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白楹回到景玉宫就去见了静太妃,把皇帝的情况和她简单说了说,末了话语一顿,道:“我出来的时候,祁郡王正好要进去。”
  静太妃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半晌放下茶杯,才淡淡说:“太后她们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嗯。”白楹想也是。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生了一场连太医都没辙的病,这种大事就算再怎么瞒也还是会走露出一点风声。前朝虽有几个心腹大臣在稳定局面,但储君一日未定,这人心就一日浮躁。
  更何况李丞相还有安国公等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只怕毫不犹豫就从避暑山庄赶回来。至于其他女人,太后都回来了她们还能赖在那不走?
  静太妃看了白楹一眼,这次倒没说她冲动行事。
  反而她有点庆幸,庆幸白楹没有跟去避暑山庄。国师塔的医术古籍传承千年,远非太医院太医能比,白楹这段时日又是有目共睹地刻苦钻研,静太妃虽然面上嫌弃白楹,但对她的进步还是认可的。
  是以白楹一进宫,静太妃得了消息也没有让人去拦她。
  宫里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皇帝病倒了,外头流言又起,听说今儿上朝皇帝不在,都有几个老大人将矛头对准了傅南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一顿骂。
  大概意思无非就是阴阳怪气说傅南歧把不干净的东西传染到了皇帝身上。
  说话算不上含蓄,还颇有几分胡搅蛮缠。
  白楹听完静太妃描述的,神情变了又变,真是活生生给气笑了。
  “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会蹦跶呢?”她说地很不客气,“平日里毫无建树,只会倚老卖老,到这种关头,没点用处也就算了还要跑出来拖后腿。”
  静太妃微微皱眉,“差不多行了。”
  越说越离谱,这种话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白楹哼了一声,“知道了。”
  静太妃不知道她是为傅南歧抱不平,还是单纯看不来那几个老大人,亦或者是两者都有,她吩咐人把蒸好的水晶紫薯卷拿过来,转头和白楹道:“朝堂上的事情你别管,你也管不了。人家自己心里有成算,也用不着为他抱不平,听见没?”
  宫女端了一盘水晶紫薯卷进来,紫薯压泥的时候里面已经放了很多糖,所以上面没有浇蜂蜜,太甜也不好吃。
  白楹一口咬下香软有嚼劲的水晶紫薯卷,低着头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
  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静太妃眉头缓缓松开,问道:“皇上今晚能好吗?”
  白楹道:“现下应该已经清醒,大约晚膳时分高公公就会来景玉宫。”
  高公公来景玉宫做什么?
  当然是皇上有赏啊。
  傍晚,果不其然,高公公带着不少丰厚赏赐来了景玉宫。早上经过白楹一点拨,太医院的太医自然能将后续处理的得心应手,也算是将功补过。
  皇帝好了七七八八,剩下几分还需要将养几日,虽说精神不太好,但到底能处理事情了。
  对外自然要说已经好全,皇帝召集几个大臣露了个面,接着他们的口传出去也好教世家并百姓都安心。
  白楹谢高公公辛苦跑一趟,请他喝了杯茶,又麻烦他向皇帝转达她的关怀,最后再加一句“如若皇上哪里不舒服,劳公公派人说一声,阿楹即可就来”。
  即便是场面话,从白楹嘴里说出来,也格外的真诚慰贴。
  整个过程静太妃就没怎么说话,直到高公公笑呵呵地走了,想必会把白楹的话准确无误地传达到皇帝跟前,静太妃才淡淡道:“有长进。”
  白楹谦虚道:“太妃教得好。”
  静太妃哼了一声,两人用了晚膳,白楹陪着静太妃在院子里走路消食,静太妃忽然想起来,“明儿你休息一日,去霍家一趟。”
  白楹问:“有什么事吗?”
  “你外祖父身子不太好了。”
  白楹眼睛一下子睁大,“啊?”
  静太妃还是那种平平淡淡的语气,“年纪大了,精神也不太好,还每晚每晚地睡不着,近日都开始认不得人。”
  白楹越听越觉得不安,虽然静太妃语气很正常,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害怕好吗!
  静太妃瞥她一眼,“看路。”
  白楹“诶”了一声,问:“那我要不要给外祖父看一看,给他开一个方?”
  “你看着办吧。”静太妃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多了一丝怅然,她轻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白楹敏锐觉得这句诗不是在说霍老太爷。
  说完,静太妃也没心情走路了,她没等白楹,就自个儿回了屋。
  ……
  白楹到了霍家才知道,那日在朝堂上,霍岑还为傅南歧说了话。
  原来静太妃说的“朝堂上的事情你别管”,是这意思。
  年过半百的霍夫人拉着白楹的手不放,也不让她和霍岑道谢,“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既然阿楹觉得岐王是个好的,那我们自然是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福德。”
  霍岑还有其他事儿,和白楹说了句“不必客气”便朝宋宜点了点头准备出去。霍时在外面,他是刑部的官员,年纪轻轻但深受上司的看重,三天两头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
  霍大人今日休沐,留在家中陪霍夫人。
  霍老太爷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但知道白楹上门来了,还特意派人到前头来打了个招呼。
  可以说,全家上下,除了霍澜,都对白楹十分热情。
  霍澜臭着一张脸,看着白楹被围在中间,他爹站在边上满脸笑呵呵,两个侄儿和白楹打过招呼后便去温习功课了。霍澜也想溜,但他亲娘不同意。
  霍大人是个马前卒,收到霍夫人的眼神,立马朝霍澜开炮:“阿楹难得来一趟,你摆个脸色给谁看?”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霍夫人温柔道:“阿澜,你还没和阿楹说过话呢。”
  说什么话?有什么好说的?
