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程郁终于瑟缩地睁开眼,他问翟雁声:“你想干什么?”
  翟雁声慢条斯理地解下手腕上的手表,又顺着一路摸下去,摸到程郁的腰带,程郁像砧板上的跳鱼一样挣扎扭动起来,但最终都被翟雁声压制住,翟雁声心满意足地说:“不够也不要紧,毕竟你现在只是挂了个名,去不去的,真的不打紧。”
  程郁下午没去上班,来了两通电话都被翟雁声给调成静音,最后改为短信,是张永中发来的,说是晚上车间聚餐,问程郁要不要参加。
  翟雁声似乎觉得好笑,想着程郁这个小车间,业绩不怎么样,聚餐吃饭的事情倒是样样不少。程郁睡醒后翟雁声将手机交给他,说:“你来电话了。”
  程郁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输了几个字,然后把手机放回床头,起身去洗澡。洗完澡以后他擦着头发出来,看着自己皱皱巴巴的工装,又打开衣柜拿出干净的衣服。先前翟雁声在这边放了几套换洗衣物,居然在今天派上用场,这样一想程郁又觉得翟雁声老谋深算,怕是早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程郁换好衣服就准备出门,翟雁声跟在他身后问:“你去干什么?”
  程郁看也懒得看他,只闷头道:“你不是已经看了我手机吗?去吃饭,车间聚餐。”
  翟雁声站在门口笑着送他,二十四孝好老公似的,避开程郁的反问,只温和道:“别喝酒,我在路口等你。”
  程郁闻言,终于舍得看他一眼,而后没说什么,穿上鞋便下楼了。翟雁声通体舒泰,在不大的出租屋里来回转了两圈,站在楼上看着程郁走远了,这才换了衣服出门。下午原本要去一趟市政府,因为程郁一直没醒,翟雁声把时间推了两个小时,等他到了,市政府的人已经全数到齐,只等着开会了。
  离下班还有一会儿,程郁走在厂区的路上,没什么人,他也不想此刻大张旗鼓地回车间惹人注目,于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逛着。他不知不觉便走到机关大楼的附近,晃晃悠悠时看见一群人拿着设备从楼里出来,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人,是吴蔚然。
  吴蔚然要去销售科做个小型的颁奖活动,销售科的人这回开拓市场签下大单,领导有意嘉奖员工,中午时销售科的科长还特意请了吴蔚然去自己家详聊这事。销售科是厂里半棵摇钱树,吴蔚然自然得把销售科的想法都安排得当,包他们心满意足。于是原先定好的颁奖仪式又重新细化修改了一部分流程,拖到此刻才出发。
  程郁望着意气风发的吴蔚然,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销售科门前才停住,他茫然慌乱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里边的颁奖典礼开始了,因为是销售科内部的,并不十分隆重,但是流程和奖励却一样不少,宣传科全程跟拍,按照销售科科长的意思,之后还要刻录成光盘留作纪念。
  程郁坐在销售科旁边的台阶上,无聊地听着里边的动静,然后等待下班的时间。没过一会儿他便听到有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抬眼一看,是吴蔚然。
  吴蔚然走到程郁身边,皱着眉问:“刚才我就看到你了,程郁,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程郁连忙站起身,拍拍屁股,说:“没什么……我没什么事……随便逛逛……”
  但是说到这里,程郁又不再说下去了,他越说越觉得羞耻,为什么可以没事干四处游荡,他和吴蔚然都再清楚不过,如今提起来,就是一阵尴尬。
  程郁连忙冲吴蔚然摆摆手,说:“你赶紧进去忙你的吧,我这就走。”
  他转身想走,吴蔚然盯着程郁看了两眼,拉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扯进一片建筑物的阴影中,他们的影子都藏在巨大的墙体阴影里,两个人贴着墙面对面站着,没什么人能注意到。
  “你是不是一路跟着我过来的?”吴蔚然问。
  程郁连忙摆摆手,说:“不是,我没有!我是瞎逛逛到这儿的。”
  吴蔚然便吓唬程郁,说:“最近厂里领导成立了一个督察组,就是要检查上班时间溜号、翘班、还有其他不符合员工守则的行为,被抓到的话不仅要罚款,还要视情节轻重在全车间或者全厂面前做检讨。”
  程郁不傻,一听就知道有问题,反驳说:“全厂面前检讨?哪来的这种机会?”
