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街上一下子变得慌乱嘈杂起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街上的男子都没动,年轻的女郎和老妪全都起身,匆匆忙忙的往回赶。
  向赵彻扔山楂的女郎也拎着裙摆快步往前走,沈柏下意识的追了两步,被两个男子拦住去路,只能高声问:“姐姐可否将芳名告诉我,等姐姐忙完了,我也好来找姐姐。”
  女郎停下脚步,是真的挺喜欢沈柏的,扭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叫春盈,小郎君且在城里住下,我自有法子来找你。”
  春盈生得好看,这里的女子无需像昭陵的女子那样循规蹈矩、笑不露齿,笑起来时,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白生生的折射出细碎的光亮,明媚极了。
  沈柏看得心头一暖,扯下腰间的香囊丢给春盈:“这是我给姐姐的定情之物,姐姐可要保管好了!”
  春盈把香囊稳稳接住,那钟声又响起来,来不及再说什么,小跑着离开。
  街上的女郎和老妪很快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穿着短衫长裤包着头巾的男子,不知为何,这里的男子面容普遍有些显老,在钟声消失后,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得麻木冷漠,连看沈柏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敌视起来。
  周珏和三个死士下意识的绷紧身体,谨防有人会对赵彻不利。
  沈柏假装没感受到这些人的敌意,看向其中一个拦着自己的人问:“大叔,方才的钟声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在听见钟声以后,所有的女子都离开了,她们打算去哪儿?”
  那个大叔没有回答,横了沈柏一眼,和另外一个人离开。
  沈柏回到赵彻身边,见其他人的神情都很紧张,压低声音故意说:“少爷,你好像生得太俊美了,这里的人都很嫉妒你呢。”
  周珏不客气的在沈柏头上敲了一下:“嫉妒个鬼,眼睛长来当摆设的吗?”
  沈柏捂着脑袋跟周珏过了两招,赵彻沉声开口:“好了。”
  两人停下,被这么一闹,紧张的气氛消散了许多。
  一行人先到城中的客栈住下,这边的客栈也是平房,住宿条件连睦州城里的客栈都赶不上,这个时节往来的客商也多,七个人只要到三个房间。
  住宿条件已经够差了,赵彻自然要单独一间房,剩下的沈柏、周珏和楚应天一间,三个死士一间。
  他们的车马都留在睦州,安顿下来以后,沈柏和周珏出门重新添置车马和其他东西,在街上转了一圈,却连一跟马毛都没看见,只有骡子、骆驼,单独骑坐还好,套车就不行了。
  其他人倒是无所谓,就是赵彻贵为一国储君,骑个骡子上路,实在是太有损形象了。
  周珏双手环胸跟在沈柏身边,抓住机会幸灾乐祸:“别说马车,这里连马都没有,回去看你怎么跟少爷交代!”
  沈柏拧眉,昭陵要给东恒国送回礼的事礼部早就派专人给东恒国的人送了信,暮祀的官员就算买走大量的马匹给顾恒舟他们用,这么大的城里,也不该连一匹马都没有才对。
  沈柏又连找了几个人问,这些人听见他们要买马,直接摇头,沈柏再追问其他,他们又什么都不说了。
  这事实在很蹊跷。
  沈柏不住的在心里思索,周珏觉得城里没什么好逛的,正想让沈柏先买其它的回客栈,耳边传来清脆的环佩声,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春盈背着背篓笑盈盈的走来。
  沈柏压下思绪,欣喜的开口:“春盈姐姐,你回来啦!”
  周珏在旁边狠狠翻了个白眼,张嘴闭嘴就叫人姐姐,真是好意思!
  春盈是专门来找沈柏的,她将腕上那串艳红好看的手链取下来递给沈柏:“这是我十六岁时,阿母亲手做来给我的,你且拿着,我们暮祀的女郎不远嫁,你写信给家里,若能留在暮祀,便拿着它来娶我,若不愿留下,待你离开的时候,便把它还给我。”
  昭陵的女子成亲后,都要住在夫家,一年只有几次回娘家的机会,周珏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子不远嫁的说法,忍不住问:“难道城里这么多人,都是你们从别的地方招来入赘的吗?”
