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扫好了吗?
  浅黄色的男式长衫,头发用一条同色的丝带扎在头顶。原来有点弯的眉毛,好像变直了一些,为精致的小脸,增添了几分的英气。
  神采飞扬,温润如玉。
  亭亭玉立在门口,搭眼一看,是位有点娘气的小公子。
  这个人在他不在的地方,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比以前更精神。
  胤禛心中不悦。
  暗自腹诽:缺了管教还是不行!像山地的灌木丛一样胡乱疯长。身为贵家女子,不男不女的四处跑,成何体统。
  脸色却无一丝波澜。
  看到苏樱,就像看到了客栈伙计一样的平常。扫了她一眼之后,就把目光移向桌面。
  温达站起来,笑吟吟道:“公子,好久不见啊。”
  “听说有贵客来,我怕他们招待不周,亲自过来问问,你们可还有什么需要?这是自家地方,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去。”
  苏樱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特自然,特像一个客栈掌柜该说的话。
  而且温达对自己的称呼,她也特满意。
  初见面,开头开的好,后面就容易交流。她又豪爽地说:“你们准备住几日?吃住全给你们免了。”
  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地上铺着草绿色的毡毯,席地摆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
  温达和胤禛先前相对坐。
  苏樱说话的时候,把鞋子脱在门口,穿着白布袜走了进来。
  温达应话:“最多两晚,十天后万岁爷亲自视察无定河,明日我和四爷先沿途走一趟,看有没疏露之处。”
  苏樱点了点头,招呼温达:“温大人坐啊。”同时自己也落坐在桌子外端,扭脸问右手边的胤禛,“四爷想要什么主食?我们这里的酸汤面挺好。”
  温达接话:“给我来碗酸汤面吧,醒醒酒。”
  胤禛塔着眼皮,用筷子夹了一颗醋泡花生,放嘴里,慢慢咀嚼着,说:“不要。”
  温达热情地说:“四爷来一碗嘛,公子推荐的肯定好吃,又不收你钱。”对立在门外的伙计熟稔地吩咐:“来两碗酸汤面。”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接着又像主人家似的又问苏樱:“你要吗?要不要也给你来一碗?”
  苏樱说:“我要糊涂面。”
  店伙计应声离开,顺带关上了门。
  一方小室,自成一片天地。
  温达觉得自己有点碍事,当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瞬间有些不自在,环视了一圈室内布置,没话找话道:“同我们第一次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环境好,伙计的态度好,饭食的味道也好。”
  苏樱笑道:“都是朋友管理的,我只出了钱。”看向胤禛说,“是四爷的钱。认真来说,这家店算是四爷的。”
  胤禛斜了她一眼,语气不满道:“我的吗?这里的人,没一个人认识我,也没一个人把我当掌柜。”
  苏樱呵呵笑:“四爷以后多来几次,自然同大家就都熟了。”
  温达的目光在苏樱和胤禛之间,巡视了两三个来回,最后目光落在苏樱脸上,热心的问:“公子是不是有事要求四爷?有啥事直说,四爷肯定同意。”
  苏樱正执着酒壶往胤禛面前的杯子里添酒,听到这话,手抖了一下,酒水洒在外面了几滴。
  “温大人眼睛雪亮,我这点小心思逃不过您的眼睛。”
  说着话,又给温达添酒。
  “此前借了四爷三十万两银子。原想卖地挣钱呢,土地新政却下来了。照这样来看,钱是还不上了。来问问四爷,怎么办。不行就把这些个铺子都抵给他。”
  三十万这个数字,在温达心里巨震了一下,却若无其事的笑道:“我还以为多为难的事。四爷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借给你,说明他不缺这点钱。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还。”
  胤禛:“......”
  苏樱:不愧是未来的工部尚书,心眼大,眼界宽。
  温达继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成亲有两千多日了吧,这样的感情,哪里是能用三十万两银子能衡量的。四爷是大度又重情谊之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苏樱:“......”
