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伤
  傅云祁送白楹去秦家,但两人不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一路上自然也没说过一句话。
  白楹不太想和傅云祁相处,她狠不下心。她和怀阳郡主说的都是真心话,傅云祁这么好,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舍得伤害他的。
  白楹也一样。
  到了秦家,白楹掀开帷裳,不等傅云祁过来扶她,她就跳下马车。
  傅南歧被吓了一跳,“阿楹!”
  白楹脚有点麻,这么一跳感觉脑波都受到了冲击,她觉得自己现在脸色应该不会很好看,但是要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傅云祁扶着下马车,她宁愿现在脚踝痛一点。
  白楹仰头朝傅云祁露出一个笑,“没事呀。”
  傅云祁想说她不该这样,又怕女孩子家皮薄,他低声道:“可以叫秦家的婢女来的。”
  白楹心情复杂一秒,他竟然知道……
  “不用那么麻烦。”白楹整理好情绪,小声说,“云祁哥哥,今日麻烦你送阿楹过来,我先进去了。”
  傅云祁点点头,“不客气。”说着笑了起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他眼里有光,耀眼如朝阳。
  白楹下意识错开目光,揪了揪衣服,“阿楹进去了。”
  她忍着脚踝的阵痛,不等傅云祁回应她,就快速往秦家大门走去,秦家的下人早就得了主子吩咐,知道今日会有贵客前来,自然是恭恭敬敬伺候着。
  白楹一直走,没回头。
  干净,纯粹,耀眼的日光,值得守护,但不能接触。
  因为,会被其光芒灼伤的。
  秦家的下人把白楹带去了大房,也就是长子秦国公那一处地儿,秦家三个姑娘都在秦黛的院子里。
  白楹原本是想先去拜见秦老太君再来找秦黛她们,下人却说秦老太君发话白楹不用去她那,只管把秦家当自己家,好好和几个姑娘玩儿就是。
  白楹只好作罢。
  她一面走,一面打量秦国公一房的院子。怎么说呢,秦家这种百年世家,到底是根基深厚,从主子到下人,个个都优秀的挑不出错,不止体现在行为举止方面,秦家的每个角落,细微到花草树木的修剪,都优美自然,浑然天成。
  白楹的脚快走麻了,才总算到秦黛的院落。下人恭恭谨谨地行礼退下,从带路到离开期间就没有抬起头正视白楹过。
  门半开半没有关实,院子里头女孩儿们的欢声笑语穿透了高墙飘到白楹耳朵里。
  “三妹妹的谜好生难猜,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秦黛含笑道。
  “猜不出来猜不出来!”是秦眉的声音。
  “猜不出来可是要挨罚的。”秦画秀秀气气的开口,软和羞怯的性格让人见了就想逗她。
  秦眉正想逗她,白楹进来了。
  “哎呀。”秦眉挑了挑眉,“也不知道来的是救星呢还是帮着三妹妹罚我们的审判者。”
  白楹可不是秦画那种真正软和性子,她走过来,不紧不慢道:“不知是什么谜,竟然还能难倒黛姐姐和眉姐姐。”
  秦黛眼眸含笑,没说话。
  秦画一双小鹿眼亮晶晶地盯着白楹看,难得考倒了两位姐姐,她难掩雀跃心情,“不难的。”
  “难与不难,你且先说与阿楹听,看她是不是也同我们一样。”秦眉哼笑道,“如若我们三个都猜不出来,那就是三妹妹你有意刁难我们了。”
  秦画的脸迅速涨红,羞恼着挣扎:“我才没有。”
  秦眉哈哈大笑。
  眼看着秦眉脸火烧一般的红,秦黛作为年纪最大的姐姐,不得不出来“主持公道”:“二妹妹就不要逗三妹妹了,回头恼了你,还不是得好好赔礼认错?”
