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临深圳
  许秀冰怀孕了。
  两人结婚半年多,许秀冰在一次吃完早饭,开始孕吐,吐的很厉害。
  田宗生以为是病了,但媳妇是医生,当然能猜到怎么回事,到了医院验完血,查β-hcg值,好家伙,6600多,把许秀冰倒是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高,她拿着化验单,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她这都怀孕第五周了,这么高也很正常。
  回家跟丈夫一说,把田宗生乐的像个孩子,时不时地傻笑,一天天跑项目时的严峻表情立刻舒缓了不少。
  这一天,他专门请假,陪着媳妇去莲花山上转一转。
  两个人走的不快,很快就来到山顶,在之前李茂麒和张婉莹所独处的同样地方,极目而望。
  许秀冰依偎在田宗生的怀里,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这是她最爱的丈夫,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
  那爱情的结晶,小生命会在不远的某一天到来,她抚着肚子,这时候还没有显怀,许秀冰却有一种古代道士“抱丹”的感觉。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晨阳洒下万道金光,化作斑斑点点,落在两个人的身体上,能量粒子的碰撞,很快产生出温暖的感觉。
  岁月如梭,时光静好。
  许秀冰的心中,对生活很是感激,虽然现在基建工程兵的日子并不好过,工程非常难找,但她相信,这种状态不会永久地持续下去。
  田宗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将怀孕的妻子拥在怀里,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生活的馈赠。
  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天,大工程一个也没搞到,小工程大多是疑难杂症,真的接下来,不挣钱。
  战士们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当家人,找不来工程,就没有利润,没有利润,怎么给职工发工资!
  就说有的深圳市属国有建筑公司(基建工程兵转业而来)的日子难以为继了,有谣传说是发工资不像以前那样准时。
  他能怎么办呢,只能拼命向前冲。
  就地转业后,大伙哪还有什么退路,现在就是深圳人,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田宗生想着明天需要跑的项目,心思纷乱。
  一对小夫妻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荔枝树下,有两个人正偷偷地看着他们。
  这两个人,心情恶劣非常。
  黄怀德虽说对许秀冰没有了以前那种相思的感觉,但毕竟是初恋,怀之不忘。
  张霞呢,一双眼睛落在田宗生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透。
  她对许秀冰有些嫉妒,如果当年她不退婚,在田宗生怀里的,怎么会是这个陌生的女人。
  往事只能回味。
  当爱已成往事。
  两人同时转过身,步履沉重,一声不吭地开始往下走。
  张霞走在回宾馆的路上,看着建设中的国贸大厦,它像是一个拥有着雄浑体魄的男子汉,俯视诸雄。
  这里的路平坦很多,比起四年前她来的时候,坑洼更少了。
  路上的骡马、拖拉机、翻斗车交错而过,“驭、驾!”
  “喔喔。”
  “突突突!”
  很多地方都在搞建设,人们忙忙碌碌,走路和上车的节奏比她的家乡快上很多,她都有些跟不上黄怀德的快步伐。
  “晚上去明华轮吃一顿,我请客,怎么样?”黄怀德已经从情伤中恢复,热情地说。
  张霞不知道“明华轮”是什么地方,摇头拒绝。
  悔恨已经如同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如同礁石的内心。
  她无法释怀。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李敏仪。
  而李敏仪的烦恼,并不比张霞少。
  她马上就24周岁了,虽然政府提倡晚婚晚育,但24岁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年龄算是很大了。
  但是父亲李二海早就为她犯了愁,远在广州的大嫂也寄信来,为她的婚事担心挂虑。
  对于她本人来说,生活,已是一段痛苦而漫长的旅程。
  李敏仪一面要应付父亲的诘问,一面回应大嫂的关心,加上日常繁重的工作,她就觉得自己仿佛是狂风骇浪中的一只小帆船,望不到希望的灯塔。
  她很吃惊,露出了极为诧异的神色,张霞,怎么来这了?过来想干什么?
  难不成打算和田宗生再续前缘?
  那许秀冰怎么办?
