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消息一直传到了百里边界,亦是传入了白樱耳中。
  在听到云怜身死的消息后,白樱又是一口黑血被逼的吐了出来,咳嗽不已。
  这样的冲击白樱再也承受不住了。
  那可是她一直视作亲妹妹的人啊,云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还是知错了,终于还是后悔了么……
  整整四年,没有任何人得知她的行踪消息。白樱知道的,若是她有意躲开所有人,有意不让人找到她,发现她,那便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找到她。
  可是前些日子,她却被八大望族中人擒住了。
  就在淙山边界,被兰氏的人擒住。
  因她杀了兰氏的几名弟子。
  那是故意的,白樱知道云怜只是需要一个被正当抓起来的名义。从表面上看当年蓬莱没落一事与这个天真的小师妹没有任何关系,云怜亦是很好的将自己抽身其中,即便是四年之后她再出现在八大望族面前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当初是她亲手摧毁了蓬莱,策划了一切一切……
  可是,云怜却是选择了一个自杀性的方式出现了。
  第48章 应寒葬白樱(19)
  时机正好,去到秦桑苏氏时正值苏家每年例行的分发粮食之际。
  早就不如当年光彩的白樱带着苏寻一并混进去,见到了苏应寒。
  他也已经不再穿当年的白衣。庄重的深紫色衣袍,工整落在两肩的墨发都让他看上去俨然是一副苏家家主的模样。
  现在的他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孱弱,面上终于退离了死白色而恢复了一个常人该有的红润。
  在队列后头远远的看着面带温润笑意的他为贫苦之人分发粮食,唯一的不变的还是他身上那股浅淡的气质,就如初见时那样浅浅淡淡,似乎是从遥远的天边下来的仙人一般,叫人怎样也移不开目光。
  白樱未曾发觉,在看见苏应寒的那一秒她握住苏寻的手明显一紧再紧。
  七年未见,而在这七年间她一丝一毫的音讯都没有传给他,现下她又是这么一副模样,身体早就不如当年了……她在想苏应寒瞧见她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抱着欣喜和忐忑,她终于走到他面前。
  七年了,她终于可以再看见他,终于可以再去到有他的地方。
  那种心情简直要将她淹没在无尽的憧憬之中。
  而当她真正站去苏应寒面前时,即便是被极力隐藏着的笑容也是狠狠一僵。
  他浅浅笑着看着她,同她说:“近日秦桑气候冷,姜可御寒。”
  说着身边有人往苏寻提着的袋子里装了好些姜,而除此之外苏应寒再没说任何。
  像是忽然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冷水,白樱生生愣在原地,瞧着苏应寒的眼神一眨不眨,连话语在那一瞬间都组织不出来。
  他,没有认出她来吗?
  苏寻仰首看着白樱,将她的神色全部收入眼底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很听话跟在他阿娘身边,亦是将视线投去了这个温文儒雅的公子身上。
  苏应寒依旧对她浅浅微笑,似乎有些疑惑她的眼神。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她问:“苏公子……不认识我吗?”
  这一问,苏应寒面上疑惑的神情更深。答案是什么,甚至不用他切实开口回答她已经很清楚了。
  “爹爹,你看鸢儿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也就在他将要回答的前一秒,一清脆的女童声顿时在他身后响起。
  不由得分神去瞧那女童,正是向着苏应寒而来。
  “哎哟,小姑奶奶你跑慢点……”还有一书童追着前面的女童一起跑了出来。
  白樱认出来,那书童正是苏幕。
  那么,方才这女童是在唤苏应寒为爹爹?
  苏应寒蹲下将女童一把抱起来,勾她的鼻子,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满出来:“又不听娘亲的话乱跑?姥姥是怎么说的也忘了?”
  娘亲……他已经娶妻了么……
  身形不稳,白樱生生往后退去一步却撞到了身侧摆在桌上的粮食。
  苏寻与苏应寒几乎同时去扶她,“姑娘你没事吧?”
  白樱本能一缩手让苏应寒手中扑了空,视线却还一直不肯从他面上移开半分,苏寻亦是瞧着苏应寒不放。
  苏幕终于认出来这是白樱,想起过往的种种眉头一皱急忙将他家公子往家门拉,“公子我们回去吧,老夫人该不高兴了……”
  那种带着心虚的话语在白樱听来再明显不过。苏幕已经认出了她,却没有半点要提醒苏应寒的意思。
  这究竟是怎么了,他就真的那么不愿意等她,真的想要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么……
  “喂,你这个人总盯着我爹爹看干什么?我爹爹善良待人好,也没见过你这种不识趣的吧!”
