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人家
  室内一片黑暗,但因开着窗子,朦朦胧胧能看清蚊帐外还有一张床,床上面的蚊帐内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小声骂道,“家里没个男人,孤儿寡母的,你把门窗开着,大姑娘家家的就不怕有人进来啊?”
  “切,妈你是不知道我弟有多厉害,谁敢来那是找死!”这是桔子骄傲的声音,说得我心里甜甜的,倍感骄傲。
  “我弟我弟的,不羞臊?这次太玄了,他流血那么多,幸好输血后没事了,我到现在心还在跳呢,当时真吓得腿软。嫚啊,300多块钱是你赚的,妈不是心疼钱,这要是这小伙死在我们家里,人家大人来要人,你个死丫头不得偿命哪。前天夜里还有两拨人在楼下公园里死磕,你看那一地血,过去可从来没有过这事……”
  这家里不会有别人,这略显苍老的声音,肯定就是桔子妈了。两拨人打架?这信息让我暗暗心惊,也感觉心里一热。派到银河的四人让老子弄得灰溜溜的,柯云露如何会受此羞辱,一定会派人查找我的下落。而现在能保护我的人,也就是张华山、刘希玉和兄弟们。
  “偿命就偿命,反正花多少钱我也得救。小弟是为救我受的伤,妈你别担心,钱我还有,也是我弟赚来的。不够我就回银河下海伴舞去,小弟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个不争气的,半夜三更把一个血淋淋的大小伙往家扛,脱衣擦身,擦屎端尿,你爸临死前也没见你这么孝顺过。小弟小弟的,女孩家不知羞臊,这邻居知道该怎么说,文家该咋说,还敢要你?”
  “不要正好,嗨,本来我就不想嫁呢,谁稀罕似的。他妈脖子上戴着个十安架,这辈子一整个就来赎罪的。小文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妈你就看着我去受罪,这和卖身有啥区别,我还不如跟丁香她们一起伴舞呢……”
  这是桔子的声音,声音分明充满期待或别的什么。
  “不要正好?你说得轻巧,欠着人家万把块呢,没有文家你妈早没了。这叫知恩图报,怎么是卖?不害臊,不懂男女有别啊,你多大了还这么作,想烂在家里?你爸要活着,这回看不把你屁股打烂……”
  妇人骂着,接着响起“啪”地一声,桔子屁股上分明挨了一巴掌。我在黑暗中咧嘴笑了,桔子屁股那么圆那么翘,虽然黑夜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肯定那肉肉的屁屁一定在颤悠,好想也来上一掌。
  “妈你也真是,我害臊啊,我让你帮着你又不帮,他都昏过去了,流那么多血……算了,反正你想打就打吧,我主意已定,小文不要我,我就跟我弟过一辈子……”
  桔子一点没恼,她决绝地说,让我听着心里一阵温暖。
  妇人长叹一声骂道,“上辈子欠你们的,跟你姐一样不争气。你姐不听我话非要嫁给姓张那小子,提锣拐鼓的再回不了城,就烂在乡下罢。没一个争气的,我掐死你个没见识的,也不想想,文家一旦不要你了,名声也就臭了,还有谁愿要你?”
  桔子赌气道,“切,没人要正好,谁都会嫌我,就我弟不会!”
  “你是想气死我啊,笨丫头。这小伙细皮嫩肉,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过想玩你哪会真的要你,你这是往死里作,真是气死我了!”
  桔子妈显然是生气了,她还在掐桔子。那些微声音,听得我心里一阵阵揪痛。
  桔子却在切切笑,小声说,“妈你有气就掐我吧,别憋在心里,反正我不能不管我弟。我又没说要嫁给他,我都比他大两三岁呢,我们只是相依为命。明天你就跟邻居说是我表弟在工地负伤了,在我家养伤。”
  “唉,就屁点地方,天天往外端屎端尿的,怎么堵人家嘴啊?”桔子妈呃了一声,似乎气得不轻,愁道。
  “了不得等小弟醒了,我到小兰家里睡呗,妈我给你揉揉,求你千万别生气了。我的事我有数,这辈子我们姐弟会互相照应,保证不让你操心。我们会挣钱给你看病,我们家的日子也会一点一点好起来,妈你要相信我……”
  桔子说得不容置疑,她说的是“我们”,这让我听得心里一热,黑暗中泪水滚滚而出,身上到处疼一动不想动。桔子妈又骂道,“这个梅老板、李老板真是黑了心,见死不救,这种人钱再多也没好下场……”
  “妈别气坏了身子,有钱人不都一样啊,心肝不黑赚屁钱。梅姐是见我弟昏迷不醒,用不上了,才不管不问。妈你相信我,等我弟哪天醒来,梅姐、常顺就吓死了,保证屁颠颠地送医药费来。”
  “唉,都昏睡三天了,胡大夫总说没事,可咋就不醒呢。这人要死在我们家里,我们娘俩可就没活路了……”
  “嘻嘻,妈我告诉你,我弟身体强壮着呐,才死不了。晚上我帮他擦尿,臭小子人还昏迷着呢,那……玩意就硬梆梆的呢,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母女俩捂着嘴在暗夜里切切笑成一团,我脖子略感燥热。感觉下身夹着啥,动弹一下,原来自己腿裆夹着一个圆壶,小丁丁被放在壶口里,身下还垫着一团布,分明是尿布。老天,原来老子这几天就是这么过来的,心里涌上一阵忏愧之意。但山一般疲倦再度袭来,我不知不觉又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午时,风扇滋滋地摇晃着,热风扫过面颊感觉烘人,身上黏滋滋的,原来我已经一身汗。外面热火朝天的样儿,叮叮当当响,是走廊上的切菜声、炒菜声和妇人们的说话声吵醒了我。
  “陈嫂,中午吃肉啊,炖得真香哪,小东西还没醒哪?”
  走廊内叮叮当当地炒菜声中,一个大嗓门的妇人高声问道,言语中充满忧虑。
  “唉,还没呢,真伤得不轻呐。这桔子她表弟,从乡下来孤山打工,让砖头砸了腿流了好多血,老板不闻不问的。好在胡大夫说没事了,可就一直昏睡不醒,还得在家里住几天呢。她兰子妈,等小东西醒了,晚上让桔子与你家小兰一块挤挤好么!”
  这是桔子母亲的声音,说话有气无力。
  “有啥不行呢,两人丫头好得跟一人似的,整天叽叽喳喳没完,让桔子晚上过来睡吧。唉,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呐,救命要紧,老邵刚发了四十块工资,不够你就说……”
  这是兰子妈的声音,能听出两家的关系很不一样。
  “不用了兰子妈,我们还能对付呢。我家桔子也不在舞厅干了,明天就要回帆缆厂上班呢。”
  桔子妈在广而告之。
  “不干就对了,要我说陈嫂啊,桔子可是好姑娘,上那种地方干是让人不放心。建国他二妹家嫚也不在海员俱乐部舞厅干了,当时让坏种欺负了,闹了一顿舞厅还不认账,只赔了五十块。现在小嫚自己在卖服装,都二十七八了还找不到对象呢,没人愿要……”
  几个妇人张家长李家短的,叨叨起过日子便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