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了
  黑龙潭的雾气越来越盛,湿漉漉的,俯仰鼻息间全是水汽,若不是五感通透,人在对面恐怕也难以看清楚了。
  在瀑布轰鸣水声的包裹下,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灰蒙蒙白茫茫的一片混沌。
  “为什么?”虚元的眉目深邃,不怒自威,声音在潮湿的雾气中显得干燥灼裂。
  “我把幽冥树伐了。”钟岚悠淡淡的说道。
  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为之一凛,不由得沉默在过度的震惊里无法自拔。雾气中除了咆哮的水声,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果实力量的源泉是树,浮生树和幽冥树给养着强灵无穷无尽的力量,钟岚悠如何将浮生树伐倒的,没人知道。
  但这不是愚蠢至极吗?
  如果幽冥树倒了,幽冥界所有牵制的力量都会消失,大轮回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力量的失控而开启。而钟岚悠的力量却与此同时失去了补给。
  如果他希望幽冥界现世,从影身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主体,那么他只需要反向推动就可以了,毕竟妙歌曾经留下的力量都在他的操控之中。
  可他却毁掉了幽冥树,毁掉了自己力量的源头。
  也许可以短时间汲取额外的能力,但这是竭泽而渔。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莫月容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牵引着秋澈的红线,痛心的闭上了眼睛。
  钟岚悠是她最了解,也是最无法了解的一个人。
  莫月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莫月容知道,他将自己置之死地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恨他入骨也爱他入骨,平日总怄着一口气,恨不得先杀之而后快,可是现如今,生死近在眼前,最想保住他的却仍然是自己。
  他为什么让自己带这个红衣女子来?他到底要干嘛?
  白泽的旧居中,钟岚悠在众目睽睽下,看似随意的做了一个他们曾经长相厮守嬉闹时的手势,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追随我。
  莫月容鬼使神差的就跟了上去,心中却不停的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不是因为还爱他,而是因为魂器,帮他就是在帮自己,如果他死了自己也就完了。
  莫月容紧跟在泯香身后离开,却在空中被一只纸鹤断住了去路,纸鹤上是钟岚悠的字迹,形若狂草,上面写着“玄机阁,画中人。”
  莫月容立刻明白过来,遁逃是在钟岚悠意料之中的,他演了一出让人不明所以的戏,戏里他该逃了,于是他就逃了。可是如果一切都是戏,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弄的如此的狼狈?
  莫月容闭着眼睛,指尖微微的颤抖。钟岚悠的脸毁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气成这样。这种愤怒,让莫月容自己都不能理解。
  画中人已到,所有的果实和影身也都聚齐了,他要做什么?
  “泯香,你还有几成胜算?”钟岚悠又咳嗽了一声,一口血喷在了自己抑在唇边的拳头上,他看了看,丝毫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蹭在了自己的另一只袖子上“你看,大家都到了,就算虚元不愿意帮忙,香橼估计还是忍不住不出手的。香橼出手了,虚元又怎么能让香橼孤立无援?在加上我们几个拖油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用的。照我说,你今天没戏了。”钟岚悠十分好脾气的看着泯香笑,笑的泯香心中反而有点发毛。脸被自己毁成这样,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泯香的手指摩擦这自己的袖摆,眼神斜乜着,在雾气中冷冷环顾,嘴角的弧度消失了,轻蔑的讥讽道,“你在激我?”泯香轻哼一声,却似乎立刻重新有了主意,脸上又浮起了一层带着不屑的笑容“杀你的确不急这一时半刻。既然你觉得我没有胜算,那我还是走的好。省得着了你的道。”说着泯香果然立刻转身飞离了黑龙潭。
