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颠倒黑白
  大概是现场的气氛过于剑拨弩张了,沉默片刻,林总监平心静气了下,冷声开腔,“阿秦,这里数你年资最深,你先说。”
  “林总监,吵嚷到您,实属情非得已,我在这里先向您表示抱歉。”秦姐先是言语得体地向林总监致歉,而后,环视众人,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子的,今早苏沁热情地询问我可有文件需要拿去碎,鉴于她盛意拳拳,我委实不好推脱,然而,偏巧其时座机正好响起,我当时忙着接电话,顾不上细说,便指了个方向,然后跟她交带了一句,前面都碎了,说来也是我疏忽,一味顾着讲电话,都不曾亲眼瞅着她拾掇。结果...她许是一时听岔了,把前面都碎了错误听成了全部都碎了,这旁的倒是不打紧。只是…这其中还包括了昨日与宏大集团新签的那份合约…也一并碎了。”末了,秦姐低头垂脑,不敢直视林总监燎若观火的眼睛,秦姐这一举止,看似愧疚,实则怯弱,生怕精明的林总监瞧出什么端倪。
  当秦晓支支吾吾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其时,林总监一直不动声色地冷视着秦晓目光闪烁的眼睛,神情肃穆,似信非信,待秦晓话毕,林总监当即拧眉,厉声诘问,森凉的嗓音顿时拔高几个度,“什么?宏大的合约碎了,那份合约是孤本,仅此一份,晚些还要归还给拓展部的,怎么能碎了呢?”
  “林总监,这事不怪秦姐,要怪就只能怪苏沁,她怎么一点小事都能听岔呢?即便是我和诗婷当时被手头上的活计折腾得脑袋生烟,那也是听得真真的,秦姐所交带的,那就是前面都碎了,所以,这次的事情不能归咎于秦姐,责任无疑在苏沁。”不待秦晓开腔为自己辩白,荣洁便自行“仗义执言”,不分青红皂白,力挺秦晓,身侧的沐诗婷见状,亦随之点头应和。
  秦晓听闻,眼眶倏地发烫,暖融融的视线掺杂着感激的泪光,望向信誓旦旦为自己辩护的荣洁和沐诗婷,与此同时,荣洁和沐诗婷不约而同回以秦晓一个“秦姐,你安心”的眼神。
  眼见秦晓、荣洁和沐诗婷三人沆瀣一气,混淆黑白,苏沁双手抱臂,斜倚着身侧的办公桌边缘,漫不经心,嗤笑,“哎呀,有幸得以目睹各位谎话连篇,兼且煞有介事,我也算没白来凯东集团啦。”话落,苏沁别有深意地瞅了眼眉头深锁的林总监,随后,眨了眨隐有泪光的水亮眼睛,自我解嘲,“天理昭昭,是非曲折,当真自有公论么?”
  秦晓三人眉来眼去,互相扯猫尾,何止心明眼亮的苏沁瞧出来了,林总监同样心如明镜,奈何,惩恶扬善,也得证据确凿啊。故而,林总监思忖不语,明睿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打转,随而,精察的视线聚焦在默不作声的游嘉嘉脸颊,游嘉嘉见状,脸色腾地一白,旋而低头,猛搓手指。
  有见及此,林总监澄察的眸光徒然一凛,注望着手足无措的游嘉嘉,淡冷的声线透着威严,单刀直入,发问,“嘉嘉你说,当时阿秦究竟是怎么交带的,你可曾听见?不必顾虑任何人,实话实说即可。”
  话音落下,不止林总监,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望向游嘉嘉,鉴于此,游嘉嘉避无可避,不得不抬起头来,眼含慌张,迎视着众人,彷徨四顾,目之所及,林总监目光如炬,形似鹰睨,迸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光,秦姐等人则虎视眈眈,眼睛里的警告,昭然若揭,而苏沁则悬悬而望,满目期待。游嘉嘉既不想助纣为虐,也不想引火烧身,理智和良知相互博弈,一时间,举棋不定,故而,游嘉嘉抓耳挠腮,唇瓣嗫嚅半天,只字未吐。
  游嘉嘉再这么犹豫下去,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秦晓认为自己断然不可坐以待毙,故而,秦晓上前两步,唇角弧度浅浅,勾画出她温雅大方的招牌笑容,看似以退为进,实则以攻为守,“嘉嘉别怕,有什么话语,但说无妨,无可讳言,我们同事经年,素知你为人单纯老实,笃定不会颠倒黑白,一旦脱口,势必实事求是,且不论,在场旁人如何想,我秦晓第一个心悦诚服。”
  从旁伫立的林总监,暗笑,阿秦终归是阿秦,姜果真还是老的辣,尽管游嘉嘉尚未吐口,可显然一切已成定局,遂而,林总监瞅向苏沁,投以一记爱莫能助的目光,苏沁密长上翘的眼睫毛惊慌地扑闪了下。
  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林总监所预料。
