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祸于人
  一顿吹捧,使王稽有些晕乎乎,觉得自己确实品位高尚。
  可惜识相者不多,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子!
  立刻在心情上与公子拉近了许多,不能不对公子表示关心:
  “公子年富力强,文武全才,又有诸位扶佐,必能逢凶化吉,如何轻言永别?
  唐雎叹口气:
  “将军知道,公子义薄云天,拯困救危之名如日月昭昭,天下共仰。
  今赵有难,岂能坐视?
  可惜手中无权,事事难办,不得已而窃符夺军。
  但是将士不服,必怀二心。
  您说,公子率这不肯效命的区区八万去与五十万秦军对敌,还不是羊入虎群,有去无回?
  所以,公子出军之日,就是与人间永别之时!”
  王稽进入角色了,眼圈儿发红,大动感情,连连拍桌子:
  “无忌也真是的!明知不可为,为什么偏偏要为之,白白送命?
  休说只有八万,就是八十万也敌不过秦军!
  你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劝阻他,眼看着他胡闹?”
  俨然是一位心痛弟弟将蹈不幸的老大哥在发脾气。
  唐雎却语气激昂:
  “我等岂不知前途凶险?
  然公子既怀必死之决心,做为他的门下,当然也得视死如归!”
  王稽蔫了,叹口气:
  “难得你们面对毁灭还能如此沉着冷静,王稽实在佩服。
  只可惜官卑权轻不能助公子,仅请您为我带去对公子的平安祝福吧。”
  唐雎也叹口气:
  “公子对生死看得轻淡,只是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怕留下终生遗憾——”
  说着站起来朝王稽躬身一礼:
  “所以想请将军帮他了此心愿。”
  王稽心中一跳:
  “来了不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就料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但脸上尚不动声色:
  “公子何事要我效劳?”
  唐雎垂着脸,只用目中余光瞄着他:
  “公子从不失信于人。
  既已答应救赵,虽明知不能成功,也要死在邯郸城下,才能向天下昭示此心。
  而将军却挡住了他的去路,若要强争,又怕伤了彼此的感情。
  所以想向您借道,让公子到邯郸去一尽心意。”
  王稽顿时变了脸:
  “唐雎!你终于露出了真相!
  想我王稽堂堂大将,岂能为区区千金而背主事敌?
  休怪在下无情,实在是留不得你!
  来人啊!”
  坦率地说,从开始王稽就没安好心,知道唐雎送礼必有企图。
  但人家口口声声说只是出于感旧恩,叙旧情,终究还不能揭穿他的“特工”身份。
  所以也就敷衍着以话套话,等待时机。
  一旦唐雎提出与军事有关的要求,就可以砍了他的头传送秦王大营。
  自己既立了功,又可把那千金吞没,一举两得。
  他以为唐雎处于他几万人的大营中,只有束手被缚。
  却不料唐雎一步跨到他近前,从袖中抖出一柄短剑:
  “嚷什么?此乃‘鱼藏剑’,可穿重铠!”
  鱼藏剑,乃当年吴王阖闾为夺王位而交给专诸刺王僚的宝刃,杀王稽只在呼吸之间。
  王稽的脸都吓白了,卫兵们已闻声入帐,还算他反应得快,吩咐下去:
  “上酒!”
  唐雎这才把剑收回,又坐到坐位上:
  “王将军休慌,唐某非为害你而来,反倒是要让你发一笔大财。
  公子应允,您若肯帮忙,过河之后还要以万金相谢,这区区千金,不过是定金。”
  万金?汉以前的币制:
  以一斤为一块的黄金为“一金”,一万金子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万金”的光辉足以耀花人的眼!
  除了大国王室和高爵位的贵戚,就是多年的卿相也很少能拥有这么巨大的财富。
  至于王稽之流,连见也没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以至使他不禁脱口问出:
  “真的?”
  唐雎微笑,但鄙视他的目光却仍然严峻:
  “信陵君何曾失信于人?”
  对信陵君的许诺,的确不必怀疑,但王稽还是哭丧着脸摇头:
  “秦法严酷:败则坐家,叛灭三族。
  在下认可战死于公子之手也不敢借道,此事稍有泄露,王氏会遭灭门之灾!”
  唐雎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王将军大可放心,只要您肯配合,我们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自有郑安平去担责任,而您还能为捍卫河防而立功;
  坐拥万金,日后就是不当官了,子孙也可永享富贵,这样好事,可是千载难逢!”
  王稽却还是不放心:
  “您,您怎么才能保证我的安全?”
  唐雎大笑:
  “只需您听话!”
  然后附到他身边悄声说:
  “如此,如此,事必无误。”
  王稽的额上直淌凉汗:
  “这也太损了吧?真的万无一失?”
  唐雎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秦王如果追究,你一口咬定是郑安平的失误,他已不能辩解,自然以你为准。
  而且他与范丞相八拜之交,有了失误范相必要遮掩,不肯细究,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还往你身上想?
  再说,公子就是到了邯郸也不过是尽其心意,必然师败身丧。
  秦王大胜之后心里高兴,也不会再去追查魏军怎么渡河的事儿了。
  您稳收万金,还怕什么?”
  王稽勉强抑制住身子的颤抖,但上下牙还是不住的磕打:
  “我,我,怎能不、不怕?”
  唐雎沉下脸来:
  “怕就别干!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我不勉强。
  坦率地告诉你,这笔财还是公子特意照顾你的。
  否则,你以为我们去找郑安平不比你这儿还顺利吗?”
  王稽心往下一沉:
  “不错,谁见了万金能不心动?何况他们之间也有交情!
  若是郑安平答应了,必定要嫁祸于我!”
  反复衡量之后一咬牙:
  “好,听您的。”
  唐雎回到大营,扼要地报告了谈判经过。
  只轻描淡写地说是顺利完成任务,对于王稽在其间几乎危急自己生命的那一段插曲,竟只字没提。
  因为夸耀自己在他们看来是件可羞的事。
  关于将嫁祸于郑安平的这一策略,估计信陵君必要反对。
  所以他只同冯谖、朱亥等研究后制订了行动细节。
  这样做虽然不够光明正大,“非君子所为”,但不能保证王稽的安全他就不同意“借道”。
  出于战争的需要,只得“缺德”了。
  李同的“百人偷袭”,不仅逼退秦军,减轻了邯郸的压力,更重要的是鼓舞邯郸军民。
  激起战斗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裴云拼命送来的消息,则如沉沉黑夜中突现一抹黎明的曙光。
  让已准备与城俱亡的邯郸人眼前闪烁出希望的光辉。
  长平战后,失败的耻辱、丧亲的悲愤,一直压抑在他们心头;
  一年多的围困攻打,更把几十万人推到毁灭的边缘。
  忽然间又出现生机,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