  吴蔚然笑了,说:“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从下周开始每周一都要举行全厂的升旗仪式,就在篮球场上。”
  程郁低下头不说话了,被吴蔚然揽着腰贴近,吴蔚然逼问程郁:“不是不选我吗?不是说让我离你远一点吗?为什么还要追着我过来?”
  为什么呢?程郁自己也说不清,他张张嘴,半天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反倒是吴蔚然,目光垂下来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松开程郁,他说:“你走吧,别让督察组看到了。”
  吴蔚然说完,率先转身离开,程郁站在阴影里不明就里,他愣了好半天,顺着吴蔚然的目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天气入夏,他穿了一件浅色的衬衣,开了两个扣,如果有心,顺着裸露的领口可以一路望到胸前,然后看见胸前暧昧的吻痕。
  程郁如遭雷击,他站在烈日下边,用力地系上了敞开的两个扣子。
  第六十七章
  周一果然通知了升旗的事情,因为要提前十多分钟到,怕时间来不及,翟雁声一路开车把程郁送到工厂门前,程郁要下车时翟雁声叫住他:“程郁!”
  程郁回头望去,看着翟雁声,等待翟雁声接下来的话题,翟雁声扶着方向盘,手指反复摩挲,显然十分犹豫,想了一会,他道:“过两天我要回一趟海城,宁宁开期中家长会。”
  翟雁声对翟宁宁十分上心,但程郁没想到他上心到连家长会这样的事情也要亲力亲为,不过这对程郁而言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不必再和翟雁声朝夕相处。
  于是程郁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穿着浅蓝色的夏季工装,晨起还有些凉,空气里的风带着凉意,程郁看着清新莹润,活像一株被露水滋润过的小树苗。翟雁声坐在驾驶室看了一会儿,确定程郁头也不回地进了工厂,才开着车走了。
  程郁非常兴奋,翟雁声要回海城,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要回去几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只要一想到云城又没有翟雁声了,程郁就很兴奋。哪怕翟雁声必然把他的好帮手赵铭译留在云城。
  周三那天程郁和赵铭译一同送翟雁声去机场,家长会在周五开,但翟雁声最近两天没什么事,便提前走了,回家先看看翟宁宁。好几个月没见,翟雁声也很想念翟宁宁。
  临走前翟雁声暗示地问程郁想不想宁宁,程郁知道如果自己说想,一定会被翟雁声就地一同带回海城,于是直接了当地戳破他:“我要上班。”
  果然翟雁声的脸便垮下来,还是身旁的赵铭译提醒他,道:“先生,可以进去了。”
  翟雁声看了程郁一眼,道:“你去车里等赵秘书,我有点事跟他说。”
  程郁点点头,转身离开,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江城的机场建得错综复杂,程郁在偌大的航站楼里绕了一会儿,居然绕到了入口,他准备问问机场工作人员地下车库怎么走时,抬眼一望,便看见旁边的入口有熟人下车。
  是吴蔚然和戚晓寒。
  戚晓寒原本打算月底就走,工作交接上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再加上要说服父母,因此便拖了小半个月。饶是如此,她的父母依然没能接受她贸然辞去云城电视台的工作,又要千里迢迢奔赴海城的行为。
  所以前来送她的居然只有吴蔚然。
  吴蔚然帮戚晓寒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笑着道:“这箱子塞得再沉,两个也不够装吧,其余的东西怎么办?”
  戚晓寒说:“我爸妈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他们气消了,就会自己帮我把东西拿到海城去的,他们嘴上数落我,心里还是想知道我在海城过得怎么样。”
  吴蔚然拍拍手,说:“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很响。”
  他说这话时一抬眼,居然也远远地望见了程郁,程郁心中是想赶紧找附近的工作人员问路,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动也动不得,只能呆滞地站着。程郁看着吴蔚然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有说有笑,心头像被浸了水棉花填满了似的,堵得慌。
  但是程郁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堵得慌,所以一对上吴蔚然的视线,他就立刻转开脸,准备去找工作人员。
  眼看着程郁想跑,吴蔚然对戚晓寒说了声“等我一下”便追过去,几步便拦在程郁面前,问:“你见到我躲什么?”
