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屙金
  商鞅从人世上消失了,又一个人成为“历史”,但“商鞅之法”却在秦国继续实行。
  秦惠文王并不糊涂,清醒地认识到“新法”对自己的统治所起的重要作用。
  他厌恶的只是商鞅这个人。
  所以秦的国力非但没有因这次政变受影响,而且继续扩张,更加强盛。
  惠文王已不能满足于今天拔三城、明天割五县的零敲碎打,他的胃口大得想吞下一个国。
  位处陕西之南的四川盆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米麦如山、牛羊成群,号称天府之国。
  尤其是细软柔滑的蜀锦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与那粗硬扎肉的蔴葛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早就使历代秦君垂涎三尺。
  但挡在川陕之间的巴山、秦岭,高大险峻,羊肠小路难以通行,成为巴蜀各小国的天然屏障。
  秦人只得望山兴叹。
  惠文王觉得应超越自己的先人,打开这道屏障,将巴蜀纳入秦的版图。
  商鞅已经为他做好了准备。
  以秦的实力,对巴蜀展开军事行动不成问题。
  但在当时没有炸药的条件下,要想搬开几万立方的石头,扩展足以供兵车通行的道路,实在困难。
  而且伏在山上的蜀国边防军也不会容许你慢慢修路。
  惠文王以父亲为榜样,也下了“招贤令”:
  有献取蜀之策者,赐千金,封万户。
  一个干枯瘦弱的中年男子来见惠文王:
  “臣犀首想领此重赏。”他也是魏国人。
  由于犀首其貌不扬,官职也低,惠文王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臣要让蜀人自己来开山修路,打通川、陕。
  因为他们地理熟,还有五个大力士,定能成功。”
  惠文王笑了:
  “你可谓异想天开,是不是吃错了药,烧得说胡话?
  蜀人以巴山扼我于门外,岂能为我开通入蜀之路?
  军国大事不可儿戏,寡人念你因贫而贪情有可原,就不责罚了,赶紧滚蛋!”
  犀首却不领情:
  “大王,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您没听我的计划就先判定是胡说,乃以貌取人也,如此,岂能成大事?”
  惠文王很生气,但还是压住了怒火:
  “好,那就献上你的锦囊妙计来,不过若是毫无道理,寡人可要治你欺君之罪,决不轻饶!”
  犀首毫无畏惧:
  “此计无效任凭惩处,但泄露出去就不灵验,需向您单独密报。”
  惠文王见他神秘兮兮的,倒觉得有趣,便把他带入后宫,听完他的计划,不禁笑了:
  “此计甚妙,但蜀君不是小孩子,你有把握吗?”
  “臣深知蜀君贪而鄙,肯定会上钩。”
  “那就按计而行吧。”
  汉中地区,太白山北麓,牛头山下的河滩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石牛。
  不但高大雄伟,重逾万钧,雕刻得还栩栩如生:
  头稍下俯,口闭鼻张,双目瞪圆。
  两只弯曲的尖角冲前,尾巴向上挺直,前蹄刨、后腿蹬,似在狂奔、似要战斗……
  活灵活现,十分可爱,神态之美,令人赞赏不已。
  所以引来大量闲人围观。
  更神奇的是那牛尾下,肛门处有个小洞。
  不知谁无意拍了一下牛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洞里一溜滚出几颗小金豆来!
  “石牛能屙金!”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版头条!
  很快就风驰电掣般传遍陕南川北的神州大地,尽人皆知。
  不几天就招来了成千上万的观众已是人山人海。
  有商业头脑的还趁机来卖零食饮料,吆喝兜售,乱哄哄的更显得热闹,挨挨挤挤,也构成一大奇景。
  虽说能得到金豆的人很少,但来了就有希望。
  而且,仅就目睹这一恒古未闻的奇迹,也足以记入家谱,成为向后代子孙炫耀的资本;
  还有人甚至把石牛视为神灵,给它披红挂绿,向它烧香跪拜。
  恳求赐福保佑,消病去灾,多子多孙,绵泽后世……
  新闻越传越广,产生的轰动效应也越来越强烈。
  而且,在传播的过程中,总是不可避免地要被那些并未亲眼目睹的人经过充分想象,几次再加工。
  当传到蜀君耳中时,牛的肛门已如斗大,成吨的黄金小河流水般日夜不息……
  “真有这事儿?”
