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月 第23节
  这里说的自然是她的亲生母亲了,许烟月心念微动,她还鲜少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母亲,顶多也就是说起林美淑时感叹一声原来的许夫人可真是个可怜人。
  “母亲在世时也说过,她与您在闺中时便是相识,性格也最为相似。”
  老夫人笑:“嗯,只是后来出嫁了,关系便远了些。性格……”她停顿了一下便换了话,“你母亲素来要强,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的女儿也会随了她,没想到你们姐妹俩倒是没一个像的。”
  “都是母亲的庇护,”许烟月有几分伤感,年幼时还尚且不懂,如今才知道母亲她一个人得承受多少,才能换了自己的无忧无虑,“我若是能再懂事一点,也许母亲也能轻松些。”
  “这都是个人的造化,你不像她也好,至少也不会走她同样的路。”
  许烟月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一个人静静地在水边坐了良久。
  她回想起刚刚老夫人说的话。
  “你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时,还特意来求我,善待她的女儿。”
  为母至刚亦至柔。
  “您若看到现在的我定会失望吧?”许烟月对着湖面喃喃自语,作为女儿,她未能膝下尽孝,反而让母亲至死都在挂念。而作为母亲,她也未能为自己的孩子做过什么。
  “娘,女儿不孝,还得再麻烦您,若是九泉之下见到了那孩子,还请帮我好好照顾他。”她说完又自己笑了出来,“许是我说得多余了,您肯定会疼他的。”
  就像当初疼爱自己一样,让那个孩子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也好。
  另一边,京城一个小院子里,昏迷了几天的人终于挣开了眼睛。
  田妈艰难转过头来打量着周围,这是个简朴却又干净整洁的房间,她愣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死。
  虽是没死,但也是在地狱门前走过一遭了,想到自己之前受的那一个个酷刑,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有记忆般自己疼痛起来。
  她之所以不敢进去了就用那假死药,也是因为给自己药的人再三嘱咐,不到承受不住的前一刻,决不能使用。
  只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这话纯粹只是为了避免她投机而免去酷刑之苦罢了。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两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那个稍年长一些,看着温和儒雅,看见她醒来了也不惊讶,只笑着问了一句:“醒了?”
  “啊……”田想说谢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嗓子更是火辣辣地疼痛。
  “你被药伤了嗓子,以后都没法说话了,还是好生休养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桌边,“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我会送你离开。”
  桌上堆着各种草药,他对着方子挑拣,田妈这才看清他后边跟着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年轻一些,只是脸上完全没有笑意,打量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冷意,但最终并未吭声也去了桌边。
  “你是不是想问,那位为何要救她?”
  郑明博似乎是知道他的疑惑。
  谢以点头:“这位不是她的仇人吗?”
  郑明博笑,不回反问:“你知道她被折磨至此也没有招的原因吗?”见谢以不明白的眼神,他解释,“她的孩子在皇上手里。”
  他没有再解释,谢以却已经明白了,许烟月终究是对他们母子起了恻隐之心。
  郑明博又转向田妈:“你那孩子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再过些时日那边大概就会放松警惕,我会在你离开之前把孩子带给你。”
  床上的田妈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发声了,大概是在道谢,不过郑明博也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了。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作为母亲的心倒是都一样的。”
  这话只是自言自语罢了,田妈却觉着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半天回不过神。
  她想起自己家被人闯入的那天,许烟月便是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被审问,因孩子在对方手里,她没坚持多久就说了真相。
  她说完时女人已经站到了跟前,田妈处在她的阴影之下,头低得更厉害了。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声音平静到不正常,太子殿下逝去的消息田妈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明白许烟月此刻的心情不可能是真的平静,心下更加惶恐。
  “夫……夫人,”她结结巴巴地想为自己辩解,“奴才也是没办法,皇后娘娘和相爷的命令,奴才哪里敢不听?”
  “那就可以换我的孩子吗?”许烟月像是突然发狂,一下子拽住她的衣领,“没办法就可以让我们母子分离,让我到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吗?”
  女人的眼圈在发红,明明是愤怒着,但更多的,却是无法隐藏的悔与恨,田妈一时间甚至忘了恐惧,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同为母亲的哀伤。
  “对……对不起。”
  旁边被控制的孩子因为惊吓而哭出了声,许烟月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慢放开本就因为颤抖而握不紧的手。
  床上的田妈混浊的眼里有隐隐的泪意,她虽然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悔意。她成了那母子分离的帮凶,却也因为那个女人而能逃离虎口与孩子团聚。
  田妈的死讯唐文望也报给了邵淮。
  “她说了什么吗?”
  听到这问话,唐文望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很快回答了:“她什么都没招。”
  邵淮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才又吩咐:“最近盯着些皇帝的动向。”
  “大人是觉得皇上有动作吗?”
