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但穆九知道这并不是阮江平服软的表现,当年因为穆诗意的背叛导致任务的惨痛失败成为阮江平的心结,这么多年他致力将当年那伙犯罪团伙缉捕归案,也不是没有做过剑走偏锋的事。
  可想而知,穆九当初看到阮炯作为陆天晴的保镖出现在她面前时有多么震惊。阮江平和现在的妻子并无所出,阮炯是阮江平亲大哥的孩子,因为某些原因,阮炯从小寄养在阮江平身边。穆九在省城的那几年,如果没有这个没有血缘的堂兄的照拂,恐怕会更加凄惨。只是阮炯虽然寄养在阮江平身边,但他很早就开始住校,后来他参加工作,穆九回了海城,二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想到阮炯现在生死不明,穆九就有一口怨气郁结于胸,但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说:“阮炯的生死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小九,你想干嘛?不要乱来,阮炯身份暴露了,相信他们对你也不是毫无所察,你想去送死吗?”阮江平又惊又怒。
  穆九扯扯唇角:“如果用我的命能换哥哥好好活着,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她想,十七年前穆诗意会在生死关头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扔下游轮,大概就是想要她来替她还债吧?
  “小九……”
  阮江平还欲说什么,电话却已被穆九掐断,直接按了关机丢进抽屉里,缓缓合上抽屉后,穆九神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其实他们都大错特错了,那伙犯罪组织对她的身份并不是有所察觉,至少陆天晴不是。陆天晴或许并没有参与陆远道做的的事情,但她对后者做的事肯定并不是一无所知,否则何来她口中的经营理念不合?
  穆九甚至有一种感觉,她认识陆天晴开始发生过好几件大事,这些事似乎都与后者都有细枝末节的关联,就好像陆天晴参与其中,却总能恰到好处的抽离一样。
  若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样的话,那这件事就太可怕了,很有可能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有心人的掌控之中,乃至魏东隅,以及所有和她有关联的人,行迹都毫无一点秘密所言。
  而有能力、有理由去做这一切的人只有陆天晴一个人。
  想到此,穆九的牙根齐齐打了一个冷颤,有个荒唐的念头跃然于现。
  陆天晴是谁?她口中的故人又是谁?
  穆九将陆天晴刚才在书店里说的那些话,与自己所知的那些往事拼凑了一下,发现竟然能够拼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穆诗意当初在游轮上为了活命而勾搭上的那个男人莫非是……?
  穆九呼吸一紧,匆忙翻出穆诗意留下的那本笔记本,仔细翻对下,只觉得越发触目惊心。她是顺着自己母亲留下来的线索摸到盛世集团,第一人找到的人就是陆天晴。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是盛世集团,又偏偏是陆天晴?
  如果穆诗意当年勾搭上的人是陆天晴死去的父亲,那么他无疑是穆诗意最了解的人,因此给穆九留下线索也无可厚非。
  线索?脑中又是一响惊雷。
  穆九沉沉地盯着笔记本看了一会,陡然扯唇苦笑,这么多年,她都忘了眼泪是怎么流的,此刻眼泪却像雨水一样,一滴一滴砸落在那本泛黄的笔记本上。
  妈,你当年并不想让我死吧?你早就算计好了,你不甘心背上叛徒的罪名,不过你也的确不想活了,所以你带着我那不知名的父亲一起共赴死路,将你多年查到的蛛丝马迹交给我并将我扔我下船,在我面前做出惨烈的模样。你甚至猜到了以阮江平的执念,如果他知道你的女儿还在世,一定会找到我,从我手中得到这本笔记本,知道真相。
  八年时间,你那些堕落困苦,是不是都是在我面前演的苦肉计?因为当年的事情过后,这世上如果还有人愿意相信你,那肯定是我这个与你有血脉相连的女儿。我以为你是被人逼入了绝境,却没想到这一开始就是你的算计。
  也是,如果你没有算计,当年阮江平他们都对那艘防守严密的游轮束手无策时时,你一个记者是如何能轻松登上游轮的?又如何能在八年后,骗得我父亲上船寻你,然后把他炸得面目全非。
  穆九使劲薅着头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一直以为穆诗意是个受害者,可是十七年她炸毁了一条船上有穷凶极恶之徒,可也有其他人啊!那些误入阴沟的男女,虽然并不能为世人所接纳,但说到底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一场爆炸,一把滔天大火,数十条生命惨死,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穷凶极恶之徒、又有多少个是无辜之人?