  春盈很是骄傲,下巴微抬,眸子弯如月牙:“这是自然,不管是城里的儿郎还是往来的客商,都会喜欢我们暮祀的女郎,愿为女郎们留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周珏一脸不能接受,好男儿志在四方,唯一的牵挂就是家人,怎么能因为路上遇到的女子就不顾自己故乡的家人?
  沈柏用手肘撞了周珏一下,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意地问春盈:“少爷想去东恒的国都恒阳,暮祀离恒阳还有千里,我想买两辆车马代步,但问了城里好多人都说没有马匹卖,姐姐可能帮帮忙?”
  沈柏把路程和用意都说得很清楚,拱手冲春盈行了一礼先做感谢,礼貌又有诚意,春盈不好拒绝,左右看看,引着沈柏和周珏走到僻静的角落低声说:“今年城中没有马匹,你们找谁都没有办法。”
  沈柏诧异,好奇的问:“为何?是被你们的城主征用了吗?”
  春盈摇头:“城中无马,便是城主也没有。”
  沈柏眉头皱得更紧:“我们昭陵陛下前些时日才派了使臣送回礼到东恒,若暮祀无马,他们要如何去恒阳?”
  春盈略加思索,想起前些时日的确有大队人马从暮祀过,为首的郎君穿着暗金色铠甲威风凛凛,容貌不输今日的赵彻,应该就是昭陵的使臣。
  春盈说:“他们也没有马,城主调了五十头骆驼给他们。”
  骆驼的脚力可比马差远了,而且顾恒舟和那些将士从来没骑过骆驼,若是驼群失控,只怕还要生出许多意外。
  沈柏隐隐有些担忧,春盈细心,一眼就看出来了,安慰沈柏:“暮祀和东临之间出现了一大片荒漠,这个时节风暴多发,骆驼还可以帮他们抵御风暴,比马匹更好。”
  沈柏狐疑:“这荒漠是突然出现的吗?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上一世昭陵闭关锁国多年,文人纂书的规矩限制更多,沈柏搜罗来的那些游志都是很多年前的,京中各部的官员消息流通也很少,沈柏对东恒国和暮祀的了解都停留在很浅显的表面,她还以为顾恒舟他们到达暮祀没多久就能换水路去恒阳。
  春盈对这个荒漠也很是担心,叹着气道:“这个荒漠一直都有,但早年面积并不大,风暴来时也只是卷起漫天的砂石让人难以出行,但是这两年暮祀城中人渐渐增多,牛羊也养了不少,草地被吃得连根都没了,荒漠的面积便迅速扩大,如今已经有了让人惧怕的破坏力。”
  过度放牧采伐都会导致这些问题,沈柏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有人蓄意为之,多花些时间治理,这荒漠还是能被治理好的。
  沈柏神色微松,春盈却严肃的说:“小柏柏,我特意来就是想告诉你,明日可能会有风暴,你们都好好在客栈待着,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沈柏看着年岁还小,交换了信物以后,春盈便自发的给她起了昵称。
  周珏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柏没功夫理会他,疑惑的看着春盈:“刚刚的钟声就是为了召集你们过去说这件事吗?为什么城中那些男子不用去呢?”
  春盈眼底飞快的闪过恐惧,勉强的笑笑:“因为我们知道以后就会四处转告让其他人也知道呀,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回客栈去,不要再到处走了。”
  春盈说完背着背篓小跑着离开,沈柏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暮祀城里怪怪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周珏故意撞了沈柏一下,打趣的说:“小柏柏,你未婚妻让你回客栈待着,还不老实回去?”
  沈柏没好气的踢了周珏一脚:“小爷就是招姑娘喜欢,不像你,到死都还是个光棍!”
