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半个月后,百濮使臣进京,皇帝设宴款待,于宴席之上,宣布将四公主嫁与百濮国君。
  宴会结束后,强撑着的淑妃还未走出大殿两步,就晕死了过去,惹得宫女太监们一阵慌乱。
  第二日一早,谢令从早早地就起了,果不其然,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淑妃娘娘请见。
  谢令从轻叹一口气,满面无奈,起身迎接。
  二人甫一打照面,谢令从就见她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严重,便是涂了粉,也掩盖不住难看的脸色。
  谢令从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淑妃盈盈一拜,声音带着满满的无力与疲惫:
  “还请公主,能够帮一帮令嘉——”
  谢令从连忙把她扶了起来,对上她满怀期待、似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眸光,她张了张嘴,心下不忍,却又不得不实话实说:
  “本宫,亦是无能为力……”
  ……
  将淑妃打发走之后,谢令从看着外面院子中哪怕现在这个时候还开的姹紫嫣红的花,一派失神。
  不是她不想帮,只是,三公主那件事……
  她慢慢蜷缩起身子,下意识往后一靠,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今晨摸了摸她的青丝,柔声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凡事尽力而为便可。”
  谢令从面前一笑,看着外面平静的天色,却不知为何,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令芜、令慈,又来个令嘉……
  是夜,谢令从心事重重,辗转反侧许久也没睡着。等到更深露重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有些困意,迷迷糊糊中,却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铺天盖地的火,火中那熟悉的人影。
  谢令从身形虚幻,一步步穿过熊熊烈火,如往常多少次一般往那烈火中的人影走去。
  一步,两步……
  她慢慢靠近,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屏住了呼吸。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火中的身影很是清晰,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鞋子、裙摆、上衣……
  视线慢慢往上,最后是,那张脸——
  “公主!”
  敛秋急急忙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不好啦!四公主自尽啦——”
  谢令从匆匆忙忙地披上一件外衣,脚步飞快地赶往淑妃的荣华宫,还未走到,就见偏殿火光冲天,谢令从脚下一软,差点没稳住身子。
  火,火……
  她踉踉跄跄地飞奔至偏殿,就见一群宫女太监正在忙着救火,她稳住身子,茫然的看向那处奢华的宫殿,而后眼睛慢慢睁大。
  只见那火光之中,慢慢走出来一个身影!
  谢令钧浑身被烧得不像样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被火烧得焦黑一片,让人看着触目惊心。但他好似没有痛觉一般,一步一个踉跄,背着背上那火红的身影,坚定地,走出了火海。
  而后又在脱离危险的那一瞬,猛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身。
  周围人连忙扑了上去,一时之间偏殿一派慌乱。
  谢令从只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背上那穿着火红衣裙的姑娘,身子一片僵硬。仔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凤眸中,藏着的深深的恐惧——
  火红的颜色,
  像血一般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揭露真相的~
  ps:着重点是红色,不是恐怖片哦~
  第54章
  谢令从喜欢红衣, 是受皇后的影响。
  自谢令从有记忆开始,皇后的面上就带着淡淡的忧伤。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每当皇后穿上只有她才有资格穿的红衣之后, 她就感觉皇后面上的忧愁被那张扬烈焰的红色冲散了不少, 也是因此,她总是缠着皇后穿红色的衣裳, 这样, 她看着也不会太过担心。
  而同时,她自己也会换上红色的裙子,走到皇后面前,美美的转上一圈, 用那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天依和母后穿一样的衣服,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是母女啦~”
  是的,别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母女。
  因为偌大的皇宫里, 除了皇后和她,别人再也不会穿红衣。
  谢令从有很多妹妹,除却温温柔柔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端庄大方的三妹妹令慈,她最喜欢的, 就是生得明艳动人, 性格张扬但不霸道, 还有一些小傲娇的四妹妹令嘉。
  而令嘉最喜欢穿的, 也是同她性子一般活泼明媚的红色衣裳。
  谢令从一直觉得她穿红色衣裳很漂亮,最起码, 看上去要比她自己要合适不少。
  所以, 她不明白,在一次父皇看到她和母后一起穿红色衣裳之后,为什么, 令嘉就再也没穿过红色衣裳。
  有一次在御花园中她看到令嘉,她疑惑问:“令嘉,为什么你现在不穿红色的裙子了?我记得你上次穿出来的红色上面绣着牡丹花的衣裳很漂亮,你怎么不穿了?”
  谢令从只是随意一问,谁知谢令嘉当即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就跑了:“都怪你,要不是你,父皇怎么可能会不让我穿红色的衣裳?”
  谢令从那时候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跟父皇扯上了关系,对她的话,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天。
  正是大选过后,宫里又添了不少新人,谢令从却是浑不在意,她只知道父皇今日有了时间,可以和她一起玩。
  二人在御花园中玩着闹着,倒是难得有着普通百姓家父女相乐的气氛。谢令从玩得很高兴,如果没有那个穿了一身红色衣裙,款款走来,又装作不经意撞见皇帝,一脸羞涩的刚入宫的低阶嫔妃过来的话,她会更加高兴。
  皇帝三言两语就把谢令从打发走了,谢令从虽说不满,但也很是懂事,随着宫女太监一起,正要回到自己的昭阳宫,就发觉自己身上母后亲手做的荷包丢了,似乎是落在了刚才玩耍的地方。
  那个荷包是皇后亲手所制,谢令从平日里爱惜得紧,再者便是回去捡也不碍什么事。于是谢令从急急忙忙地转身,甩下了身后的一众侍从,率先去了方才和皇帝玩耍的地方,便见到令她一生难忘的场景。
  那个穿着红衣的低阶妃嫔,被扒下了那一身红衣,正赤身裸体地几个侍卫死死地压着跪在地上,而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则是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啧啧道:“入宫之后,没人教你规矩吗?”
