅窗口。
  “老师好!我来看看书。”
  林沐雪抬头,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笑逐颜开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任驰,刚才你来过?”这个成绩优异又很有礼貌的学生几乎每个老师都知道他的名字。
  “没有呀!有事吗,老师?”
  “哦,以为刚才是你来过呢!你看书吧。”
  林沐雪打开qq,一只企鹅跳呀跳的,林沐雪把鼠标放上面,原来是教学办公室主任叫她把学期初教学检查实施方案和学期督导计划制定出来。
  林沐雪打开f盘,这是她分给督导、资料室工作的专用盘。原来负责这块工作的老师叫刘希礼,这个性格直率的人考上博士后在工作交接中把所有的模版都传给了林沐雪,因此,林沐雪只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改动就成,难度并不大,她把原来的督导专家组成员换了两个老师,检查安排分成四个小组,每周值周领导调整了下次序,辅导员重新安排了下组次。
  “老师,我把这几本书借去看看。”任驰找了几本书出来了。
  “听说这次考研你成绩很好,恭喜你!”
  “还可以。我还没谢谢老师的支持呢。”任驰难掩内心深处的喜悦和成功,他笑得开心而灿然。
  任驰以优异的成绩考入c市一所985重点大学,是目前那所大学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这对于一个出自二本院校的学生来说是相对不错的了。
  林沐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任驰小师妹们围着他讨要学习、考研经验,热切的心情,崇拜的眼神还有一种似隐非藏的微妙流泻奔腾,大胆的,含蓄的,惴惴地…….
  林沐雪在心底而笑,他们的青春谁作主?自己去把握吧。
  一只骆驼跳动着。林沐雪微微一笑,点开qq。
  “在?”徐俊峰很是精简。
  林沐雪干净利落地发了个剪刀手。
  “y区?海南?”
  “都上班了,y区。”林沐雪停了一秒钟,又发了个疑问的表情过去,她很是奇怪徐俊峰是怎么知道她去过海南。
  “我碰到韩晓风。”
  “晓风?她没说呀,哪个时间?”林沐雪真还没想到韩晓风什么时候去了c市,什么情况下碰到了徐俊峰,并把她们去海南一游的事给他说了。她只字末提过。
  徐俊峰那边却半天没有回覆。
  咦,这人真没礼貌,来无踪去无影。林沐雪好笑又闷闷地想。
  开学的第一周感觉特别的漫长,接下的日子就是一周只要过了周三,时间就如沙漏般快而无声地迅速流失。每天照着一样的轨迹运行,自然顺畅。
  我的名字叫伊莲,好听的法语歌曲响了起来,林沐雪滑动电话键接听哥哥的电话。他在c城做某牌子的消防器材和灯带的代理,前段时间把林妈妈接去了c城,开学前林沐雪接回了汀汀送他上幼儿园,林妈妈依然呆在c城,林爸爸守着店铺,是她哥在y区开的一家小门市,主要经营灯带、节能灯等,销往各个乡镇。林爸爸每天日出出门,日落归家,平时和周围做生意的邻居们相处的非常融洽友好。日子过得还算有规律和自得。
  “哥,生意好吧?”林沐雪浅浅地笑。
  电话那头是沉默。林沐雪忍不住地问:“怎么了哥?”
  电话那端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哥,怎么了?你说话呀。”林沐雪的心一紧,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能让哥伤心的事一定不是小事情。她想到了汀汀,想到了林妈妈,一下感到胆颤心寒,心脏呯呯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出了什么事,哥,你快点说呀!”林沐雪有些哀求的声音。
  半晌,她哥好不容易调节了自己的情绪,一张口,声音里却还是带着悲伤:“沐雪,妈得了癌症,今天去做的检查,医生说的。”哥低沉的调子。
  林沐雪如雷击顶,讷讷地张不开口,她呆呆地拿着电话,眼泪急速涌进眶内。
  “我看妈这两天吃不下饭,人也瘦,就带她去医院检查,本来想给她做个常规体检的,没想到却查出了这病。”哥放声恸哭,平时的他脾气火爆,冲动起来,不管不顾,再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完了冷静下来,又向你道歉认错,亲人们都了解他的脾性,也不跟他计较。
  “在那家医院检查的?确认了?”林沐雪冷静了下来,她总有种不相信,怎么得病的总是自己最亲的人,先是卓然,现在是生她养她的妈妈。她悲哀地想,为啥老天总和她过不去呢?为何这些病老是找上她的家人?想到医院,她就不寒而栗,她讨厌走进医院,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看到那些各式各样的病人,因为他们让她感到不幸,让她感到悲伤,让她感到生活的苦难,让她体会到负面的情绪影响。
  “肝胆上有个阴影,医生一看就说肯定是癌了,等几天结果出来才能确认。”她哥的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啊,那我明天请假来c城看妈。”林沐雪心情沉郁。
  “不用着急请假来,等结果出来再说。”
  “不要告诉爸。”林沐雪叮嘱了一声,她不想让爸担心难过。
  但过了没几分钟,她爸的电话打进来了,她哥还是把妈生病的事告诉了林爸爸。一样地伤心,一样的难过,林沐雪只好劝慰她的爸爸:“不是结果还没出来吗,说不定就是医生判断失误了呢。”她也在心底祈求,但愿是个新来的医生,希望是经验不足,判断错误,这次她特别希望那医生就是个庸医。
  接下来的几天,林沐雪感觉特别的难熬,不知是她的心情还是天气使然。天阴沉沉地,雨欲下而末滴,空气沉闷。
  时间滴哒滴哒地向前划行........
  林沐雪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敲打声。
  今天是周二,约定的时间........
  晚上,韩晓风把汀汀带出去玩,林沐雪无所事事,漫步到广场,这儿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人头攒动,跳舞的,做操地,玩滑轮的,打太极地各据一地,整个广场除了人还是人。林沐雪特别关注那些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视线落在一个一个和她妈妈年龄相仿的人身上,他们一举一动,一笑一言,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富贵或粗陋,落在林沐雪的眼里都感到她们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幸运。
  广场舞,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年人站在第一排,笨拙地舞动她的手,她的脚,移动着她的身躯,每个动作都不到位,但却自在,洒脱,自由地活动着,伸伸她的臂膀,踢踢她的腿脚,扭动她的腰肢,一个接一个的动作,连贯,连续。
  林沐雪停下脚步站立着,专注地看着,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个一个动作,眼里只有她一个影子在舞动。发福的身体,脸上的皱纹,祥和的面容。
  她羡慕着,妒忌着,用渐渐模糊了的眼睛。
  广场上,步行道上,她放眼搜索着,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们,悠闲地散着步的,怡然逗弄着小孙子的,和老伴手牵手结伴小心翼翼慢慢走到公路另一面的……..
  她羡慕着,妒忌着,用努力平服了的心。
  母亲节快到了,就这个周日。
  林沐雪负荷着沉甸甸地心。
  她祈求着,祷告着,希望那天那个仪器出了故障,希望那个医生是个庸医,专爱危言耸听。
  cancer,carcinoma,carcinoma of the gall-blader
  又一次让她掉到了黑暗的谷底。
  曾几何时,林沐雪才缓慢地从谷底艰难地爬出。
  好不容易一冒头,看到了爬出谷底的希望,却又一次被无情地推了下去....
  她有些心力交瘁............
  希望好一点,那怕就好那么一点的结果。她悲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