  女童的声音异常大,几乎让排在后头的人全部都听见,还带着嫌弃的意味。
  苏寻不悦正起身欲反驳,白樱一把将他狠狠拽住。
  她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说,亦是什么都不做。
  只是狠狠的抓住苏幕背后的衣襟,因为她再也不是以前的白樱了啊……没有勇气甚至连在多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亦是什么都不是。
  苏幕再提醒:“公子,剩下的交给手下人来做吧,公子先回屋吧。”
  “爹爹,娘说给爹爹绣了个好看的荷包,我们进去看看嘛,爹爹……”女童撒娇引得苏应寒浅浅一笑。
  “好,我们去看看。”说着便转了身,对苏幕说:“这里人很多,耐心点。”
  连苏幕都没有多对她说一句话,可是他分明认出了她不是么!
  分发还在继续,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摔在角落里的她。
  白樱忽然笑起来,究竟在笑什么,究竟在笑谁她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现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七年了,七年了啊……七年前她离开了他,留下那么简短的一封书信让他等他,看来他终究是没有明白那一句“等她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相遇到相知,最后到相离,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戏码。喜欢他,尊敬他,仰慕他,可他的心意是什么她却从来都不知道。
  一厢情愿的去为他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一厢情愿的去为了他伤害所有的人。为了他叛离蓬莱,为了他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已,为了他她甚至可以与死生老人交易,献出自己后半生的性命来换他后世安好……
  可是他呢,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曾经有个叫做白樱的女子为他已经付出了一切。什么都不为自己留下,她什么都没了。
  从清晨到暮晚,她都没有离开秦桑边界。
  直到苏应寒出来再见她一面,“姑娘,我们认识吗?”
  再问一遍,还是如利刃一般的话语一下将她本就不再完整的心刺得鲜血直流。
  他们认识么……他们怎么可能不曾认识呢。
  只是现在要白樱该如何回答,是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既然他这么问不就意味着他已经完全忘了她了么……
  那么,再继续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终于,在苏寻的搀扶下她站了起来。
  身形不稳却屡次避开苏应寒去扶她的手,最终开口:“是我认错了人,我们从没见过。”
  摇晃着身子,带着苏寻离开苏家,离开秦桑,再一次离开了这个叫做苏应寒的人身边。
  那是她最后一分尊严,带着属于他们的孩子离开,不再提起任何有关从前的事情。不管自己曾付出了多少,不管自己曾经为了这个男人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只是端着自己最后一点点自尊心。
  离开。
  那一次,苏寻曾很多次回头看那个穿着一身庄严紫衣站在苏家门前迟迟没有转身的苏应寒。
  或许是血缘之间的芥蒂太深,苏寻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他的爹爹,亲生爹爹。
  是他阿娘在梦中喊过的那个苏公子。
  可是,在多次回头之后苏寻亦是下定决心跟着他阿娘再也没有回头离开了这里。
  回到百里边界,回到醉翁山中,从此再不出山。
  而在这之后,白樱的身体情况恶化的越来越快,整日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会牵得浑身疼痛不已。
  早年将自己折磨得太惨,而到了今时今日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瞬间找上了她,更是不留余地的要夺走她本就所剩不多的时日。
  只是,最令她自己痛恨的还是她自己。
  已经为那个男人付出了那么多,已经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为什么还要屡屡想起那个人来?
  在醉翁山中经常让她想起曾经与苏应寒一起在秦桑边界山头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的一切都是甜的,那时候的一切都是现在唯一支撑她苟延残喘的信念。
  现在的白樱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苏寻,似乎只要一看见这个与苏应寒有关系的人她就会想起自己的付出而得到的却是那样深深的背叛。
  她四处躲藏七年,而他却在这七年间娶妻生子,成为苏家的家主,成为一个健全的人。
  从前白樱是再希望不过苏应寒能够拥有这一切,可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去真心祝福他。
  都说当一个人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会因为那个人过得很好而开心,可白樱现在才明白,她根本做不到像那句话说的那样大度。
  她从来都没有比现在更奢望站在苏应寒身边的那个人是她,从来都没有抱着这么可望而不可即的执念。
  苏应寒苏应寒苏应寒,在她心中始终都只有一个苏应寒而已。
  因为她的心一点都不大,除了那个叫做苏应寒的人,再也看不见容不下任何人。
  只是那个一直都被她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个苏应寒不是从前那个苏应寒。
  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白樱想要的结果。
  拖着病痛累累的身子再苟延残喘了一年,在初雪的那个夜晚她终于对苏幕说了自苏家一别后的第一句话。
  白樱说的是,将这竹屋的名字,改成思寒居。将苏寻这个名字,改为白寻。
  她恨,她很恨。
  可,不管再怎么恨她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到了垂死的这一秒,她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