  秦眉乐不可支,“好好好,大姐姐说什么都对。”
  每次都是这样,秦眉把秦画惹得羞愤交加,跺脚而走,回头必得寻一堆好东西去秦画那说一箩筐好话,哄的小姑娘眉开眼笑什么事儿都忘了之后,又去逗她。
  如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两人感情也还是照样的好。
  但这次不一样了。
  秦画走到白楹身边,要拉她一起一致对外,很有骨气地说:“我以后都不和二姐姐玩了!”发现把白楹漏了,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阿楹也不理二姐姐。”
  秦眉不依不饶道:“阿楹可什么都没说。从前还未看出来,没想到三妹妹竟是这么好生霸道的一个人。”
  秦画,秦画又羞又气,差点就给说的掩面逃走了。
  白楹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抚,“什么谜呀,说说看。”
  秦画很喜欢白楹,闻言用小鹿眼瞪了秦眉一眼,把刚才说的几个谜道来。
  秦眉乐坏了,秦画这样的,别说瞪人了,就连发火的样子就是娇娇软软,没有半点杀伤力。
  怕白楹记不住秦画说的,秦黛让人去拿了笔墨纸砚,亲自把四句谜写下来。
  娟秀的字迹,落在纸上,说不出的好看。
  白楹瞅了眼,笑道:“实在不巧,略知一二。”
  秦黛坐下来喝了口茶,闻言扬了扬那双柳叶眉,笑道:“阿楹说话,这么这般谦虚。”
  白楹笑了笑,提笔在每一句的下面写下谜底,这个时候,有婢女进来走到秦眉身侧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白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感觉到秦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听见她合掌笑道:“果真是翩翩君子,名不虚传。”
  秦画是个没什么气性的人,这会儿又忘了先前说的话,好奇地看着秦眉,“二姐姐,你在说谁呀?”
  秦黛凑过去看白楹的谜底。
  “眼看来到五月中……五月中是半夏,所以谜底竟是半夏?半夏是一味药吗?”秦黛惊讶出声,这让原本要说君子的秦眉都先住了嘴,和满脸高兴的秦画一同走过来。
  秦画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她眼眸亮亮地看着白楹,仰慕非常:“阿楹真是博学多识。”
  她又道:“我先前说过了呀,这是中药的谜,大姐姐和二姐姐不当回事,我也没有办法呀。”
  呀呀呀的,秦眉真是没脾气了。
  秦黛也是一脸无奈,她继续往下看:“佳人买纸糊窗棂,谜底是防风……防风!”
  她不禁抚掌赞道:“当真不错!”
  秦眉把最后两句念了出来:“丈夫服役三年整,当归……这个药我知道,没想到是当归啊!……一封书信半字空,谜底是白芷,白纸!哈哈哈!”
  秦画恨不得搂着抱着白楹不放,“阿楹阿楹!你太棒了!”
  如果今早儿她没看过书,此刻也肯定是不知道的。
  白楹在长辈面前撒娇卖乖一把好手,但在同龄人面前,反而成了形象高大的大姐姐。
  她心里有种诡异的高兴。
  “夸大其词啦。”白楹说,“我也是最近在看医书古籍,恰好知道了。如若要考我天文地理,排兵布阵,我可是一问三不知的”
  秦眉说:“这些我们也不知道。”
  秦黛拿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眼中惊叹这么也掩饰不住,她轻笑道:“当真是学无止境啊。”
  秦画赞同道:“大姐姐说的极是。”
  然后扭头又用那种崇拜喜爱的目光看着白楹。
  “……”
  秦黛把纸张折叠收好,交给自己的贴身婢女放起来。
  秦眉怕秦画提及“惩罚”一事,忙开口道:“大姐姐,三妹妹,你们猜,我刚才在说谁?”
  秦黛想了想,笑道:“翩翩君子?长安城中,除了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祁郡王,还有谁,能有这个资格被称之为君子?”她见秦眉笑得意味深长,沉吟片刻,抬眸道,“难不成,刚才是他送阿楹过来的?”
