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才华换来的荣誉和成果,会被歪曲成私相授受的肮脏产物,是人们追求刺激的必然之恶。
  观众眼里,真相哪有他人戏剧性的际遇来得重要?
  明明自认冷漠,可宋煜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带入到夏知许的视角,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看着那些文字、那些刻薄而嘲弄的回帖。
  评论里的那些学生们,都不过是抱着吃瓜的心态,没有多少人去质疑这件事是否属实,转载到他空间的那个初中同学,转发的时候发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天哪,同性师生,这么刺激的伦理剧情电视剧都不敢拍,这个男生完了]
  盯着这句话,宋煜情绪复杂,他好像被硬生生地剥开了,里头那颗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心露了出来。这句话中的某些字眼被替换成他想象中的,然后变作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剜出这颗心,扔在太阳底下。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敲响,学生们纷纷出来,有不少隔着门取外卖,宋煜穿着另一个学校的校服,像个异类一样惹人注目。
  他想给夏知许发短信说点什么,忽然想到这家伙可怜到什么都没有了,手机也没有了。
  马路上川流不息,宋煜走回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回培雅,路上司机一直热络地聊天,可宋煜一个字也说不出,司机也有些尴尬,终止了自己单方面发起的话题。宋煜付了钱,下车离开前说了句抱歉。转身之后,他脚步顿住。
  校门口没什么人,放月假的初中生中午就已经离开学校,只剩下多补半天课关在学校里的高中部学生。乐知时穿了件奶油色的卫衣,坐在校门外报亭前的小凳子上,耷拉着脑袋,低头在看一份新买的杂志。
  他看起来很专注。宋煜知道乐知时做什么事都很专注。
  但他早就忘了,这个好习惯是自己教会他的。
  隔着十米的距离,宋煜静静地注视他,像个陌生人。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最好是个陌生人。
  不知道算不算心灵感应,乐知时翻过一页纸,抬起头,正好和站在不远处的宋煜对上视线。
  “宋煜哥哥?”乐知时一下子站起来,脸上的笑意很快扩散。他的头发、表情、穿的衣服,甚至是朝宋煜奔跑过来的样子,都特别柔软和雀跃,像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小狗见到主人时的模样。每一个动作都在宋煜心里慢放,充满了讨喜的小细节。
  可他此刻,脑子里还充斥着那些刻薄的嘲讽、用好奇心粉饰的暴力。
  站在风里,宋煜希望那些黑暗的东西都留在自己的身后,希望乐知时永远光明。
  跑到哥哥面前,乐知时停下来,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跟他说:“刚刚你们集训的大巴车停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回来了呢,等了半天只下来了一个人,我问那个司机,他说你提前下车了。我还以为你不回学校了呢。”
  以为你忘了,我要接你的事。
  宋煜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乐知时守在车门前往里望的样子,嘴角勉强动了动,“那你还等。”
  乐知时冲他笑,“我觉得你还会过来的,而且……”
  他的睫毛垂下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害的、催生出保护欲的单纯,“你说过,要我在原地等你的。”
  说出来之后,乐知时又没来由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些奇怪,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我去找你的话就……我也不知道你在哪,给你发微信你也……”
  “乐乐。”
  宋煜打断了他,用长大后几乎再也听不到的称呼。
  乐知时怔住了,懵懂地看着他,“嗯?”