  “皇上确实是个不甘把控的,但只是靠着那几个老顽固,暂时还翻不了大浪。”邵淮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玉簪,那是他刚命人定做好的,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泛着隐隐的碧绿,质地细腻而滋润,看不到一丝瑕疵,他脸上露出微微满意的表情,但是回到正在说的话题,他就皱起了眉,“是皇后怀疑他在宫外养了女人。”
  邵思秋今日又把他召进了皇宫,说她买通了皇上的近侍,知道最近皇上会经常出宫。
  “二哥,现在皇上为了那个女人甚至都不踏足后宫,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求你,帮帮我。”
  邵淮本该对这些无聊的琐事感到厌烦的,但是某一瞬间,邵思秋这患得患失甚至到了病态的心情,竟然让他产生了诡异的感同身受,使得他斥责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会查的。不过……你也该做好准备了。”
  邵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邵思秋,邵思秋脸色变得苍白。
  邵思秋的体质极难受孕,八年前怀邵舒宁就已经是上天恩赐,大夫曾说过那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
  赵承宣离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宫中挑一个来养,只是邵思秋偏不信邪,执意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她若是继续固执,邵淮想再送一个邵家的女子入宫也是易如反掌,太子这个位置,必然要是邵家的。
  他对这女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邵思秋显然也是知道邵淮容忍自己这么多年的任性和胡闹也是到了极限,咬唇半天才出声:“二哥,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邵淮未再多言。
  唐文望听到邵淮的话时,眼神微变,但他也听出来邵淮语气里的不耐,应该是没放在心上。
  比起追查皇上这些风流韵事,大人现在更在意的大概是太子位置的归属。本来最好的局势该是赵承宣还在,有什么万一便扶幼主登基。只可惜……他看了一眼邵淮,现在在邵淮面前,是没人敢提太子殿下的。
  他收起心思低头回应:“下官会留意的。”
  “嗯,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
  “是。”唐文望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邵淮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淡淡收回视线。方才唐文望对他的汇报里,应该是隐瞒了什么。邵淮虽然察觉到了,却也并未追问。
  他相信唐文望不会背叛自己,只希望他隐瞒的事情也能自己解决好。
  邵淮将手里的玉簪收了起来,这是要送给许烟月礼物,只是他还没寻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唤了一声:“来人。”
  钱平推门而入:“大人。”
  “夫人还未回来吗?”
  钱平想说您一盏茶的功夫前刚问过,但他也只敢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邵淮不说话了,钱平又小心地问:“那需要小的去催促一下吗?”
  “不用了,你下去吧。”
  见他退出去了,邵淮背靠上了椅背,不过是去同杨夫人喝茶去了,他若还要派人去催,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跟疑神疑鬼的邵思秋又有什么区别?抓得太紧,会惹人生烦,这是他近来才学到的。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许烟月也能如自己这般牵肠挂肚就好了。
  许烟月此刻真正见的,却是邵淮口中翻不了大浪的赵熠。
  他们是在杨府别院的茶室里,赵熠坐在那里煮茶,那动作甚是娴熟,又被他做得优雅而潇洒,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很,整个茶室里很快就弥漫着茶香。
  他将泡好的茶递给了对面的许烟月。
  “夫人请尝一尝,别的不论,这泡茶的手艺我可是一绝。”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才端着轻抿了一口。本只是象征性地给个面子而已,却意外地觉着这茶闻起来清新淡雅,喝着唇齿留香,又接着小尝了一口。
  这小小的动作令对面的男人笑意更甚。
  “我还煮了其他品种的,夫人可以都尝尝。”
  许烟月却已经放下了杯子:“不敢劳烦公子。我这次来,是想跟公子讨个人。”
  如同往常一般,还是得她来开口提起正事,不然她不怀疑这人今天真的会在这喝上一天的茶。
  “嗯?”赵熠抬眸,“谁?”
  “林奕安。”
  赵熠但笑不语。
  林奕安是林家的次子,林衡的弟弟。林家世代忠良,家风古朴而正直,自然是视邵淮这般把持朝政的人为奸佞,林老爷子是被气得早就告病在家,林衡更是三天两头地在朝堂上弹劾邵淮两本。
  大概是考虑到他们家这时代忠良的名号,邵淮倒也没真的计较过。
  “公子意下如何?”
  “你是为你妹妹求?”赵熠问她。
  “你我既是结盟,有这么一个联姻在,不是更稳当?”许烟月也默认了。
  赵熠轻叹:“夫人的眼光可真是独到。”
  林家忠于皇上,不同于邵淮的追随者,他们只是出于传统的家风和内心的正直,让许若涵嫁进这样的人家,倒不用担心这些朝堂斗争会让她在夫家受了委屈。
  毕竟以林家人的风骨,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承担这些。
  他想了想才又开口:“夫人应该知道,林家对邵大人……”他顿了顿,“当然你若是想让我来当这个中间人,我自然也是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夫人也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许烟月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知道这是基本达成共识的意思,她又端起了茶杯显得不慌不忙了:“公子想要什么?”
  赵熠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异样但又很快如常。
  “废后。”
  许烟月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眼里的深思,沉吟片刻才抬首:“公子有自己的计划,我本也不应该插嘴。只是依我拙见,邵思秋对于邵淮来说,并不是棋子这么简单,正因为是她,所以才可以自作主张,还能逼得邵淮退让。若是真的废后,难不保他会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公子岂不是更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