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神医笑道:“好呀,那我就去这洛兰渔村走一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丫头,这是用你的眉间血制成的倾心蛊毒,也算是一种美好的死法了。就算是再恶的人,心里总会有美好的期待,被人杀死和在幻想中甘愿自绝,也许后者是一种解脱吧。”
  “这毒无药可解,我给你留的这一瓶,希望你永远也别用到。”
  神医起身,“好了,我该走了,我们有缘会再相见。”
  卫婵沅也跟着起身:“神医,我送你出去吧,阿善兄长应该在东宫外等着你。”
  两人并肩走出清心殿,看见陈逾白在门口踱步,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神医笑着说道:“丫头,看来你要好好安慰安慰他了,许是听了我刚才说的话,心里难受的紧。”
  卫婵沅站在原地,神医走过去说道:“殿下。”
  陈逾白思绪万千,丝毫没留意到身边的动静,被这一声喊惊了一惊,待看清是神医时,张口就问道:“神医,有没有那种以命续命的办法?我觉得我的时日是不是有点多,若是能给阿沅一些岂不是正好?”
  神医笑了起来,“殿下,不,陛下,晟朝的新皇,我不过是医术比别的医者好一些,但终归还是医者,不是神仙,你说的这种事,怕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了。”他看一看身后,“你看,你的小娘子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别再想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不如从现在开始,珍惜当下。”
  陈逾白一回头就看见阿沅站在神医身后,一身素色长裙,和皎洁的月光相称,似有仙人之姿,微笑的看着自己。
  “丫头,我走了,你保重。”神医随意挥挥手,潇洒离去。
  刚刚陈逾白想了很多的话,却在看见阿沅的时候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卫婵沅说道:“傍晚时殿下说要同礼部商议丧仪,现在是商议完了吗?今夜可要宿在清心殿?”
  丧仪?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丧仪的事情,现在恐怕礼部尚书已经等在正殿了,但是现在他一点商议丧仪的心情都没有。
  只是这件事刻不容缓,那就让礼部尚书再等一等吧。他知道有些话他不说清楚,自己是无法思考其他事情的。
  “阿沅,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婵沅以为是有关自己的病情,笑着点头,她已经想好要如何安慰他了。
  走进寝殿,卫婵沅先开了口,“殿下,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难过,曾和殿下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日子,这就足够了。”
  美好的日子吗,陈逾白眼中透着心疼,缓缓问道:“阿沅,我给你的日子真的美好吗?你可知道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难过,越恨自己。”
  卫婵沅的笑容僵在嘴角,眉头微蹙,她实在不想在不多的岁月里,还要同他论对错,这一世的陈逾白早已把她的心灰意冷暖热了。
  “殿下,我知道有很多事不是很美好,可是我已经不怪你了,你又何必不肯放下?今后的日子,我们好好度过不好吗?”
  陈逾白连忙说道:“好,当然好。可是上一世你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心灰意冷自绝而亡,我重生而来就是想要弥补自己犯过的错,没想到,今生还是让你不断受到伤害,以至于成了如今孱弱的模样,我怎么能释怀,怎么能放得下?”
  卫婵沅一下子呆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圈发红的陈逾白,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逾白往前跨一步,“阿沅,刚秦善对我说你……”
  “等一等,你先什么都别说,我,我需要一些时间。”卫婵沅转过身去,坐在床榻之上。
  当告诉秦善自己重生时,她就知道陈逾白迟早会知道,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陈逾白竟然也是重生的。原本前生的事她已经不想计较,她都做好了若陈逾白来问,就将前世一言带过的,可是现在陈逾白竟然也是重生的,那前世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的同她一起经历过。
  怪不得,他对《相思》曲如此熟悉,浔州贪墨案也能顺利的解决,怪不得不论怎么拒绝,他都笃定自己爱慕的心。还有诸多和前世不一样的事和人。
  比如段暄,比如何六安,比如娄汐月,比如陈逾行被罚静思塔,还有北狄之行。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前世的陈逾白和今生的是不同的,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吗?既然如此她倒是想问一问,前世为何要那样对她。
  转头的一瞬,就看见陈逾白落寞的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的瞧着自己,这眼神她今生太熟悉了,但对于前世来说却陌生的很,她很奇怪,面前的这个人,前世和今生真的是同一人吗?
  陈逾白不敢走近,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他要解释,在前世阿沅消失的那个夜晚,自己要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今夜,他一定要说。
  第105章 错了
  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走过去, 慢慢坐在她身边,轻声说道:“阿沅,前世,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
  不过才说了一句话, 陈逾白就心痛的无法自抑, 泪根本不受控制, “你可知道我在东宫找到你的时候有多绝望,我在想, 你到底有多恨我才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我知道你的那些恨都是我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是我亲手将你所有的爱意都抹杀了,还希望你等我,一切都是我错了。”
  “所以, 所以,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和哥哥?”卫婵沅想要看穿这个男人的心, 却发现根本无法看透,“陈逾白,前世, 你可曾爱过我?今生, 你又为何会爱我?”