  胤禛:“......”为什么要带他这张大嘴巴来?用不用还,应该由爷主动说。
  温达趁机说出自己的不满:“四爷,您现在的福晋,可没原来的福晋好。脸盘长的是不错,瞅瞅她看人时的眼神,仿佛我们是一群臭虫似的。今日去您府上之前,下官特意又洗了脸,换了身新衣服。生怕她再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人。”语重心长道,“娶妻娶闲,不能只看外表。我们是朋友,才这么跟你直说的。”
  终于遇到一个直性子的人,又遇着眼前这个机会,可以给她一个真实的答案。苏樱问:“我没四爷的新福晋好看吗?”
  敢评价府里那位的相貌,可不敢评价这位啊。说好说坏都不妥,好像自己关注了她的长相一样。温达憋着不说话了,直直的看着胤禛。
  苏樱也看向胤禛,“嗯?”接着笑呵呵道:“四爷当然是觉得新福晋好看。”
  胤禛没注意听他们说什么,他只顾在做思想斗争。来的时候想好的,一定要镇定,要装着对她不在意的样子。让她对自己放松警惕,才好徐徐图之。
  这招叫欲擒故纵。
  可是看到人就不行了。
  总想往她身边凑。
  他观察了视线的角度,在桌子下面摸摸腿,或是拉拉手,对面的人应该是看不见的。
  最想摸摸手,想跟她没有一丝距离的亲近。
  手里不停的夹着醋泡花生吃,其实眼稍瞄着苏樱,只等她把小手放下来。
  看着她的右手放在左边的手臂上,又移在桌面上,拢了一上耳边的头发,又放在桌面上......噢噢噢,要放下来了,要放下来了。
  又快又准的出手。
  手猛地被人捉着,苏樱吓了一跳。扫了一眼桌下,又抬眼去看胤禛。
  他今天穿了件湛蓝色的衣裳,肩头稠密的锦羽暗纹,像是宁夏湖底的水草。再悄悄看他的侧脸,轮廓清瘦刚毅。
  整个人,从衣着到相貌,都应该用类似沉稳庄重这样的词来形容。
  一会儿揉揉她的手心,一会捏捏手指的人,仿佛不是他。
  在她指根的缝隙间轻轻撩拨,接着又灵巧穿行,顺流而上,把整个小手包裹着的那个人,仿佛也不是他。
  他的右手仍执着红木筷子,稳稳地夹食着醋泡花生,塔着眼皮吃得津津有味。
  苏樱抽手的时候,他就抓紧;不动的时候,他就又揉又捏。苏樱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四爷,你前福晋没你现在的福晋好看吗?”
  胤禛斜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跟你有关系?”
  苏樱扭脸对温达笑:“温大人,我的问题,要是换你,你怎么回答。”
  温达十分肯定地说:“我是不会与内人和离的。她要跟我闹和离,我就抱着腿哭着求她留下。”
  苏樱只好又问:“若是有人问我和嫂子,谁更好看,你怎么答。”
  温达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内人。”又解释,“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的正是这个答案。
  此时胤禛道貌安然的样子,苏樱忍不着想打击他。借着这个话头说:“四爷,知道你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了吧?你这种别扭的性格实在让人太讨厌。”
  胤禛把筷子放下,右手也放在桌子低下,在她手心里划拉了几个字:塌扫好了吗?
  当别人是瞎子啊?温达实在呆不下去了,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面送过来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还没屋里的人应声,他已经大步出去,重又关上了门。
  碍眼的稻草人终于走了。
  胤禛扯着苏樱的手腕,一个用力,便把人拉到了怀里,然后双臂环着她的肩膀,低头直勾勾看着她粉色的唇瓣,喉头滑动了一下,说:“你刚说什么?”
  苏樱想要挣扎着起身,“我去看看面好了没?”
  窗外的夜风,卷起暗青色的纱帘,墙角的香炉上萦绕着一缕缕香丝。橘黄色的灯光,氤氲了一室的瑰丽。
  她在的地方,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胤禛抱紧了怀里的人。
  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蛋,唇角微翘,轻声问:“塌扫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