  连蜀君都不敢相信。
  “臣、臣在街上听得确确实实。”
  报告新闻的近侍激动得直咽吐沫。
  蜀君可不是那种人云亦云、听见风便当雨的鲁莽之辈,为了慎重:
  “去,找个亲眼见过的人再进一步落实一下!”
  这种人现在在大街上比比皆是。
  身边都围着成堆的听众,目标很明晰。
  随手就抓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浑身的衣服全都是补丁,看神态属于痴苶浑傻型。
  又喝了点儿酒,说话不住大叫。
  蜀君并没怪罪他不懂礼貌,反倒和颜悦色:
  “爱卿,请把所见石牛屙金的怪异之事如实奏来。”
  小伙子听了才知道自己并非因为欠税违法被抓,而是要听自己讲眼下最热门的“石牛”故事,立刻来了精神头儿。
  虽还跪在地上,却挺直了上半身昂首挺胸,双手比划,口喷白沫地大声嚷嚷:
  “……格老子的,那金子啊,发大水似的往外淌。
  啷个咙咚锵。
  本地人围得严严实实,拿大车往家拉,那些大车呀,格老子的,排的望不见头……”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有了这么一个活见证,蜀君相信了。
  蜀君之爱金,举世闻名。
  他的一切用品,都尽可能用金制作。
  只要他能见到的,哪怕米粒大也一定要弄到手,甚至不惜丢尽脸面。
  用心理学家的话来说,他可能是患上了“金癖”,所以他的臣子们上朝不敢带金饰;
  他一出游,行人逃避,店铺关门。
  好在他只“刮金”,对于“刮地皮”兴趣不大,蜀中百姓才能活下去。
  遗憾的是:
  蜀中黄金产量满足不了他的需要。
  想不到,老天竟降下一只会屙金的石牛!
  要是能把它摆到自己的大殿上,一天不必一吨,只是半吨,一月就是三万斤。
  一年后,凑个整数,四十万斤没问题。
  乖乖!
  用这些金子可以盖金的宫殿:
  金瓦覆顶、金砖铺地,金屋中摆上金桌、金椅、金床、金柜,金的,金的!
  全部都是耀眼夺目的黄金!
  生活在“金”的世界里,岂不比神仙还快活?
  恍惚中,后屙金、前吐金的石牛,当真把他缓缓地驮进“金的世界”里。
  啊!太美了!
  美得让人难以想象:
  我的上天啊!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到处都是金光灿烂。
  连侍卫、嫔妃也是金人,还仍然那么娇柔、婀娜。
  在他眼里“金人”比“肉人”更加可爱。
  冲动之下,他竟忘了尊仪,扑上去想抱住一位,却噗通一声滚到地上,原来是南柯一梦!
  为了让梦想成真,蜀君立刻召开御前会议研究制定迎取石牛的方案。
  蜀相陈庄老成持重,对“石牛屙金”仍然怀疑:
  “太荒诞了,毫无道理嘛!
  人吃饭屙屎,石牛吃什么屙金?”
  蜀君振振有词:
  “要不怎么说它是神牛呢?
  ‘神’和‘人’就是不一样,再说人家亲眼所见。”
  陈庄哼了一声:
  “那傻小子未必真的亲眼所见,八成是炒来卖的。”
  其他大臣附和陈庄的也不少:
  “就是,那小子说话太不着边际,什么‘发大水似的往外淌金子’!简直是胡说八道!”
  但蜀君却不死心:
  “无风不起浪,为什么国中有那么多人传说?
  真的、假的也应该弄来让我亲自看看,你们不同意迎取,我就自己去!”
  让国君轻率地跑到国外去?
  太危险,于是有人打圆场:
  “也不必您亲自去看,可以派个诚实可靠的代表去实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