  “阿沅, ”陈逾白扶住她的双肩,“从始至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唯一爱的只有你,我只想和你共枕眠,同你长厮守。”
  卫婵沅不断的摇头,“不,你那时根本不爱我, 你可知道在东宫三年我是如何度过的?你也不必再说前世,我不过是知道你也重生,多少有些难以接受,我不能想象曾经那样对过我的人,却在后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就是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阿沅,前世我之所以冷落你,是因为如果我不宠爱薛玲玉,皇后和薛贵妃就会加倍对付你,我当时却没有保护你的能力。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薛豹的所作所为,而你的父亲和大哥因为你二哥之事投在了陈逾行麾下,陈逾行势头正猛随时都可能取代我,前世我的身边没有段暄,没有何六安,没有你父亲的支持,完全是靠着薛家和镇国公勉强坐上皇位,我只想保住我和你的性命,不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违心的面对薛玲玉,违心的面对你,你可知道,每次我冷眼对你后,有多心痛。”
  “有多少个夜晚,我偷偷溜进你的房间,又在天将亮的时候匆匆离开,有多少次,我独自站在你的窗下听你吹奏《相思》曲,有多少次,因为你被罚跪而彻夜难眠,却丝毫都不敢表现出关心,生怕你被罚的更重。你也知道在后宫,嫔妃因病而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根本没有想要杀你的父亲和哥哥,前世他们对我的恨意很深,但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下的命令是抄家流放,留他们一条性命,可是他们拒死不从,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我让整个皇宫瞒着你,但你还是知道了。你失踪的前一日,我终于抓到了薛家的把柄,摆脱了薛家的控制,那夜想要和你说清楚,可是我却再也没了机会。”
  “阿沅,今生,我努力让自己尽快摆脱薛家的控制,努力让你的父亲信任我,努力想要护你周全,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宠爱。”
  “可是……”
  陈逾白说不下去了,可是,现在究竟是什么的结果,他根本没有保护好最想保护的人,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用自己的生命换回阿沅的,他愿意。
  听着他说的这些,卫婵沅回想起了前世很多事,原来冷眼中的温柔,清晨时而温热的身侧都不是自己的臆想,都是真的。
  可是前世被伤害了太久,要她原谅前世的陈逾白她做不到。
  “我不会原谅前世的你。可能还有件事你不知道,你说冷落我都是为了护住我的性命,现在我告诉你,即使我不喝下毒药,前世也活不了多久,你日日给我的补药就是慢性|毒药,我那时一心认为是你要我死,你可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到东宫,又以什么样的心情自绝身亡?”
  “不不,阿沅,我怎么会想要你死,你如何不告诉我?我定会查出是谁害你。”
  卫婵沅一下子就想到了娄汐月,但前世并没有娄汐月此人,前世的事现在也无从查起,今生娄将军是北狄之战的功臣,也是这次夺嫡的功臣,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陈逾白并没有行登基仪式,要惩治娄汐月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她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卫婵沅笑了起来,“难不成要去问前世的人吗?”
  “殿下,前世的陈逾白已经在我心里死了,前世的卫婵沅也已经死了。我恨的是前世的他,不原谅的也是前世的他,不论前世的陈逾白有何种苦衷,他带给前世的我的伤害是无法磨灭的,那些伤害太久了,太深刻了。”
  她停顿片刻,转过头去,“我想要珍惜的,只是今生的你,是那个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中的你,是那个将我捧在手心的你,是那个甘愿为了我失去生命的你。”
  陈逾白最初只是想向阿沅说出自己前世未说完的话,却没想到阿沅如此坚决,前世自己所做已经如此的不可原谅。但幸好,阿沅并没有排斥现在的自己。
  他小心翼翼的拥抱住她,“是的,前世的陈逾白已经死了,罪有应得。阿沅,也许是老天爷惩罚我,罚我今生不管多么努力,都留不住你。”
  卫婵沅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我们还有时间。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陈逾白道:“阿沅,你说。”
  “前世,我记得是殿下登基封后之后,我身体感到不适的,许是因为后位,我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今生,我不想坐那个位置了,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今后的日子可以吗?”
  她想了很久,前世害她的无非就是薛家和皇后的人,为的肯定都是后位。
  “放心,阿沅,今生不会。我早就说过,薛玲玉和娄汐月我都会妥善安排,皇后一党我绝不姑息,薛家如今已经败落了,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我会让你安心的坐上后位。”
  卫婵沅不说话,她明白陈逾白说的都对,但她始终觉得不安。
  紧紧搂住怀中的人,陈逾白心里却丝毫没有好过一些,更深的绝望侵袭着他,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延续阿沅的生命,他甚至不知道如果阿沅走了,自己会怎么样。
  两世为人,快乐那么短暂,上天就像是故意要这样折磨他。不由得苦笑,想起自己最初重生时那满怀信心的样子,还真是天真的可以,命运总能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将你伤的彻底。
  他用力的笑笑,“阿沅,前几日你说酿了桂花酒,什么时候可饮?”