  纵使跟前的秦姐笑容亲和大方,可游嘉嘉瞅着却莫名感觉瘆得慌,霎时,头皮发麻,游嘉嘉挣扎再三,终究是理智战胜了良知,遂而,她张了张嘴,吞吞吐吐,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个...我…当时在开小差,想别的事情去了,未及仔细听取她们之间的谈话,只依稀记得,仿佛是全部都碎了…又仿佛是前面都碎了,为免冤枉好人,不敢妄口拔舌。”
  话落,游嘉嘉惭愧地瞄了眼苏沁,然而,苏沁却连眼角都不曾再分给她一秒,见状,游嘉嘉不由得嘘叹,她又何尝想为虎作伥呢,然而,职场历来如此,跟红顶白,况且,众怒难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同情苏沁不假,可也犯不着赔上自己的友好同事关系,来为苏沁讨还一个争取渺茫的公道。
  秦晓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暗中为自己侥幸逃过大劫而洋洋自得,半会,秦晓抬眼,无意中撞上林总监心照不宣的警示目光,秦晓蓦地呼吸一窒,速即撇开脸,心虚地抚搓着手臂,而沐诗婷和荣洁则沾沾自喜,气焰猖獗地觑向苏沁,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苏沁哑口无言,遂而,讥诮一笑,她把沉冤得雪的最后希望,寄托在半生不熟的游嘉嘉身上,本就是痴人说梦。但凭游嘉嘉与秦晓相识经年,照比她这个新相识,其二人的情分无疑更加深厚,况且,职场焉有那么多的古道热肠,大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相比荣洁和沐诗婷,游嘉嘉至少不曾落井下石。关于落井下石,难道她在严氏集团的同事那里,尚且领教得少么?
  静默片晌,林总监双手抱臂,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一边信步游走,一边沉着开腔,“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燃眉之急当属如何与拓展部交涉,在上面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宏大的合约重新签回来,否则,不光是苏沁,我们整个财务部都难辞其咎。”
  “但是…林总监,据我所知,负责跟进宏大集团这份合约的张峰,向来是拓展部里最不好相与的,更遑论,宏大的合约据闻是他千辛万苦,方才签下的,如今,合约莫名其妙在我们财务部被碎掉,张峰为求脱身,势必把所有责任都推诿于我们财务部。然而,我们财务部于这件事情上,属实责无旁贷,百口莫辩。”游嘉嘉柳眉紧皱,话音难掩惴惴不安。
  荣洁不以为意,吹着自己涂了粉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指,语气闲慢,开腔,“俗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说到底,与我们何干,合该谁搞出来的,谁负责搞定,不然,有何颜面继续留在我们凯东集团?”
  “荣洁说得对,江湖恩怨,尚且祸不及妻儿呢,公司断然不能如此是非不分,一人犯错,诛连我们整个财务部吧。”沐诗婷呶嘴呶舌,瞟了眼一声不吭的苏沁,插嘴附和。
  游嘉嘉心有不忍,忙不迭开腔,打圆场,“你们别这样,林总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们整个财务部的事,我们合该同心协力解决困难,岂能作壁上观,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苏沁一个人……”
  话语未尽,林总监抬手示意,游嘉嘉求情的话语,中道而止,尔后,林总监目光淡漠,望向当前看似心闲气定,实则忐忑不安的苏沁,话音坚决,一拳柱定,“苏沁,既然文件是经由你手所碎,那么此事就交由你来负责,不管是你也好,张峰也罢,必须在上面发现之前,把宏大集团的合约重新给我签回来,否则,试用期你就别想过了。”
  苏沁始料未及,事情的后果竟然是这般严重,旋即,不淡定了,回视着林总监的眼眸,夹杂着痛,既委屈又苍凉,进而,据理力争,“林总监,莫非您瞧不出来,她们这是欲盖弥彰么?这件事分明就是秦晓看我不顺眼,处心积虑在算计我。”
  听闻苏沁愤愤不平的指责,秦晓岂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当即炸毛,“苏沁,无凭无据,你休要胡言乱语,败坏我的名声。”
  苏沁立马回呛,“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心知肚明,敢做不敢当,但凭这个,你尚有什么名声可言,举头三尺有神明,秦晓你敢不敢指天发誓......”