  程郁慌乱地说:“不想打扰你跟你朋友……聊天。”
  吴蔚然恶劣地笑了一下,程郁从这个笑里探寻到一点他和吴蔚然刚刚认识时的滋味,那时吴蔚然还不是年轻有为的领导,他穿着大衣在台球厅里挑衅张永中,耳朵上夹着烟时,他也是这样恶劣的笑容。
  程郁这才又回想起来,吴蔚然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吴蔚然都太过好脾气,好脾气到程郁都忘了吴蔚然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
  吴蔚然说:“那是云城台的主持人戚晓寒,家里之前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不过去打着招呼吗?”
  程郁半张着嘴,嗫喏着不知该作何回复,反倒是戚晓寒看见吴蔚然和程郁站在前面聊起来,跟着走过来。她化着淡妆,脸上笑盈盈的,有着节目主持人天然的高亲和力。
  “学弟,这是……”戚晓寒走近了,看见程郁,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是做新闻的,对一切信息都很敏感,程郁的样子她总觉得眼熟,但是那天在商场吃饭时程郁跟在翟雁声的后边,被翟雁声挡住,戚晓寒的角度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
  吴蔚然望着程郁的方向,说:“这是程郁,我的……”他顿了一下,客套地说:“我厂里的同事。”
  于是戚晓寒伸出手,同程郁打招呼,说:“你好,我是戚晓寒,我是吴蔚然的学姐。”
  程郁木然地跟戚晓寒握了手,他还沉浸在吴蔚然方才那句同事里,程郁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去要求吴蔚然是一件很过分且不合情理的事情,但是当他听见吴蔚然如此疏离地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程郁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难过。
  他们不再是室友,因为程郁的东西早就从那个小小的宿舍搬了出来。吴蔚然对程郁表白过、追求过也深深地受了挫,就更无法做朋友。他们居然真的只是同事的关系。
  戚晓寒同程郁打完招呼,看了一眼手表,道:“不能跟你们长谈了,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进去了。”
  吴蔚然说:“那我送你。”
  戚晓寒随手拉过旁边的小推车,笑着说:“不用了,送到机场就足够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呀,你们聊吧,待会儿还能一起回云城,我走啦!”
  吴蔚然没有同她客气,出于绅士风度和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原本是一定会将戚晓寒送进机场的,但是现在程郁在面前,吴蔚然的心思就全都悬在程郁身上,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照拂戚晓寒。
  所以吴蔚然冲她挥手告别,说:“到了海城一切安顿下来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戚晓寒走了,程郁和吴蔚然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末了程郁先开口,问:“她也要去海城吗?”
  话一出口程郁就后悔了,果然吴蔚然的表情变得很难以捉摸,方才见到程郁的冲击已经让吴蔚然忘记去思索程郁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他不走,那就只是为了送人,至于送谁,吴蔚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于是吴蔚然故意说:“她要去海城电视台了,你不知道吗?她是翟雁筠的徒弟。”
  提到一切与翟家有关的人,程郁的面色都会非常精彩,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
  吴蔚然看着程郁尴尬难受,心里有一点解气,但是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懊悔。程郁总归是个可怜人,吴蔚然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样对他。更何况自己还爱着他。
  承认自己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还爱着程郁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吴蔚然自认即便不是眼高于顶,也没有那么下贱,却还在亲眼目睹程郁的谎言被拆穿,并且承受翟雁声给予他的羞辱之后,对程郁日思夜想。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程郁难堪的神色,吴蔚然想要开口邀请程郁跟他一起坐车回云城。吴蔚然是借了厂里的车开车来的,他想车里是个很好的密闭的交流空间,能让他和程郁详谈一番。
