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出许熠嘉心中的迟疑,罗教授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和蔼地道:“我知道你还年轻,现在就让你立刻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肯定是有些为难的,所以你可以先考虑一下,还可以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在青艺赛结束之前,我都经常会在启明星市,等你决定好了,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罗教授已说得如此有诚意,许熠嘉难免受宠若惊,他连忙应承下来,“好的,教授,我一定会认真考虑,尽快给您答复。”
  罗教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和许熠嘉聊起一些音乐创作以及古典文学方面的知识。
  罗教授知识渊博,谈吐有物,很快许熠嘉便被交谈的内容吸引住了全部心神,认认真真地聆听教诲,交谈过程中他不时地被教授提问,讲述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他虽对后土星系的古典文化不甚了解,但毕竟曾见识过大量地球上的经典作品,人又颇有灵性,偶尔说出的一些看法建议竟能使得罗教授都大为赞叹,不由对准学生更加满意。
  这一老一少在咖啡馆中聊得十分尽兴,临近晚饭时间都还意犹未尽,最后还是罗教授年迈体弱,开始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两人这才作罢。许熠嘉护送着老教授上了来接他返回休息处的车辆,然后便只身回家。
  一个人返回家中的路上,和罗教授这样的音乐界泰斗交流请教的兴奋之情慢慢褪去,各种的不确定却又慢慢地浮上了许熠嘉的心头。他的脑海中溢满了各种情绪,既有被令人尊崇的前辈艺术家欣赏的喜悦,又有一些面临人生重大抉择的惶恐。
  以及一丝丝潜藏在心底深处,他自己绝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对一个人的留恋。
  到了家里,和小姨打过招呼说有些累想早点休息,许熠嘉便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他需要用一点时间来好好思考一下。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许熠嘉只觉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翻过身来,盯着房间一侧摆放的大置物柜看好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跳下床来。
  他打开柜子,拨开上层的杂物,熟练地从最底下抽出一个巨大的木箱,把木箱放到床边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盒盒罐装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还有一张张裁切整齐的水彩画纸。
  许熠嘉从箱子最底层小心地抽出了一个木质画框,画框里面精心地装裱着一幅精美的水彩小画,他专注地看着画上的描绘的景致,手指不自觉地轻轻在其上摩挲。
  虽然已经算是很明确的被拒绝了,但他却始终无法忘怀那个一直让他魂牵梦萦的美好初遇,所以即便明知无望,明知难堪,却仍是难以说服自己干脆地放下。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把画框重新放入箱子,又把箱子归回原位。
  重新躺倒在床上,许熠嘉又深深地叹出一口郁气。
  安东尼走出校舍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那个明显是在等他,且因为穿着初中部制服而显得异常扎眼的身影时,竟没有感到多少惊讶,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料想到对方迟早会找上门来。
  他平静地对来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是来找我的?”
  尼尔斯看着站在面前的安东尼,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眼前这个人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他原本以为最了解的人,然而时隔多日再一次面对对方,他却觉得面前这个人变得异常的陌生。
  “能找个地方聊一下吗?”他最终只是道。
  安东尼点了下头,“跟我来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步行到停车点,上了前来迎接安东尼的悬浮车。
  上车落座后,安东尼按动车座上的按钮,与前排驾驶位之间的隔断缓缓升起,宽敞的车后座便有了一个独立的谈话空间。
  “有什么事,你说吧。”安东尼淡淡地道。
  尼尔斯看着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打开智能终端上保存的影像照片,将之投影到空中推给了安东尼。
  安东尼挑了下眉,就着打开的影像资料看了起来。
  随着手指的滑动,影像内容也随之映入安东尼的眼帘,那一张张因为刻意选取过角度而显得异常暧昧的影像和照片,能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毫不怀疑其中的两个主角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的关系,甚至每张照片每段影像的底下还使用了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声情并茂地描述两人的私下幽会的一举一动。
  资料翻到最后,安东尼停下动作,神色平静地道:“谁发给你的?”
  “不知道,我让人查过,是个一次性账号。”尼尔斯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安东尼点头表示明白,“是专业人士拍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他的身边暗地里一直都是防卫严密,这些影像虽然拍摄距离都很远,像素模糊,但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都没惊动西利欧他们,应该是个中高手。
  而这些东西会被送到尼尔斯的手中,发送它的人显然目的明显。具体会是谁,安东尼心中大概也有了范围。
  但尼尔斯此刻关心的不是这个,他表情严肃地道:“你和许熠嘉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件事凡妮莎知道吗?”