  周珏抱着腿跳起来:“你小子再咒我死,信不信小爷一剑阉了你让你们沈家断子绝孙?”
  沈柏一点也不怕,懒洋洋道:“你再多话浪费时间,回去看少爷会阉了谁。”
  风暴要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很多铺子匆匆忙忙关门,幸好沈柏和周珏手脚麻利才赶在客栈关门前回去。
  乌云很快遮住血红的夕阳,裹着夜色黑沉沉的压下来,客栈伙计提前准备了饭菜送进房间,并告知他们如果风暴袭城,城中物资将很匮乏,所以今晚他们不会提供热水和灯油,吃了饭所有人都好好待在自己房间休息不许到处乱蹿。
  其他人倒是没有关系,可不能苦了赵彻。
  吃了饭,沈柏以一两的高价,为赵彻争取了一盆热水,虽然不能洗澡,舒舒服服泡个热水脚还是可以的。
  趁着灯里还有点油,沈柏端着热水进了赵彻的房间,讨好的笑笑:“少爷,今晚委屈一下,这里有水可以洗把脸再泡个脚,要是你觉得不舒服,还可以脱了衣服让我帮你简单擦一擦身子。”
  坦诚相见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一路这么照顾过来,沈柏已经能十分坦然的面对不着寸缕的太子殿下。
  “不必这么麻烦。”赵彻沉声说,不再是刚出瀚上京的金贵储君,一日不洗澡也算不得什么,等沈柏拧好帕子递给他以后问,“今日在城中有什么发现?”
  沈柏如实把今天在城中的见闻都说出来,赵彻洗了脸慢吞吞的擦手,最后拧眉问:“所以最后你也没弄清楚城里为什么一匹马都没有?”
  赵彻的语气冷沉,虽然没多少怒气,却也挟裹着不少威压,沈柏拿不准他是不是要问自己的罪,犹豫了一下开口:“我觉得这事多有蹊跷,少爷要不要在暮祀多停留几日?”
  话音落下,外面发出呜呜的犹如呜咽哀泣的声音。
  起风了,风暴来了。
  沈柏和赵彻皆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风暴,门窗都被吹得噼啪作响,好像有无数厉鬼在外面拍门咆哮,叫人心慌发悸,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
  沈柏眼皮微跳,有点担心顾恒舟,不知道他们离开暮祀到底几天,有没有安全度过这片荒漠,若是他们还在荒漠中,遇到这样大的风暴该怎么办?
  心里装着事,沈柏拧帕子都拧得心不在焉。
  风从门缝涌进屋里,油灯微弱的光亮颤巍巍的摇晃了几下终于还是熄灭。
  眼前陷入黑暗,沈柏听见赵彻清冷的声音:“你在担心顾恒舟?”
  没有光,沈柏看不见赵彻的表情,只当他很忌惮此事,熟练的打着官腔:“我也不只是担心顾兄,毕竟此行事关昭陵和东恒两国的邦交,不容大意,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少爷也会不开心,少爷若是不开心,我就更不开心了。”
  就她会说话。
  赵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退后两步坐到床上,对沈柏说:“水端过来。”
  “哦。”
  沈柏应了声,端着水摸索着过去,动作熟练的帮赵彻脱鞋放进盆里。
  白日走了不少路,把脚放进温热的水里,周身的疲乏顿时消了大半,赵彻眉头微松,没了光,其他感官便比平日灵敏了许多,他明显感受到放在自己脚上的手不再用纱布缠着指尖,露出光滑软嫩的新肉,摸得脚有点痒。
  赵彻问:“手养好了?”