  “我好累。”他的声音有点哑,浑身散发着一种和他极不相称的脆弱感,令乐知时疑惑又难过。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见过宋煜这样直接地展示出自己不安和消极的情绪。
  小时候乐知时就觉得,他的心其实是长在宋煜身上的。宋煜踢球膝盖受伤,流很多血,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没有表情,掉眼泪的只有乐知时而已。
  培雅空荡的校门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占据街道两侧,茂盛得几乎要吞噬蓝天。一朵广玉兰悄无声息落到泥土上。轰鸣的巨大卡车从他们身后驶过,载着快要超出负荷的货物。
  地面在震动。
  乐知时向前一步,抱住了宋煜。
  他把下巴抵在宋煜肩头,柔软的手心贴上他脊背,缓慢地上下轻抚,“哥哥,你靠着我。”
  “我给你充电,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ps:副cp没有be,几年后在一起了。后面偶尔出场也是刺激哥哥的情感变化,不多。这一对其实也不虐,最虐的一段被宋煜见证了()
  我再说一遍吧,宋煜和乐乐的情感走向没有大刀(比如一些读者脑补的破镜),但是必然是有小波折的。这个事件对哥哥而言就是一种刺激,对他是有影响的。
  过敏原这对算年上伪骨吧,不可能毫无负担开窍、确认关系、结婚,中间总得有点情感上的变化和挣扎(我每一本都是),但真的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大刀。(不过之后有写破镜重圆文的打算,已经有人设了x)
  第33章 心想事成
  许其琛的事也传到了培雅, 相较于风暴中心的静俭,培雅的学生也没淡定多少,八卦不分受众。传闻很夸张, 出现了各种奇版本,一个比一个猎奇、狗血。
  流言肆无忌惮地篡改着许其琛的性格和为人, 作为传播者的他们从未见过本人, 却仿佛是最了解他的人。“听说”、“据说”、“一看这个长相”、“都传遍了”……在这些毫无逻辑的虚渺言辞里,当事人已然面目全非。
  集训结束的第二天宋煜就返校上课, 食堂里,同桌吃饭的男生聊起这个话题。
  “那个静俭的,你们听说了吧,一个男生跟男老师有一腿。”对方仗着与大部分人的性向一致,言辞尽显优越感, “好恶心,男的居然喜欢男的,幸好不在我们学校, 不然我都不敢来上学了。”剩下几人听到这话,纷纷大笑起来。
  秦彦夹了筷子菜, 又甩回盘子里, 吊儿郎当道:“得了吧。喜欢男的的女生还满大街都是呢,也不是见着个男的就喜欢吧?换成喜欢同性的男生也一样。”
  对方被他这一句刺着了, 脸上挂不住, “那怎么了,喜欢男的还不兴人说了?难不成你也喜欢男的啊。”
  秦彦放下筷子, “讲真的,我喜欢黑长直漂亮妹妹,可我要哪天真突然弯了, 也看不上清朝人。”
  话音刚落,一直低气压的宋煜端着没吃几口的餐盘起了身,直接甩脸色走人。秦彦见状,也端着盘子跟着他走了。
  从集训回来之后的第四天,他终于收到了夏知许的微信回复。
  [夏知许:我没事。]
  宋煜并不这么觉得,周围人很吵,同桌趁着课间补觉,他编辑了一句。
  [宋煜:要陪打球的话,周末可以找我。]
  他平时很难关心别人,但对于夏知许,宋煜又做不到完全冷眼旁观,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好见证,又或许是他真的把夏知许当做他的一面镜子。
  镜子碎了,他在里面的倒影也是碎的。
  天灰蒙蒙的,飘了雨,是这座城市不太常见的细雨,针一样洒下来。宋煜望着窗外,走了神,那天他集训回来,在培雅校门口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他很难描述在见证过一个血淋淋的失败案例后,被乐知时拥抱住的感受。
  一定要形容,大概是饮鸩止渴。
  那天乐知时什么都没问,只是安抚,说回家吧,我们一起看纪录片好吗?