  “你在担心这个?”安东尼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和许熠嘉还没到那种程度。”
  “是吗?”可尼尔斯听他这样说不但没有感觉放松,反而心中猛然一沉。
  他双眼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安东尼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那么,你刻意接近他是因为什么?”
  “刻意——接近他?”安东尼为他的用词感到有些玩味,笑容更甚,“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回答我!”尼尔斯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高声喝道。
  安东尼因他激烈的情绪挑了下眉,“是有谁对你说了些什么?你之前还见过谁?”
  “呵,”见他仍然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尼尔斯摇着头自嘲地一笑,“没有谁。”
  他的眼中满是嘲弄,愤怒以及受伤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混杂,“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从来都不去过问你和凡妮莎的事情,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更了解。”
  看到安东尼依旧神色不变,尼尔斯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我和许熠嘉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和你的生活圈子根本就毫无交集,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和他走得这么近。”他逼视着安东尼的眼睛,“我不知道凡妮莎为什么突然对许熠嘉态度骤变,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原因,对不对?”
  闻言安东尼终于神色微动,他眯起眼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凡妮莎确实有些操心过度了,你其实比她所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尼尔斯明白他这是默认的意思,即便早有猜测,但最终真的得到印证时,他也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激荡,高声怒吼。
  然而安东尼并未因为他的怒火而显示出半分情绪波动,“这一点你应该回去问凡妮莎,”他望向车窗外,语气依旧平静,“有些事,本也不方便由我来告诉你。”
  “果然是这样吗?”尼尔斯的神情充满了痛苦,“这件事真的和凡妮莎有关?”
  安东尼微叹了口气,难得放软语调劝慰道:“你也不要想得太多,凡妮莎总不会害你,不告诉你太多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呵……”尼尔斯别开脸,用力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是啊,就是这句为了我好,这么多年我从来不反抗她的任何决定,每件事事都乖乖地听从安排,无论你们在做些什么,只要你们不说我就从不打听,尽一切可能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弟弟……”
  他心中的疲累不断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完全淹没,即便是在质问,语气也充斥着深深的疲惫,“可是为什么,我不过只是想找一个能短暂的喘口气的空间,你们也不愿放过?”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三个人,却仅仅因为两岁的差距,因为他自然人的身份,他就永远被排除在所有事情之外。
  他总是劝慰自己,他们三个都太年轻,家族内部各种倾轧争斗,人心险恶,已经让凡妮莎他们举步维艰了,自己决不能再拖他们的后腿。然而多年以后的这一刻,他却惊恐地发现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操弄人心,不择手段的样子,竟和他幼年那些噩梦的缔造者们,形象变得如此的契合。
  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那个原本发誓再也不会问出口的问题,“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去过长岛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坐在对面的安东尼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尼尔斯讽刺地嗤笑一声,“是了,对你们而言,那里剩下的不过就是一栋破房子而已,无论是过去在那里的回忆也好,留在那里的人也好,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累赘,哪里值得你们去浪费时间!”
  安东尼终于转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不是回答他,只是淡淡地道:“时间不早了,我今天还有事,一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说罢,他按开驾驶位的隔断,对驾驶位上的西利欧道:“找个人,送尼尔斯回去。”
  尼尔斯看着自顾自安排的安东尼,冷笑一声,眼睛中却满是自嘲,他推开车门走出悬浮车,看也未再看车里的人一眼,“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先生,需要我们派人跟上去吗?”西利欧问道。
  “不用了,”安东尼看着尼尔斯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道:“凡妮莎应该派了人在他身边跟着,我们走吧。”
  “是。”西利欧没有异议,立即应声道。
  尼尔斯没有乘车,一路靠着步行朝校外慢慢走去。路上不时有成群结队放学的学生经过,并不显得冷清,但明明是身处这样纷扰的环境,尼尔斯心中却仍是觉得空茫不已。
  他神色间满是茫然,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很想找个人聊聊,但几次抬手想要打开终端,却又犹豫着放下。他心中苦笑着,现在的自己哪还有资格去打扰别人。
  然后便继续独自一人在这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路径上麻木地地挪动着脚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已经开始慢慢变得昏暗的道路尽头,远远驶来一辆熟悉的悬浮车。
  尼尔斯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停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前进。
  车子向着着这边靠拢过来,缓缓停在了尼尔斯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