  沈柏没想到赵彻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好得这么快,不过走之前张太医叮嘱过,等新肉长出来就不要再用纱布捂着了,不利于恢复。”
  指尖没长好,伤口挺丑的,沈柏自恋,还好面子,白天都没拆,也就晚上谨遵医嘱拆开晾一会儿,没想到还被赵彻发现了。
  赵彻起了话题又不往下接了,沈柏被外面的风声扰得有点烦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帮赵彻洗了脚擦干,正要把脏水端走,赵彻却又再次开口:“之前听说你染了寒症,每月都要发作几次,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沈柏诧异:“诶?少爷你还记得我染寒症的日子?”
  上一世沈柏绝了葵水,完全把自己当男子,上一次虽然被葵水折腾得够呛,脑子里也没一点概念,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月又快来葵水了。
  赵彻反问:“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放在心上,还指望我替你记着?要是路上你突然发病,我可不会给你找大夫。”
  话是这么说,沈柏心底却感觉温暖更多,上一世她绝了葵水落下一身病根,赵彻虽然嘴上没说,太医院研究出什么新方子,他总会第一时间赐给沈柏,总的来说,这个陛下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沈柏厚着脸说:“谢少爷关心!”
  赵彻哼了一声:“管你怎么想,犯病的时候再疼也给我忍着。”
  沈柏没生气,笑盈盈的说:“行,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拖累少爷的。”
  沈柏说完弯腰去端水,正准备走,赵彻说:“外面风太大了,明日再倒。”
  殿下成长得还挺贴心,沈柏欣慰的勾唇,刚要点头,一下子反应过来,诧异的问:“少爷这是想让我今晚留下来?”
  屋里黑漆漆的,赵彻没吭声,外面风声更大,整个屋子好像都晃动起来,沈柏虽然不安,却并不害怕,想到赵彻现在才十九,还没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淬炼,沈柏自顾自的判定是赵彻害怕了,把洗脚盆放到地上,折返到床边。
  暮祀客栈房间的床不像昭陵的床设有床榻,沈柏摸了一下,床沿没人,赵彻睡到里面去了。
  沈柏试探的问:“少爷,小的可以斗胆睡你旁边吗?”
  赵彻还是没有声音,沈柏脱了鞋壮着胆子躺上去。
  床并不宽,沈柏一躺下,左胳膊便和赵彻的碰到一起,入秋有些时日了,衣服加厚了一层,过了一会儿,沈柏还是清晰感受到赵彻身上温暖的体温。
  和躺在顾恒舟床上不同,沈柏没有心跳加速,反而觉得很安宁平和。
  上一世下朝后,赵彻经常单独把她留下议事,有时讨论太激烈忘了时间,宫门落了锁,她和赵彻就一起在御书房通宵,好几次沈柏醒来都发现自己和赵彻并肩躺在软塌上休息。
  沈柏对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所有手段都是赵彻手把手教的,她其实性子很直,硬碰硬吃过很多亏,起初全靠赵彻护着她,不然她早就被那些老狐狸弄死了。
  从她入仕起,赵彻就对她说,他想要打磨一把刀,那刀要锋锐无比,且只为他所用。
  他极有耐心的耗费多年时光,一点点打磨掉沈柏身上的棱角,用悲壮的号角声和血肉一点点淬炼打磨出沈柏的锋芒。
  顾恒舟死后,赵彻将沈柏召入御书房,讳莫如深的看着她说:“沈柏,你是朕耗尽心血好不容易才打磨出来的一把刀,朕需要你。”
  那是赵彻第一次肯定沈柏的能力,也是他第一次向沈柏示弱说他需要她。
  可顾恒舟死了,沈柏的心脏也被挖空了,胸腔只有一个无形的血洞,风从里面穿过,凉得刺骨。
  那时沈柏对他说:“陛下,臣之所以能成为你手里的刀,是因为有顾恒舟这块磨刀石,现在石头被人打碎了,我这把刀也注定要锈烂了。”
  给越西的降书其实只需要周珏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是沈柏那晚在御书房,磕了一千两百三十二个头向赵彻求来的。
  她不知道去哪儿给顾恒舟收尸,但她想看看,杀了顾恒舟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一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涌,沈柏没什么睡意,躺了半天觉得冷了,听见旁边赵彻呼吸匀称,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偷偷摸摸伸手想找被子,手腕突然被紧紧扣住:“干什么?”