  “闭嘴”
  林总监一声怒喝,争吵声随即戛然而止,静谧半晌,林总监抬眼,注视着怒气冲冲的苏沁,嗓音冷漠,训斥,“即便当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那么也只能归咎于你自己未及七窍玲珑才会中计。苏沁,我没有立即解雇你,便已是仁至义尽了,你与其继续在这里胡搅蛮缠,倒不如动动脑子,想想如何化险为夷,将功补过吧。”
  话音落下,苏沁即刻木在当场,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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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东集团,拓展部。
  “什么?宏大集团的合约碎了?我没听错吧?”张峰火冒三丈,腾地从办公椅上跳起,双手叉腰,冲着近在咫尺的苏沁大吼。
  基于张峰震耳欲聋的一声咆哮,拓展部大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引颈翘首,朝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原就缩手缩脚伫立在张峰办公桌前的苏沁,顿时,更加窘迫,连声道歉。
  张峰眼见大办公室里的同事均翘望着自己这边,加之,苏沁态度诚恳,一再低三下四致歉,自己身为男人,也不好过于咄咄逼人,遂而,张峰压抑着怒火,稍降辞色,与此同时,他提了提西裤,重新落座,“你们财务部怎么做事的,对方负责人嗜酒如命,我陪他喝酒喝到胃穿孔,躺了好几天医院,千难万苦方才签下来的合约,就这么被你们当成废纸拿去碎掉了?”
  苏沁唇瓣微掀,扬笑,脸庞弧度尴尬,“张哥,我知道事情弄成这样,我们财务部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诚如您所言,您好不容易签下来的合约,眼看就要发放提成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化为乌有,那么不管是对公司,还是对您个人,都是一大损失啊,是不是?再者,宏大集团的合约一旦泡汤,上面追究起来,难保您不会受我们牵连呀,那个对方负责人,您既然能搞定他一次,何愁搞不定他第二次呢,反正你们早前已经把什么都谈妥了,现在仅是重新补签个合同,想来不难吧?”
  岂料,张峰对苏沁的奉承讨好,不为所动,咬死了自己与此事无关,只见他身体向后,挨靠着椅背,优哉游哉,开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说得倒是轻巧,实际呢,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姑且试想一下,若因我们公司自己的过失,导致合同重签,对方能不趁机拿乔么?不是我危言耸听啊,我告诉你,对方势必狮子大开口,我之前与他谈好的,恐怕都白谈了。”
  张峰铁口直断,随后,他支起胳膊,手指摩挲着下巴,似真似假,道,“我看你倒是伶牙俐齿,不妨自己邀约对方洽谈,兴许凭着你的三尺不烂之舌,不至于像我这般无用,非得喝到胃穿孔才能签到合约。”
  苏沁闻言,清美的面容倏忽一滞,目瞪口呆,半会,她如梦乍醒,旋即赔笑,“张哥,您真会说笑,这恐怕不妥吧,我们做财务的整天净是和数字打交道,哪里会谈什么生意啊,您这不是抬举我吗?”
  话音未落,张峰摆了摆手,不容商榷,撂话,“你自谦而已,那天在会议室里,你非但识微见远,还计合谋从,深得胡总赏识,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呢,区区一份合约,对你来说,不外乎小菜一碟。总之,宏大集团的合约我交到你们财务部手上之时,它尚是完好无损的,至于之后的事,那完全是你们财务部失职,与我何曾有半点关系,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皆不怕,料想这上面也不至于这般不讲道理吧。”
  鉴于苏沁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且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现下,于自己跟前站立不安,张峰何尝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遂而,他叹了叹气,然后,滑动鼠标,敲击了几下,不消半会,一旁的打印机哗啦啦地滑出一大叠白花花的打印纸背面。
  随后,张峰长臂一伸,拿过打印纸装订夹好,递给苏沁,“同事一场,重新帮你打印一份合同,便已是我能给你的最大帮助了,情至意尽啦,至于旁的,请恕我爱莫能助,你自求多福吧。”
  又是爱莫能助,苏沁苦笑,尔后,无奈伸手接过,颓声道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