  仿佛他才是个小孩子,乐知时其实是很成熟的大人。
  他们头一次沿着街从学校走回家,路很长,一路上乐知时都紧紧挨着他,说了很多在学校的开心事,又说蓉姨朋友家的边牧生了崽崽,他去看了,特别可爱。
  在努力为宋煜传输温暖这一点上,乐知时永远不会累。
  但宋煜没有给太多回应。
  第一时间看到那个帖子的时候,宋煜产生过退缩的念头。他想着,算了吧,这太危险了,连老天都在想方设法给他警示。但真正面对乐知时的时候,他又无法做出那么坚决果断的撤退。
  他果然一点也不成熟。
  宋煜最后也没有把手工制作的画册送给乐知时,一直放在书包里,有时候拿教辅就会看到,他又装作没有看到。再后来,就被他塞进抽屉,压在许多书下面。
  下课后他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手机震动了一下。
  [夏知许:不能耽误你复习,考完再打吧。]
  没来得及回复,对话框里出现新的。
  [夏知许:我刚刚好不容易见到他,但他好像不太想见我。他说他不是同性恋,也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
  [夏知许:你说让我试一下,好像没机会了。]
  停电的晚上,蹩脚的鸽子比喻,还有夏知许那些保守的想象,这一切仿佛早有预兆。宋煜想,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但凡夏知许再退缩一次,他都可以推着他肩膀,告诉他,“我不这么觉得。”
  但现在,他也说不出那句话了。
  一个更有可能成功的例子,在宋煜面前血淋淋地收尾。他以为他够成熟,甚至可以给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打一针强心剂,想催化出期望中的结果。要说他伟大到想成全别人的爱情吗?并不是。
  宋煜知道,他只不过在找一个近在咫尺的成功案例,好让自己受点鼓舞。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
  永远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
  乐知时偶尔会想起宋煜集训返校当天的样子。
  他的疲累好像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回到家后,宋煜没有要和他一起看纪录片,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出来,又变回以前那个冷静的宋煜。
  虽然他说话言行都和去集训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乐知时总隐隐觉得,宋煜有点变了。他的话比以前更少,更拒绝表达了。
  月假放完去上学,乐知时也听说了关于许其琛的流言,每一个企图在他面前恶意评价许其琛的人,乐知时都面对面直接发表了反对意见。
  他在心里坚定地认为许其琛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但这些事在乐知时的心里终究留下一个暗影。
  原来也是有喜欢男生的男孩子的。
  从儿童时期开始,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异性相吸,鲜少会出现其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为他们建立了相同的预设,意识萌发和觉醒也只能从怀疑开始。
  乐知时不禁回想到和他们初遇的那个雨天,想到许其琛和夏知许之间微妙的某种联系,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觉得不够明确。
  本来已经要入睡的他,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寻找答案。
  早上乐知时差点睡过,听见林蓉敲门才惊醒,手边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火速洗漱下去,看见站在客厅的宋煜正在脱他身上的校服衬衫,后背精瘦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随动作牵引着。
  乐知时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停在原地。
  林蓉取来另一件校服衬衫,“这个应该干透了,刚刚拿错了,怪不得有点湿湿的,给。”她把衬衫递给宋煜,一抬头看见愣在原地的乐知时,催促说:“乐乐你怎么还愣着,快吃点东西去上课,我今天可以开车送你们哦。”
  宋煜把新的衬衫披在身上,也回过头,和乐知时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手指尖像过了电,乐知时垂下眼,抓紧时间下楼收拾。
  林蓉开的是辆空间较小的a级车,乐知时跟着宋煜钻进车里,贴着车窗车门坐。两人隔了不少的距离。
  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林蓉打趣,“乐乐你长大了。”
  乐知时有些不理解,“嗯?”
  “你以前恨不得贴在你哥身上。”她笑得很好看,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都在摇晃,“像个小挂件。”
  听到这句话,宋煜和乐知时两人都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两秒后,宋煜偏过头看风景,乐知时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书包。
  “贴着有点热。”乐知时没底气地解释。
  ·
  高考前的两周,乐知时一直生病,肠胃不舒服,还发了一次烧。
  他怕家里人担心,自己悄悄去了间附近的门诊。坐在里面的老医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说最近有很多学生来看病,和他差不多,都是考前过度紧张导致的应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