  沈柏被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的说:“少爷,我冷。”
  赵彻松手,分了一半被子给沈柏。
  沈柏这下老实了,不敢再乱动,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这一路她操心的事最多,好不容易有个熟悉的人陪着,哪怕外面呼啸的风声也没能阻止汹涌而来的睡意。
  沈柏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赵彻安静听了一会儿才放松身体睡下。
  一路奔波,尽管随行的人已经尽全力照顾,赵彻其实也没怎么睡好,但今晚跟沈柏躺在一张床上,赵彻却感到一股奇异的安心,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少爷,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一大早,周珏焦急地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彻还没完全醒来,沈柏惊得一个翻身从床边摔下去,起床气顿时涌上心头,绷着一张脸冲过去拉开门怒吼:“嚷嚷什么,火烧眉毛了还是屁股着火了,能不能沉稳点!”
  周珏被训得发懵,片刻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用手指着沈柏:“你……”
  沈柏理直气壮的瞪着他:“我什么?”
  周珏把沈柏推到一边,看见赵彻穿着一身松垮垮的中衣从床上坐起来,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少爷,你怎么能让这个臭管事跟你同床共枕?”
  被周珏这么一提醒,沈柏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是睡在赵彻房中的,本来今天一早她就应该回到自己房间的,没想到睡过头了。
  虽然两人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发生,被周珏撞破后,沈柏却莫名有种背叛顾恒舟的错觉,下意识的否认:“胡说什么,我是来伺候少爷起床的!”
  话音落下,赵彻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落在沈柏身上,有点灼热,无声的质问:你觉得跟本宫同床共枕是件很见不得人的事?
  沈柏被看得头皮发麻,怕越解释越乱,连忙转移话题,问周珏:“你刚刚嚷嚷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周珏没好气的瞪着她:“我起来后发现你不在房间,还以为你小子昨晚被风刮走了!”
  沈柏无语:“我这么大个人能被风刮走?”
  周珏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能?昨晚有好几壶人家的房盖都被风刮走了呢。”
  昨晚的风竟然有这么大?
  沈柏诧异,出门看了一圈,发现客栈院子里和墙上都积了一寸厚的黄沙,到处都像是下过雪一样。
  刚看完,客栈伙计提着一壶热水过来对他们说:“今天你们不要出门走动,城里有祭祀,你们外乡人四处走动若是惊扰了神明,会被神明惩罚的。”
  祭祀?
  沈柏狐疑,拉住伙计问:“祭祀在哪里举行,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还想去城里转转,总不能一整天都在屋里关着吧?”
  伙计对沈柏的阔绰很有印象,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冲沈柏做了个要钱的动作,沈柏拿了一锭碎银子给他,伙计这才凑到沈柏耳边低声说:“祭司长老会在城中吟唱圣曲让神明息怒,神明会通过长老选择一位承受怒火,这样其他人就能安然无恙了。”
  让一个人替全城人承受怒火,难道是要把那个人处死?
  沈柏在其他人的游志中见过这种可怖的风俗,不过那些游志涉及仙魔,明显是虚构的世界,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竟然也真实存在。
  沈柏故作惊讶,问:“那个人被选出来有什么依据吗?还是长老说选谁就选谁?”