  喉头涌上一股锈腥味,这么多年,穆九一直在埋怨阮江平不信自己的母亲,可是那个为了一己之私而害死数十条无辜性命的穆诗意又有哪里值得信任?
  若说当初害死魏东隅父母在内的五名警察是穆诗意为人所算计,那么后面炸毁游轮却是她的主观意愿,她被动成为一个背叛者,却主动成为了一个杀人犯。而这么多年,穆九因为那穆诗意故意看到给她看到的落魄和悲惨,从而先入为主,让她觉得自己母亲才是个可怜人。
  一股凉意从脚心钻入,穆九只觉得全身发凉,阮江平没有错,季锋没有错,魏东隅更没有错,错的只是她而已,因为穆诗意给她塑造的看事情的角度,让她十几年过去,还是按她的设计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想要掌控一个人,精神上的掌握才是最致命,穆诗意无疑就是这样,她用八年的时光,给穆九的未来和走向指出了一条路,穆九也不负厚望,虽略有偏差,但也没有脱离穆诗意的预期。
  这些年,魏东隅在找当年的真相,穆九何尝不是在找当年的真相,她想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母亲无罪的,是被冤枉的,可是现在真相是什么,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穆九以为自己的出生肮脏罪恶,现实却更加不堪,她不过是她母亲花费八年打造出来的好算计,这二十五年没有一天活得是自己。魏东隅的出现,让她自私地想去靠近,可是她现在却清楚明白了,魏东隅和她是真正的云端和泥淖,可望不可及。
  但庆幸的是,穆诗意将她打磨成一把利剑,她却能用此斩向光明,她自己的光明。
  穆九缓缓将笔记本合上,连着她的手机一起塞进了收银台抽屉的最底层,她抬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胡乱擦拭掉,起身走到了门口。
  海城冬日已至,草木却还是一片葱茏,天气更是极好的,天空湛蓝,蓝天上的云白得如同刚打出来的棉花糖,入口即化。
  穆九深深吸了口气,心想:真好啊!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便转身进了书店,脸上转瞬挂上的盈盈笑意就好像不久前嚎啕大哭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但总有人察觉到穆九心态的改变,这个人就是陈雪冰。这小姑娘离家出走的本质被穆九戳穿后,毫无羞愧的心思,当天从学校回来,就又一头扎进了晓光书店。
  穆九此时正坐在收银台看书,听见动静,淡淡斜了她一眼后,便不再理会了。倒是陈雪冰自己凑了过来,说:“我饿了。”
  “饿了就自己去外面吃,再不济屋里还有泡面,烧水你总会吧?”穆九不冷不热的说。
  陈雪冰自讨没趣,她也不是真饿,只是好奇她早上走后,穆九和魏东隅之间发生了什么,想要过来打听八卦的。她承认,早上是她故意给魏东隅打电话的,她看不起穆九,每天都嚷嚷着魏警官是她的人,可却从来不见有什么积极的动静,所以她就顺手给她加了把火。
  “喂,早上我走后,你和魏警官之间发展顺利吗?”陈雪冰装做不意问道。
  她自以为给穆九加了得那一把火,足以点燃干柴烈火,却没有想过,穆九会引火烧身,直接将她和魏东隅之间为数不多的情谊烧得一干二净。
  提到魏东隅,穆九的眼皮子终于动了一下,她拉开抽屉把早前自己放进去的笔记本拿出来递给陈雪冰,“这个你帮我保管。”
  陈雪冰不敢接,她当然记得这是什么,昨天晚上自己无意间翻了这本笔记本,穆九就变脸了,现在她把笔记本给自己,肯定有问题。
  “看都看了,还装什么客气?”穆九把笔记本丢到她怀里,说:“好好放着,如果哪天魏警官找你来拿它,就给他。”
  “啊?”陈雪冰抱着笔记本,脸上莫名奇妙。
  穆九嘴唇动了动,原本似乎想解释两句,可最后也没解释,只是没好气道:“啊什么啊,明天赶紧回你自己家,我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雪冰终于察觉到异常,问:“九九,你怎么了?”
  “明天你就回家吧,你和我在一起不安全。”
  “为什么?”
  穆九朝她诡异一笑,吓唬她:“因为我正考虑怎么把你卖掉啊,很可能你明天醒来就躺在哪个小山村的破屋子里了哦?”
  陈雪冰被她笑得头皮发麻,瑟瑟缩了下身子,“你别开玩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我这里真不安全。”穆九忽然正色,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我的话,如果魏东隅来找你,你就把那本笔记本给他,知道吗?”
  陈雪冰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穆九释然一笑,陈雪冰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决绝的意味,不由自主地将那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