  “教引嬷嬷没告诉过你,在这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大公主,旁人都不能穿红衣吗?”
  “那是陛下给娘娘和殿下独一无二的恩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僭越?”
  谢令从呆呆地躲在树后,大气不敢出,她只看着一向和蔼可亲的大太监,此时像是忽然换了个人,满目阴沉,说出的话轻飘飘,却让人不由胆寒:
  “既然这么不懂规矩,那就赐死吧。”
  于是,谢令从就眼睁睁地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脖颈被刀子一抹,在一瞬间,鲜血飞扬,喷洒半空中,而后,恍若刻意展示给人看一般,慢慢地、慢慢地落地,给那青石板上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颜色——
  那在空中喷洒的鲜血画面,仿佛在谢令从脑子中定格了一般,她呆呆愣愣的,仿佛失了智。
  谢令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脑子里一直在回忆那一副场面。
  因为穿了一件红衣,所以,就要赐死?
  谢令从不由想到谢令嘉,想起她说的话。
  所以,不是令嘉不喜欢红衣了,而是父皇不让她穿?要是穿了,她也会像御花园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吗?
  那红衣,只有母后和她能穿,而这是,父皇给她们的殊荣?
  谢令从拼命安慰自己父皇不是这样的人,也极力想忘记那在自己脑海中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却始终无法消失的记忆。
  日复一日,她以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跟淑妃发生了矛盾的谢令嘉,看着她叛逆地穿上了一身红衣,在皇宫里四处游走——
  她心里一瞬间极为恐慌,她拦住谢令嘉,厉声斥责道:“谁允许你穿红衣的?!”
  “这红衣,只有本宫能穿!”
  谢令从一开始是怕,怕被父皇看见了谢令嘉这一身衣裳,怕她会像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一般,被一刀抹过喉咙,就再也没了声息。可当她对上谢令嘉不可置信的眼光时,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脑子瞬间“轰”的一声——
  从那时起,谢令嘉对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后来谢令从慢慢长大,最喜欢的衣裳还是红衣。只是这喜欢中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不得不,她自己都不知道。
  ……
  火势在太监宫女的帮助下慢慢熄灭了下来,谢令从身子一软,下意识往后踉跄两步,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中带着紧张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公主?”
  谢令从转过头没看着今晨,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今晨面露担忧,却又碍于现在场合不对,不好说什么。
  皇后身子不好,这个时候没人敢吵她。贵妃早早地就来了,在一旁代替正哭得撕心裂肺的淑妃安排后续事宜。谢令钧和谢令嘉兄妹二人也都被送到安全的地方,在等候接下来的诊治。
  一派慌乱的荣华宫在贵妃井井有条的安排下总算是恢复了秩序。岑贵妃揉了揉额角,面上带着些许疲色,走到谢令从身边,柔声道:“现下已没什么大问题,公主还是先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令从站稳身子,微微笑道:“娘娘辛苦了。”
  二人又客气一番,谢令从才在今晨的陪同下,慢慢地走回昭阳宫。
  敛春敛夏也被惊醒,此时都还未歇息,忙上忙下的为谢令存准备热水沐浴,等到谢令从重新躺到床上,她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公主……”今晨揽着谢令从瘦弱的肩膀,看着她无神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疼惜。
  谢令从缩在他宽阔的胸怀中,视线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洒满月色清辉的外面,轻轻眨了眨眼,声音飘忽:“你说,这些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今晨紧了紧胳膊,大手顺着她柔顺的长发,眸中复杂,声音温柔如水:“快了,就快结束了。”
  ·
  谢令嘉是服毒自尽的,正好挑在了半夜宫女太监们都睡了的时间,要不是她躺下的时候窗户没有合紧,正巧一阵风把蜡烛吹到,落在了地面上,慢慢起了火;又恰巧有一个小宫女半夜起身如厕,发现了那边走了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令钧住得近,得到消息后就急匆匆赶了过来,不顾众人的阻拦就冲了进去,硬生生把谢令嘉背了出来,他自己身上也被火烧得不轻。
  太医们及时赶到诊治,谢令钧那边只是些皮外伤,伤势看着严重实则多养些时日就好了,反倒是谢令嘉,若是被发现的再晚一些,那毒药深入五脏六腑,就是真的没救了!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发动起来了,连续忙碌了两日,才算是将谢令嘉体内的毒素逼出来,等到第三日,谢令嘉才算是悠悠转醒。
  甫一睁眼,对上的就是淑妃哭得跟杏核红肿的眼眸,她哭着扑了上去:“我的儿啊——”
  她浑身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同母妃说说呀,做什么要这般想不开啊?”
  谢令嘉因为在火场里待了不短的时间,嗓子还未完全恢复,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声音:“母妃——”她眼眶也不由红了,看着哭得撕心裂肺完全不顾自己形象的淑妃,心里升起一股后悔:“女儿错了!”她艰难地开口。
  不是觉得自己做这件事错了,而是她做这件事,让母妃担惊受怕,实属不该。
  母女俩又抱头痛哭好一会儿,谢令嘉才转了转脑袋,看向四周,嗓子嘶哑地询问出声:“母妃,皇兄呢?”总不会她出了这件事,他还是那么铁石心肠看都不来看她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