  “初春时节。”
  卫婵沅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取下发髻上的玉簪,“我有些累了,殿下若是……”
  陈逾白即刻起身,“正殿还有朝臣侯着,这几日因着丧仪和登基大典许是忙碌些,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陪你用早膳,为你画花钿。”
  他脚步踌躇,走到门口转身,“阿沅,谢谢你。”
  是谢她并没有因为前世而迁怒今生的自己,还是谢她重生而来依然愿意选择再次同他在一起,亦或是谢她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后记得的却还是那些相救,那些付出,那些疼惜和共患难,终究是,历经了千帆,她还坐在那里,在他看见的地方。
  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卫婵沅望着他笑了笑:“好,我等着殿下。”
  自清心殿出来,陈逾白脚步踌躇,他轻轻闭眼久久不愿睁开,抬头看向天空的繁星,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自凌晨丧钟敲响的那一刻直到此刻的深夜。在争斗中胜利,在追逃中安心,他还没来得及庆贺成功的喜悦,就被神医和秦善突如其来的话语直接从云端打落,将他所有的愉悦都剥夺了。
  走到半路就见常禄迎了上来,殿下没发话,礼部尚书也不敢走,但明显等的有些烦躁了。
  常禄知道殿下做事有分寸,既然没说留宿清心殿的话,就一定是要回正殿的。可他见实在太晚了,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此刻看见陈逾白,他忙迎上去说道:“殿下,礼部尚书等了许久了。”
  话说完,他才发现,自家主子脸色不对,一下子就想到了神医说的那些话,他顿时安静了下来,陪在陈逾白身边向正殿走去。
  陈逾白走进正殿,礼部尚书忙行礼:“陛下。”
  “我还未即位,尚书还是叫我太子吧。”
  礼部尚书原本以为陈逾白会很高兴,毕竟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了,却看见他一脸的惆怅,心情不佳的样子。
  陈逾白确实没什么心情商议,听完丧仪和登基大典的准备事宜,丝毫不挑剔,都应了下来,只说了一句,顺利就好。
  礼部尚书走后,他一个人呆坐在正殿,直到天明。
  天一亮,他就来到了清心殿,静静地坐在阿沅的寝殿。他要让阿沅在今后每一天的清晨,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都是自己。
  他要将所有的愧疚自责,沉痛无望都深埋,释放出所有的柔和惬意,温暖怜惜,同她一起度过今后的时光。
  礼部用了一夜时间,置办好了丧仪相关。陈逾白身穿丧服,跪在灵前,焚香,奠酒,王公贵族,宗室夫人,文武百官三品以上,皆素服跪于紫宸殿外,男摘冠,女去饰品,朝夕哭临三日。
  陈逾白灵前即位,成为晟朝新皇。
  卫婵沅亦跪在紫宸殿外女眷最前面,因为是丧期,她眉间无法画花钿,陈逾白便亲手为她绑上了白发带,遮去了那抹红痕,又怕她身体吃不消,不过跪了一时半刻,就让文芯送她回清心殿。
  她确实也有些吃不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冬日里,就更难坚持。如此做显然不合礼数,幸而她并不在乎皇后之位,也就在一众王公贵族,宗室夫人,文武百官面前离开了丧仪。
  第106章 无言
  丧仪按照规矩, 以日易月,如此二十七日后,皇帝守孝期满,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是为三日后。
  登基大典前一日, 陈逾白正陪卫婵沅用午膳, 闵行舟传了信来,说英姑想要见他和阿沅。
  陈逾白心想, 英姑定然是为了鹤云而来。
  闵行舟带着英姑走了进来, 英姑还是第二次来皇宫,一月前她只顾着打架了,根本没注意其他,现在一看才察觉出这里的庄严和奢华来。
  常禄打趣闵行舟, “你什么时候这么规矩的通传了, 哪一次不是想来就来。”
  “你东宫的侍卫只认我一人, 我每次带的小厮都被拦在了门外,要不,你也让东宫的侍卫都认一认英姑?”说完这话他突然一拍脑袋, “你看我这说的什么话, 明日起我见你, 也不是想见就见了,紫宸殿可不是东宫,陛下。”
  陈逾白扯一下嘴角,“你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看向英姑,“英姑,你是不是想见鹤云?”
  英姑道:“是的, 我听师父说过,鹤云师叔本性不坏,向来正派,心存友善,有些犯了门规的弟子,师父要罚他们都是鹤云师叔拦下的。这样的人,可不可以给一次活命的机会,我说服他回南无山,再也不来帝都。”
  “好。但我觉得鹤云不会答应你的,皇后若死,他也不会苟活。”陈逾白非常笃定。
  “我想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