  霍澜满脸不乐意,怕被霍大人揍,又收了收神情,在心里哼了一声,道:“楹妹妹。”
  白楹甜甜地笑,礼仪周全:“阿楹见过三哥哥。”
  两相对比,霍澜被秒成了渣。
  眼见亲爹亲娘大嫂二嫂不约而同的眼神中流露出嫌弃,霍澜憋着口气,换了个语气又喊了一声“楹妹妹”,霍大人的脸色才慢慢好转。
  霍夫人笑道:“好了好了,过来喝茶。”
  宋宜道:“三弟一直都是这性子,楹妹妹也早就见识过了,好在是自家人,不然早就被三弟气哭了。”
  林粟笑眯眯道:“要我看,也就只有楹妹妹能让三弟生闷气,换了旁人,哪有这么大本事?”
  霍澜:“……”他可能不是这个家的人吧。
  白楹低头抿唇一笑,没搭话。
  虽是一家人,但霍大人和霍澜总归是外男,用了茶点,霍夫人就赶了他们出去,而后问起白楹近况。
  “听说昨日你把皇上的病给看好了,是什么病?没累着你自己吧?”
  白楹简单地回答了几句,霍夫人点点头放下心,还不等白楹说话,她又问起傅南歧的事情。
  “岐王身世特殊,性格也古怪得很,若不是你和空远大师都说他福泽深厚,我可是一点儿都不信的。阿楹,你真想帮他啊?”
  白楹很尊敬霍夫人这个和善的长辈,虽然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但她也不想瞒他们。
  白楹就把傅南歧三番两次救她性命的事情说了一下,怕霍夫人他们为难,便道:“舅妈,大嫂嫂二嫂嫂,这是阿楹自己的事情,阿楹不想霍家掺和进来,以后,就不要让大哥哥二哥哥他们做那些事情了。”
  以免被划入岐王党,招人记恨。
  宋宜含笑道:“正如娘之前说的,都是一家人,楹妹妹要做什么事,我们帮不上什么忙,还不许支持了?”
  “大嫂是的对。既然岐王于楹妹妹有恩,咱们也不是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人,况且岐王身世确实悲惨了一些。”林粟说,“我从前最是看不惯不公平的待遇,如今知道了,怎么说也得让你二哥哥帮上一帮,不然要他有什么用?”
  白楹:“……”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白楹是真不想他们掺和进来。
  没有这个必要。
  霍夫人看出了她的意思,不由得一笑:“阿楹想与我们划分界限不成?”
  一句话堵住了白楹所有的话。
  真是又感动又无奈。
  闲聊片刻,白楹终于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舅妈,外祖父身体可还好?我听太妃说,好像还挺严重的,我能去看看吗。”
  白楹有点儿摸不清现在状况,看霍家上下和平日里一样的心情气氛,也看不出霍老太爷的病情严重,还是他们怕她知道后担心,不想让她发现?
  霍夫人愣了一下,抓住“太妃”两个字,很快反应过来,“哦,哦!都是小毛病。”
  她不知道静太妃是怎么和白楹说的,只含糊不清道,“爹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没人陪伴,一个人老窝在房间里,这精神就不太好,前几日还把粟粟认成了太妃……”
  听去像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林粟一脸的莫名,“娘?”祖父什么时候把她认成静太妃了?
  宋宜在桌子底下拉了一下林粟的衣袖,后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早上没起来的时候,好像还听霍时说,昨日没用晚膳之前皇帝召了傅南歧,不知道安排了什么差事给他,让他连夜就离开了皇城,最少有三五日不能回来。
  难不成……静太妃是这个意思?
  林粟立马道:“是,是啊!”她低下头叹了口气,“祖父老是问起太妃为什么不来看他,一会儿说太妃小时候是如何如何,一会儿又说到楹妹妹你,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白楹抠了抠小布袋,说,“那我今日就好好陪陪外祖父。”
  宋宜轻轻捏了捏白楹的小脸,细数年岁:“说起来,祖父都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太妃了。”
  霍夫人温和道:“阿楹,不如你在霍家多住几日,咱们家子嗣不旺,你的两个小侄儿又整日整日的学习,也没人陪爹说说话。你觉得如何?”
  白楹还没回答,宋宜林粟二人就格外热情一人一句,把她说的晕乎乎的,半点头绪都没抓到。
  “好……吧。”白楹拒绝不了,只能答应。
  霍夫人三人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
  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