  伙计对这个话题很是忌讳,听见沈柏这么说,立刻纠正:“那是神明的旨意,和长老没有关系,你们好生在房间待着便是,祭祀结束后我自然会来通知你们。”
  伙计不愿意再多说,挣开沈柏提着热水壶匆匆离开。
  沈柏去打了热水伺候赵彻洗漱,顺便说了祭祀的事,然后期盼的看着赵彻,赵彻神色冷淡,淡淡的提醒:“这里是东恒国,不是昭陵,而且城中百姓有数千之众,你最好不要多生事端,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他们只有七个人,加上暗中保护的暗卫最多也就二十人,沈柏和楚应天还都不是能打的,若是不小心犯了众怒,便是亮出赵彻的昭陵太子身份恐怕也不好使。
  沈柏讪讪的摸摸鼻尖:“少爷说的是,我就是有点好奇他们祭祀想干什么而已。”
  赵彻横了沈柏一眼:“有些事,不该好奇就不要好奇。”
  “哦。”
  沈柏懒懒的应了一声,拿起木梳帮赵彻束发。
  吃完早饭又不能出去,沈柏百无聊赖的回到自己房间坐着,寻摸了半天,从怀里摸出昨天春盈丢给赵彻的山楂。
  揣了一夜,山楂有点焉儿了,看上去没有昨日水润好吃,沈柏随意擦了擦,放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炸开,顿时口舌生津。
  酸味比甜味重得多,沈柏下意识的想吐掉,脑海里浮现出春盈灿烂明媚的笑容,硬着头皮嚼了两下咽下去。
  剩下大半沈柏不大想吃了,却也舍得不扔,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外面传来低沉悠长的吟唱,那声音很是苍老,像年过半百的老人,雌雄难辨,乍一听有点像佛堂吟诵的梵音,能够洗涤人心。
  沈柏停下,竖起耳朵认真的听,没一会儿,那声音渐渐远去有些听不清了。
  沈柏硬着头皮继续吃山楂,楚应天突然开口:“沈兄弟,刚刚外面那人唱的,是你那天给阿晚吹的曲子。”
  沈柏咀嚼的动作一顿,扭头看着楚应天:“你确定?”
  那段吟唱很短,沈柏只注意那位祭祀长老的声音去了,倒是没有怎么注意到旋律,躺在床上养神的周珏一下子坐起来,好奇的看着楚应天:“这是暮祀才有的祭祀,你们俩怎么会听过这首曲子?”
  到底没有听完整首曲子,楚应天谨慎的说:“沈兄弟那天吹的曲子这些时日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我已经倒背如流,刚刚那一句确实和沈兄弟吹的那首曲子其中一句一模一样。”
  沈柏心惊,那首安魂曲是昭陵军中的曲子,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上一世若不是因为顾恒舟,沈柏也不会知道。
  暮祀这位长老莫非是昭陵人,而且还从过军,可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暮祀,还把昭陵军中的安魂曲,说成是让神明息怒的圣歌?
  沈柏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把剩下的山楂全丢进嘴里,提步想出门看看,刚走了几步便被两个壮汉拦住去路,两个壮汉腰间都别着柴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沈柏停下步子,语气和软的问:“屋里待着太闷了,我就在院子里转转也不行吗?”
  两个壮汉异口同声:“不行,请你回去。”
  说是请,语气却十分强硬。
  沈柏转身,却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赵彻房中。
  赵彻自己研了墨准备写点东西,沈柏走过去低声说:“少爷,你方才听外面的吟唱可有觉得耳熟?”
  司乐局每场宫宴都会编排各种不同的曲子,赵彻没听过一千也有八百了,不过这些曲子只是当时惊艳,并不能让人记住多久。
  赵彻沉着的在纸上落笔,冷声道:“有话直说。”
  沈柏也不绕弯子,直白道:“在校尉营时,我听营中的人哼过安魂曲,方才那曲子和我们昭陵军中的安魂曲旋律一模一样!”