  但是吴蔚然没有来得及开口,程郁在久久的沉默中听到自己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上写着赵秘书三个字,看了一眼吴蔚然,而后接起电话。
  赵铭译和翟雁声聊完了,他在地下车库没有看到程郁的身影,所以连忙打了电话过来。程郁同他说了几句话,挂了电话,对吴蔚然说:“我要走了,你路上也小心。”
  吴蔚然挫败地站在原地,看着程郁转身离开,然后看着程郁走到工作人员面前询问什么事情,最后看着程郁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回程途中程郁对赵铭译说,回去的时候把他送到家属院就可以了,这几天既然翟雁声不在,他就不回南城那边了。
  赵铭译四平八稳地开着车,闻言道:“先生嘱咐过了,要您每天晚上都回梧桐湾去住,早晨由我送您上班。”
  程郁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这是翟雁声对他的监视,气极反笑,冷笑两声,他没有再说话,疲倦地靠着车窗打盹。浑浑噩噩间他始终回想着吴蔚然那种讥嘲、痛苦又冷漠的表情,想的时候多了,程郁烦躁地坐起身,按亮手里的手机。
  手机提示有一条短信,是翟雁声发来的,他说:“我已登机,两小时后落地。”
  翟雁声讲话的语气公事公办的,程郁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又把手机揣回口袋继续睡觉,等他再醒来已经在梧桐湾的楼下,赵铭译恭谨地站在窗边敲窗户,提醒他该下车了。
  程郁下了车,赵铭译开着车很快离开了。
  第六十八章
  赵铭译开着车送程郁上班,以往他们按照翟雁声说的,为了隐蔽不被人议论,都将车停在距离工厂还有一段路的巷子口。但是第二天就是那么不凑巧,程郁从车上下来的场景竟被车间的人给看到了,好巧不巧,那人还是最话多事多的赵雯。
  赵雯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时候去办公室里,程郁现在进了工房也没事可做,大多数时间都在杨和平和李一波的办公室里,冯广树调走以后他原本的办公室空了下来,但没有人搬进去,后来李一波便做主,将冯广树的办公室改成一间独立的休息室,大家累了困了,都能去那间办公室歇歇。
  程郁时常在几个办公室之间打扫卫生,赵雯去的时候他正在休息室里扫地,赵雯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出其不意似的跟程郁打招呼:“程郁!干什么呢!”
  其实程郁早就听见她的动静了,只是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直懒得理她,闻言程郁只低着头,道:“打扫卫生。”
  赵雯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程郁没有搭理她。自从曹瑞雪和陈子明谈恋爱以后,赵雯经常出言讥讽,话里带刺,一次两次的,陈子明不跟她计较,曹瑞雪脾气软,也不会计较。可次数多了,哪怕两个当事人不放在心上,车间里其他人也都发现了。再加上机床车间的头目张永中不喜欢赵雯,赵雯自己也固不住人缘,一来二去的,车间里就没有几个人愿意搭理她了。
  赵雯见程郁冷冷淡淡的样子,又绕到程郁面前,说:“今天早晨我起得早,去隔壁街上买丸子汤了,回来的时候碰到你了。”
  程郁瞬间就明白赵雯想说什么,于是他说:“哦,我坐的是我远房叔叔的车。”
  赵雯道:“哦?是吗?可是我怎么看着驾驶座上坐着海源集团的赵先生?赵先生我总不会认错吧,年前那天咱们都近距离见过的。”
  程郁直起身,将扫把放到一边,问:“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赵雯笑起来,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不要这么紧张嘛,我就是想,你的工作是赵先生帮着调动的,你又从赵先生的车上下来,程郁,你认识赵先生吗?”
  程郁烦躁地吐出一口气,道:“谁给你说我的工作是他调动的了?你看见他了吗?是他亲自到车间里通知所有人了吗?他给全员开会了吗?”
  赵雯脸上挂不住了,垮着脸埋怨道:“你这么凶做什么,赵先生给你调动工作这事车间里的人都知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程郁勾起嘴角笑出声来,他眯着眼睛凑近了赵雯,说:“可是只有你一个人闹到我面前来了。”
  跟翟雁声待得久了,程郁也能模仿翟雁声的阴郁和强势,他缓慢地说:“赵雯,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和赵先生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该做的应该是离我远点、对我好点,而不是跟街边长舌妇似的到我面前来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