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卢青桑也搁下筷子,认真道:“今日我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没下地摘菜,但是舅舅舅妈,自我来了董家,煮饭洗衣、喂鸡养猪,还有田间的活儿,我每天都做,早忘了什么官宦千金小姐的事情。”
  马氏没想到她当着董贤的面居然敢还嘴,愣了两秒钟,才故作无奈,说:“你看这孩子就是多心,我又没说她什么,我说的是静娴,是静娴爱偷懒。”
  卢青桑笑一笑,“我是担心舅妈您多心了。”
  董贤打圆场:“总还有一口饭吃的,吃饭吧,菜都凉了。”
  众人各怀心思吃完晚饭,元宝收拾桌子,马氏去准备明天让人带去城里给董文昌的东西。
  董贤摸摸胡子,对卢青桑说:“六娘,你跟我去一趟书房。”
  两人来到书房,董贤看着外甥女,半响才说:“六娘,我有愧于你爹娘,没有照顾好你。”
  他确实没能好好照顾外甥女,因为真正的卢青桑已经不在了。
  妻子不喜欢外甥女,董贤并非一无所知,但是事情没有闹出来,家里表面上风平浪静,他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像今日这样,在饭桌上起争执的事情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
  董贤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
  卢青桑不愿意陪他一起耗时间,“舅舅,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去喂鸡了。”
  “唉,等等。”
  董贤道:“六娘,委屈你了。”
  卢青桑笑了笑,“我又不是宦官千金小姐,做些家事不委屈。”
  董贤顿了顿,艰难道:“你舅妈那人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关心你的,只是语气不太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话卢青桑没法回答,她不愿意昧着良心说马氏的好话,故而不语,只是望着董贤,只怕他自己说着话,自己都不相信。
  董贤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两年田里收成不好,家里又样样要花钱,你舅妈难免心急了些,没有针对你的意思,都是舅舅没本事,你要怪就怪舅舅好了。”
  卢青桑扯扯嘴角,“舅舅说什么我不明白。”
  董贤叹了口气,“文昌不在家,家里只有你与静娴两个女孩儿,静娴那丫头,惫懒不懂事,你多担待点,多帮帮你舅妈。”
  卢青桑心里冷笑一声,却又充满了悲凉,她为原身悲哀,原身至死时还对舅舅抱着期望,却不知她舅舅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为她与马氏起争执。
  卢青桑直接问:“舅舅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望着她那清澈见底的眼睛,董贤突然感到羞愧,支吾道:“也没什么,家和万事兴,你就多体谅体谅你舅妈吧,她是无心的,大家都不容易。”
  “是啊,舅妈不容易,”卢青桑慢吞吞道,“舅舅,我听说王举人家在采买婢女,我去他们府上做个丫头也行,我不小了,总要自己养活自己。”
  董贤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话!董家再穷也不至于差你一口饭吃,用不着你去别人家做丫头谋生!”
  董家算是耕读传家的清白正经人家,过年过节也会与本地的乡绅走动,其中就包括王举人家。
  他的亲外甥女去王举人家做婢女,这叫什么事啊?脸都丢光了。
  董贤头痛,“六娘,你看你又多心了,我说了家里不缺你这口饭吃,你安心住下来。”
  他担心这外甥女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地话出来,连忙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舅舅,那我走了。”
  没错,卢青桑故意在气董贤。
  董贤回房,马氏正在收拾衣物,见他进来,不冷不热地说:“你刚才跟六娘说什么了?那丫头最近古里古怪的。”
  “也没说什么,”董贤道,“她家里遭逢大难,也是命苦,纵然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马氏的眉毛竖起来,“我每天操心一家人生计已经够累了,没时间跟她计较,她是不是跟你告状了?”
  “没有。”
  董贤颇有些无奈,夹在妻子与外甥女中间,他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文昌那边——”
  “你想都不要想,文昌以后是要做官的,他的妻子不能有一个犯事的爹!”马氏厉声打断董贤的话。
  董贤没觉得太失望,现在并不是他不同意,而是马氏不同意,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媒婆近来时常过来董家,她与马氏关了门,在屋子里窃窃私语。
  卢青桑与这婆子打照面,总觉得怪怪的,这婆子的眼睛先盯着她瞧,继而笑得满脸褶子,让人瘆得慌。
  她去董静娴那里套话,结果就连董静娴自己也不知道,“娘什么都没跟我说,真不知道那婆子给我找什么样的人家,要是不好,我是不依的!”
  某日,董贤从塾学回来,唉声叹气:“今年开年,统共没收到十个学生,这两日又走了四个。”
  有些是家贫读不下去了,还有些觉得城里书院的条件更好,转到城里去读书了。这么一来,董贤的束脩少了许多。
  马氏道:“两个孩子大了,文昌成婚,静娴嫁人,聘礼嫁妆少不了,我看这塾学不做也罢。我跟二哥说一声,你不如跟着他一道去南边贩点丝麻绸缎来京城卖,这年头除了当官,就属商贾来钱最快。”
  董贤已是绝了科举这条路,但是让他去经商,还是抹不开面子,马氏劝了又劝,才答应先跟着二舅哥去南边走走。
  从京城去南边,一来一回,再加上贩丝,怎么也得半个月。
  董贤道:“让文昌回来住几天吧,家里没男人不行。”
  马氏怎么肯打扰儿子用功,更何况家里还有个狐狸精,当下道:“没事,你不在家,我们把门锁好,轻易不出门,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回娘家借个家丁也行。”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先速速把董贤打发出门,才好与媒婆商量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第7章
  待董贤跟着二舅哥去南边做生意后,马氏把媒婆请到家里。
  那老婆子笑眯眯地说:“太太考虑好了吗?”