  这么快就被猜中了。
  秦眉一撇嘴,没意思。
  秦画不像两个姐姐一样会去想那么多,她好奇地问:“祁郡王?为什么是他送阿楹来的?”
  阿楹不是更看重岐王吗?
  这句话没说出来。
  白楹解释道:“今天早上去给太后请安,恰好昭贵妃和祁郡王也在那,昭贵妃知道我要出宫,便让祁郡王送了我一送。”
  秦黛看了白楹一眼,笑了笑没再提这茬。秦画也就不放在心上,继而兴致勃勃地和白楹谈论起诗词歌赋。
  秦画最爱这些,比起大姐姐的睿智持重,二姐姐的八面玲珑,作为妹妹的她压力没有那么重,不仅上头长辈兄长们偏爱,就连家中主心骨秦老太君都对她分外纵容,所以她喜欢诗书一类,大家伙也都由着她。
  白楹自己是理科生,对这些不感冒,但好歹在太学混过几年,时不时也能接上秦画的话,偶尔还会跟她斗上几句诗。
  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秦画激动的小脸都是红扑扑的,她说那日在秦家小宴见到白楹第一面,就心生喜欢,“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吧!”
  秦画很喜欢黏着白楹,她们俩是差不多岁数,秦画还比白楹大一岁,秦画自认为是找到了知己,她和阿楹多契合啊!
  “我的珠花呢?”秦眉忽然道,她摸了摸头,看向秦黛,“不会是掉在大姐姐房间里了吧?”
  秦画随口道:“那就让大姐姐陪二姐姐去找一下嘛。”
  “好。”秦黛无奈道,“怎么老是丢三落四的,还偏是丢在我这儿,回头找不着可别说是我贪了。”
  秦眉笑道:“哪儿能啊,大姐姐陪我走一趟,我已经很是感激了。”说着挽上秦黛的手,她和秦画对秦黛向来挺尊重。
  两人进了屋子,秦黛脸上的笑容立马淡了下去,她表情有些凝重:“真是祁郡王?”
  “哎哟我的大姐姐呀,阿楹自己都说了是祁郡王送她来的,还能有假吗?就算我故意玩笑,阿楹也不会跟着我一起骗你们啊。”秦眉笑道,“大姐姐担心什么?阿楹对祁郡王无意,两人顶多就是关系好些罢了。”
  秦黛瞥她一眼,手指轻轻敲着朱红色的梳妆盒,“你以为我防的是祁郡王?”
  秦眉敛了笑。
  那倒不至于。
  谁人不知道祁郡王进退有礼,温润如玉有着君子风度?
  “那,大姐姐的意思是……?”
  “昭贵妃为什么会让祁郡王送阿楹过来?只是因为祁郡王和阿楹顺路?”秦黛拿过梳妆镜前的一把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容貌,扯了扯唇角,“我可不相信她是看上阿楹做她儿媳妇了。”
  顶级世家出身的贵女们大多早熟知事,秦黛更是如此。秦老太君喜爱的是秦画,但看重栽培的是她,秦家这这一代的嫡长女。
  镜中的女孩儿眼眸有点冷,她不愿意把人去想坏,可昭贵妃这一出,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细想啊。
  如果昭贵妃是真的温柔宽容,又怎么可能成为皇帝的白月光?让皇帝一登基就把她纳入后宫,为她还冷落了绝色倾城的先皇后。
  如果昭贵妃真的平易近人,又怎么可能和李皇后分庭抗衡甚至还隐隐压她一头?
  昭贵妃有那个本事,有那个心机,有那个手段,否则她怎么能生下皇子稳坐贵妃之位甚至一度形同副后?
  秦黛是喜欢白楹,她是曾祖母的救命恩人,就是整个秦家的恩人,秦家上上下下都愿意待她好,为她做事报答她。
  所以秦黛不愿意她被昭贵妃当做跳板,一个接近她们的跳板。
  她更不愿意,被皇家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