  不知是不是刚刚从高处摔下时,摔到了脾脏,妙歌脸如金纸,却也感受不到具体是哪里在疼,汗珠细细密密的贴着额发,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白泽将她的脸扣在了自己的怀中,
  将插在翅膀中的肋骨用力抽了出来,不知道白泽用了什么手段还是速度特别的快,妙歌并没有觉得特别的疼,立刻收了翅膀踉跄着向秋澈走了过去,她和白泽的伤,都可以慢慢调养,可是秋澈不能在莫月容手里。
  而此时的莫月容的心思却丝毫没有在身边的女人身上,她阴沉又气鼓鼓的看着钟岚悠,胸脯低低的起伏着,似乎隐忍着怒火。
  钟岚悠迎着莫月容的眼光,没有回避,眼光即耐心又温和,笑容满满的展开,竟然连脸上的伤疤都显得有几分温柔了,他歉意又似有不舍的朝着莫月容笑了笑。终于还是转回头,强撑着步伐,悠悠闲闲一样的朝着浮生树走去,从背后竟看不出有任何伤到了的端倪,一边走,一遍嘿嘿的笑出了声音“这个傻子,从头到尾都只有被人利用的份儿,被关在沼泽里,活得狼狈不堪,现在出来了,还是活的跟狗一样,听人调遣。就这种手段,再一万次的机会她又能奈我如何。大轮回就要开启了,杀我,去做白日梦吧。”
  钟岚悠话音未落。
  泯香忽然犹如一道雷霆万钧的闪电,迅速的从天际折返回来,眼神猩红,里面全是狠厉,似乎多年积攒的怨怼,终昭全都有了出气的地方,朝着钟岚悠的后背就是致命一击“你当我聋么?!走也先灭了你!”
  钟岚悠没躲,嘴角的笑容却更烈了。
  巨大的力量,引起了虹吸,瀑布之水拧成了一根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沿着一条蜿蜒的轨道直冲天际,整个黑龙潭仿佛要被吸干了一般。
  莫月容简直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厉声怒吼道“躲开!”说着纵身就朝着钟岚悠扑了过去。
  可是却被一道力量迎面挡在了回来,嘭的一声仿佛撞到了岩石之上,莫月容顿时眼冒金星,眼前还没缓过来,心里的凄骇却已经迅速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不要她救。
  有空将她拦住,却不肯躲开!
  泯香的这一掌,毫无收势,随力而发,能拿捏住多少的力量,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去,直奔着钟岚悠的命门而去。
  钟岚悠在这一刻,却瞬间散掉了修为,力量扬沙一般,将周围的水雾尽数冲击开,洪水般的倾泻了出去,钟岚悠的周围霎时间犹如水洗,冲击的连尘埃都不剩,周遭变得异常清晰空旷,力量透过浮生树的结界,消减变弱,但还是将浮生树震得轻微摇晃起来。
  失去力量的钟岚悠单薄如纸,回过身,迎着泯香的力量丝毫不躲,眸光中碎芒盈盈,犹如初见般笑着看着莫月容。
  却只是一瞥之间,就在这洪荒一掌下顷刻化成了一团血雾,蒙散了莫月容的双眼,莫月容手脚都荒废一般的愣住了,只觉得胸口如遭闷击,心气所哽,嗓子被刀刺穿一样,仿佛失去了呼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突然一黑,单膝跪在了地上。
  最后的执念瞬间崩塌了,脑海中竟是释然,他走了,魂器所致,自己也不会孤单了。
  同去,也好。
  这一掌的力量太大了。钟岚悠又完全不设防,连自身的力量也全散去,打上去有如无物,力量根本没有任何消减。而钟岚悠刚刚散去的力量,这会儿不知道为何又全部聚拢而来,像一道水渠,载着泯香的力量直奔浮生树而去。
  浮生树的结界,对于虚元和泯香本就形同虚设。只有他们和他们的力量可以任意在其中穿梭。而钟岚悠的力量却在最后一刻蜿蜒成渠,做了索引,直接将几乎没有任何消减的力量引到了浮生树的结界处。
  泯香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恨不得扑身去救,可是刚刚的力量速度实在太快太大,任所有人想要去挽回,却也已经覆水难收。
  只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浮生树应声而倒。
  莫月容却在这声巨响中,视线逐渐却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