  赵彻鼻尖一顿,好好的一撇被过多的墨汁晕染开来。
  沈柏上前一步,佯装帮赵彻研磨,压低声音说:“少爷,这件事我们恐怕不能不管。”
  赵彻抿唇没有急着说话,他们人太少了,就目前的形势看,城中所有百姓都很相信这位祭祀长老。
  这位长老既然能说服这么多人相信自己,必然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若是发生变故,他必然也能煽动城中百姓对他们不利,赵彻带的虽然都是能一以当百的死士,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被上千人围住,情况就太不妙了。
  沈柏也知道情况不乐观,退了一步,说:“少爷,我们虽然不能明着插手,私底下却能多探查一下,若是真的发现不对,我们可先行离开,前往恒阳,让东恒国国君派兵来此。”
  这是东恒国的事,让他们的国君出兵是最好的,而且城中若真的有猫腻,他们也算是帮了东恒国一个大忙,日后有什么需要东恒国帮忙的,开起口来也方便很多。
  思忖片刻,赵彻把弄脏那张白纸丢到一边,重新提笔,行云流水的写下一个“君”字,然后道:“可。”
  得了允准,沈柏回到房间,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周珏说了一遍,让他晚点和自己一起去城中打探消息。
  然而祭祀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结束,祭祀的长老不止一个,而是有好多个,他们一直在城中游走,不停地吟唱那首安魂曲,后面还加入了钟鼓声伴奏,钟声悠长,鼓声浑厚,比起沈柏用叶子吹奏出来的曲子多了两分悲壮。
  沈柏和周珏一直没睡,等客栈其他人都熄灯睡下后,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跃出客栈。
  今夜乌云滚滚,没有月亮,城里四处的灯全部熄灭,看不到一丝光亮,四周一片死寂,没有打更声,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沈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座城都已经死掉了。
  她晃了下神,胸口涌上强烈的不安,走在前面的周珏扭头冲她招招手,沈柏这才提步跟上。
  在城中转了一圈,除了过于安静,沈柏和周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场祭祀没有固定的祭台,连个火堆都没看见,更不要提在这样的夜色下找那个被选出来祭祀的人了。
  两人在一个房顶停下,周珏压低声音对沈柏说:“这场祭祀不会就只是唱唱歌就完了吧?”
  沈柏抿唇,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但这会儿确实什么都找不到,也不能干耗着,便先和周珏一起回客栈休息。
  第二天,沈柏和周珏起了个大早,两人一起出门,和昨日不同,今天城里的早市已经开了,街上人头攒动,来往的商客也继续通行,漂亮的女郎穿着好看的衣裙笑容明艳的在街上穿行,那场风暴好像不曾发生,连同昨日的死寂都好像只是沈柏的一场梦。
  沈柏和周珏都有些恍惚,两人慢慢的往前走,观察着路过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神色如常,却又各不相同,鲜活又平凡。
  两人走了两条街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周珏正想说他们这是在做无用功,沈柏猛地停下,目光在转角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停滞。
  周珏紧张起来:“怎么了?”
  沈柏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大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囊。
  那是沈柏在睦州自掏腰包买的香囊,香囊是白色,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那是睦州城最好的绣娘绣的,用的双面绣法,小猫的毛发根根分明,一双眼睛透着盈盈的水光,灵动极了。
  这香囊是沈柏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腰上解下来送给那个叫春盈的姑娘做定情信物的,但现在香囊被丢到地上,踩得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香囊里面还装着东西,沈柏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被踩烂了的山楂。
  周珏也认出这个香囊,见沈柏一直愣着,撞了她一下:“傻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找人?”
  沈柏手抖了一下,把香囊揣进怀里,拿出一锭碎银给旁边一个卖货郎,问:“春盈的家在哪里,昨日我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想去她家里拜访一下。”
  卖货郎没接那锭碎银,平静的回答:“我不认识这个人,小郎君再找别人问问吧。”
  不认识?
  沈柏眉头紧蹙,和周珏一起去了城门方向,这里和他们进城那日没什么变化,沈柏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看到那日拦着她的那位大叔,立刻冲过去:“我是春盈的未婚夫,告诉我春盈现在在哪儿!”
  那大叔皱眉,眼底闪过厌恶,一把推开沈柏,低声呵斥:“什么春盈,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快走开!”
  他力气大,推得沈柏踉跄着后退几步,幸亏周珏扶了她一把才没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