  马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毕竟是我家老爷的外甥女,我担心我家老爷回来不好交代。”
  “贵府的老爷不是已经出远门了吗?”媒婆呷了一口香茶,笑道,“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等生米煮成熟饭后也再没什么好说的。”
  事到临头,马氏反而犹豫起来,“万一老爷发起怒来,我可招架不住。”
  媒婆以为她在拿乔,不过是想多要一点银子,嗤笑道:“那府里为大公子置个妾室,讲明了模样儿好,知书达理,会琴棋书画,我是看跟你交情不错,才想到你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只要我把话放出去,有的是人想进去。”
  “哎,您别生气,我那外甥女,您也是见过的,要不是她爹出了事,她现在还好好的千金小姐当着呢!我敢说这方圆百里,能比得上她的姑娘寥寥无几。”
  马氏不是傻子,对这婆子说的话并不十分信,她肯定看过不少姑娘,才选中了卢青桑。
  媒婆搁下茶盏,“那我就问太太你一句话,到底同意不同意?”
  马氏咬咬牙,“再加一百两银子。”
  “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媒婆脸色很不好看。
  马氏转过头,“实在是我担的干系太大了,要不您老人家还是去找别人吧。”
  媒婆心里叫苦,她找了好几个姑娘,但是兴安伯夫人一直看不上,她这才想起了马氏家寄居的孤女来。
  想不到马氏也是个狠人,四百两银子居然还嫌不够,让再加一百两。
  殊不知马氏也有自己的想法。卢青桑虽然按照卢家辈分排在第六,但是卢简那一支,一直人丁稀少,祖籍又在蜀中,族亲关系疏远,且远在千里,现下卢青桑的婚事可完全由舅父做主。
  但是按照董贤那个脾气,是万万不会将卢青桑送去做妾。是以媒婆最开始提出来时,马氏是反对的,但是对方开价高,四百两银子买断,让她不得不犹豫。
  文昌明年秋闱,若是得了举人,便算是踏入了官途,少不得各处打点,样样都要花银子,家里那六十亩地实在不顶用,马氏正为这一注银子发愁,媒婆送来的枕头,故而她狠狠心,讨价还价又加了一百两银子。
  媒婆无奈道:“太太,咱们这回说定了,可不许再加了!”
  马氏忙道:“不会了,不会了。”
  媒婆又道:“这卢姑娘还得给人过过目才行。”
  马氏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约定了日子我带她上门就行。”
  媒婆眼里精光四射,“她原来是个官宦千金,要是心高气傲,到时候闹起来怎么办?”
  “我自有法子,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介孤女,该认命的时候还得认命。她进了伯爵府,做她的小夫人,吃香的喝辣的,这不委屈她,否则,就她那身份,也嫁不得好人家,我这也算对得住她。”
  “也是,做惯了千金小姐,让她嫁个普通老百姓,为衣食操劳,那时候她才知道哭哩。”
  两人就这么约定好了。
  马氏对卢青桑的态度也转变了许多,不再冷言冷语待她,也不再让她下地干活,温言细语,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卢青桑越发不安。
  她已经在想后路了,现在她手上有一钱银子,精打细算暂时可以支撑一段时间,镇子上有了缫丝厂,她可以去缫丝厂工作,虽然累,但至少能养活自己。而且邻居陈老太也答应租一间屋子给她。
  陈老太的儿子一家就在城里开绸缎铺子,她年轻守寡,就是靠着一手缫丝织布的手艺养活一家人,听说卢青桑想学缫丝,便开始教她。
  其实缫丝并不难,最重要的要耐心与细心,要将蚕丝一根根地抽出来。
  陈老太看着卢青桑那一双水葱似的纤手,可惜道:“缫丝最伤手了,你这双手可惜了!”
  卢青桑想得开,“没事儿,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觉得很开心。”
  其实她有一手做饭的手艺,原本是想利用起来,她暂时没什么本钱,但是可以去城里富贵人家做厨娘。
  后来发现还是想当然了,富贵人家的厨娘都是要卖身进府里,当然也有人家雇厨娘,但是卢青桑这副年轻小娘子的模样,别人心存顾忌,也不会雇佣她。
  只能先进缫丝厂,多攒些钱再说。
  卢青桑与陈老太说话间,就看见马氏送媒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媒婆道:“别送啦,回去吧。”
  马氏不肯,又送了一段路,才转身回家。
  陈老太笑道:“你那舅妈现在也知道着急静娴的婚事了!对了,你自己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卢青桑摇摇头,笑道:“大娘,我不急。”
  眼看天色不早了,她告辞了陈老太回去。
  过了几日,马氏忽然说要进城去探望她以往的一个闺中姐妹,并且要带董静娴与卢青桑两人一起去。
  卢青桑觉得莫名其妙,道:“舅妈,我留在家里看家就行。”
  马氏道:“有元宝在就行了。我带你与静娴去城里逛逛,顺便买两身衣裳。”
  三人搭乘牛车进城,马氏带着两个女孩直奔钟楼街,先找了一家成衣铺子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件衣服,然后借了老板的更衣房让她们换上新衣服。
  董静娴摸着新衣裳,喜滋滋地说:“娘总算是大方了一回,不然穿以前的旧衣裳见人,怪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