  李敏仪的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和想法,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张霞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李敏仪。
  这人她原本是有印象的,四年前,田宗生在深圳站接她的时候,这个娇俏的女人当时和田宗生聊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她当然有必要关注任何一个出现在田宗生左右的漂亮女人。
  李敏仪给她的印象极深,因为就她认识的人里,还真是找不出像李敏仪这样干练妩媚的女人。
  她不是没有警惕,而是相信曾经的自己的“生”。
  李敏仪知不知道她和田宗生退婚的事情,如果知道,又会知道多少。
  张霞一时间心乱如麻,竟然忘了和李敏仪握手,好在黄怀德不动声色的碰了碰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和李敏仪握了握手。
  “你好,你是张霞吧?”李敏仪抽回手,抬眼看着面前的高挑女人,心里面却泛出苦涩。
  她竟然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异样想法。
  这个高挑的北方女人,眼神中有很明显的茫然,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不好,气血双亏的感觉,不知道是最近睡不好觉还是得了什么大病后刚刚初愈的模样。
  张霞过的一定不好,而且她还没有结婚,这个女人,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
  李敏仪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猜中了部分事实。
  “是我啊,你是敏仪?”张霞不是很确定,惊讶说。
  两个女人惯例的寒暄了几分钟,便在寒风瑟瑟中分手了。
  张霞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她尽快的离开这个情殇之地,但愿再也不会回来。
  她突然羡慕起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叫做许秀冰。
  在满是不甘的遗憾中,她像个犯人一样,远远地逃离了。
  1983年,深圳兴建竣工18层以上的高层商住楼宇就有60多幢,很多工地热火朝天,到处是吊机伸出的长长巨臂,一片繁忙的工地。这一年,深圳的工地规模进一步扩大,全国各地来到深圳抢饭的建筑企业越来越多。
  那天开完会之后,公司分了五个小队,其中以马力跑业务跑的最好,这不,没多上功夫,他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给一个叫李云飞的香港老板盖别墅。
  这个工程的质量要求可不低,独门独院的独栋别墅,上有独立空间,下有私家花园,别墅周围要栽满亚热带绿植。
  马力当时没多想,就想着先把工程占下,对马老板的各种工程指标要求一口应下。
  前两天,地基打好,李云飞请马力小队吃了顿饭。
  饭店档次不低,旋转门,门内有一大盆鲜花,四季常开。
  战士们有些拘谨,大伙没吃过香港老板请的饭,当时放不开。
  马力机灵,上来先敬了李云飞一杯,双手颤抖着说:“李总,我先敬您,您随意,我干了。”
  李云飞小圆脸,个头不高,梳着大背头,头发很亮,一看就是打了发油,满脸肥肉,他喝了一小口,笑着说:“呵呵,好呀好呀。”
  “小马,工程你可要好好干,做得好,我给你介绍别的工程啦。”李云飞换了个面孔,严肃道。
  “李总放心。”
  “请李总放心。”
  马力带着战友们都站起来,共同敬了李云飞一杯。
  李云飞喝了一杯酒,诸事繁忙,告别而去。
  马力等人甩开腮帮子,吃了一顿好的。
  第三天,开始起砖墙,搭钢筋架,再往后,浇筑水泥承重墙。
  田宗生不放心,过来看了看,走了三圈,觉得不对劲。
  他皱着眉说:“马力,你这人大部分都是新手吧,原来的业务尖子呢?”
  马力甩了甩手上的砂石渣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经理,他们去了别的小队,我这边,新人居多,不过请领导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你小心点,楼板浇筑的时候,你可得看紧喽,原来咱们都是用预制板来做,浇筑的工艺毕竟手生。”田宗生小心叮嘱,他看过图纸,知道再过十几天,就要开始浇筑楼板了。
  80年代初,预制楼板非常盛行。那个时候,没有搅拌站的说法,商品混凝土没有形成一定的规模。现浇楼板施工,混凝土都现用现搅,搅拌机质量也差,这时候对相关工人的要求极高。
  而预制楼板质量有保证,造价低,施工速度快,还是很流行的。
  但这位李老板要求现浇楼板,难度并不大,但工人的施工水平要够。
  田宗生一再叮嘱,马力满口应下。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田宗生和杨龙到处招标、求告,也不过是找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项目,勉强撑着,好歹每月都能按时发出工资。
  五个施工小队,也拉来了几个小项目,倒也能硬撑着光景。
  有的市属公司,由于长时间拉不到工程,好几个月发不出钱来,战士们只能做小买卖,有的家属出去摆小摊,甚至把盖的半好的低价租出去,吃点租金,每个月还能发点钱。
  战士们手头没钱,又没有工程可干,只能省吃俭用,在宿舍里天天躺着,省的费了力气饿的厉害。
  以前的基建工程兵团长副团长政委们,看在眼里,焦在心里,田宗生所领导的公司虽然光景还过得去,但压力很大,这小半年,他嘴上的燎泡就没有下去过,吃饭的时候,经常咬到舌头,和杨龙一说,杨龙也是这样,舌头上经常挂着黑泡(舌头的表层破了,起的泡是黑色的),两个人的火一直很大。
  田宗生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时间再长些,这公司非拆散了不可。
  他一咬牙,厚着脸皮来找李敏仪。
  李敏仪正在办公室打字,字打的飞快,听到有人找自己,抬头向门口一看,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不禁喜上眉梢。
  “宗生,来,快进来。”她慌忙起身,把椅子拉到一旁,起步去迎接。
  其他同志都出去了,今天就她一个人在。
  田宗生看着穿着一身薄薄衣服的敏仪,担心地问:“穿这么少,不冷吗?”
  “还好还好。我们瘦人都不怕冷,嘻嘻,跟你的许大军医比不了。”她找来一个方凳,让田宗生坐下,给倒了杯温开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托着腮,笑意吟吟地说:“大经理,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田宗生低头,不知道怎么说,又抬起头,颇为踟蹰:“敏仪,我想找找政府,要个工程,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你们过得不错呀。”李敏仪不解,没听谁说田宗生的公司过不下去了。
  田宗生不好意思说:“我这不是把事情想在前头吗,虽然说公司经营过得去,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勉强在市场大河里面扑腾,都快淹死了。”
  “成,我给你问问,我有个老领导还真管这事,你等我回话啊。”李敏仪笑着答应了,她以前在惠州有个老领导去年调过来,主管深圳的建设,找他说说看,毕竟,基建工程兵队伍可算是深圳市建设行业的亲儿子。
  有困难,看看能不能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