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厚道
  沈采萱说到做到,片刻之后,便将两封信写就,并当众念了出来。
  信中写道,沈采萱一家人遭遇不公,被迫分家,只得到了几亩薄田,倘若继续留在老家的话,难以维持生计。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一家人只得外出讨生活。
  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他们一家人辗转来到了府城,做起了茶水生意。
  原本只是想要赚点钱养家糊口,没想到茶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是兴隆。
  现如今,他家铺子里客似云来,他们一家人忙不过来,就想雇几个人回来帮忙。
  尽管多年没有往来,但他家相信,苏家和张家教出来的孩子必定是勤恳踏实的好苗子,便动了让几个孩子过来帮忙的念头。
  眼下已经过了农忙时分,料想苏家和张家应当不怎么忙。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他家希望几个孩子能够尽快来府城。
  到了府城之后,几个孩子要是愿意留下,那是最好,他家包吃包住,绝不委屈他们几个;几个孩子要是不愿意留下,那也没有关系,他家领着他们几个在府城里四处逛逛,好让他们几个长长见识,然后将他们几个妥妥当当的送回家去。
  这两封信……
  乍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沈世华和苏氏总是觉得怪怪的,隐约感觉哪儿有些不对劲,可他俩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
  旁观者清。
  沈采薇一下子就听出了端倪——
  沈采萱从头到尾都没有明说自家开的是茶楼,而且是位于府城繁华地段的二层大茶楼。
  按照沈采萱的表述,不明就里的人多半以为自家只是在路边开了一间小茶寮,生意再好,终究有限。
  更重要的是,沈采萱开出的条件是包吃包住,至于工钱,她只字未提。
  绝大多数的学徒工都是没有工钱的,沈采萱不给工钱,她这一做法符合惯例,没毛病。
  但,那几个孩子都十几岁了,乃是眼瞅着就要成年的大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贫苦人家的大孩子肯定得帮家里干活儿,能够抵得上半个劳力。
  不给工钱,苏家和张家舍得让家里的劳力背井离乡,远赴府城去帮别人家干活儿么?
  对此,沈采薇心中存疑。
  看来,自家妹妹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般热情好客,其实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呢。
  沈采薇看破却不说破,只是歪头看向沈采萱,笑而不语。
  沈采萱极为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沈采薇那别有深意的目光,不禁有些心虚。
  说一套做一套,暗中设置障碍,甭管出发点是什么,这种做法总归有些不厚道。
  罢了罢了,做人还是厚道些吧。
  沈采萱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待张苏两家人真诚一些。
  眼见沈世华将两封信小心收起,沈采萱沉吟片刻,问道:“爹,方才你有说过,明儿个一早就去找人帮忙捎信。你打算去哪儿找人呢?”
  沈世华一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去问问左邻右舍,有没有谁路过张家或苏家,有的话,请人家顺便把信捎过去……”
  沈世华越说越小声,到了后来,索性闭嘴不说了。
  原因无他,沈世华忽然意识到,这儿可不是在老家,自家与左邻右舍并不是很相熟。
  附近的人家乐不乐意帮忙捎信,这就是个问题。
  更大的问题是,张家和苏家,一个在山里,一个在海边,都远在好几百里之外,附近的人家会恰巧途经那儿么?
  顺便……呃,恐怕顺便不了呢。
  信都写好了,却没法儿捎过去,这可怎么是好?
  沈世华和苏氏面面相觑,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双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采萱。
  “爹,你这么漫无目的的四处寻找,寄希望于谁能够恰好途经那儿,顺便把信捎过去,说实在的,希望实在渺茫,怕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的。”沈采萱支招道,“四处托人捎信的做法行不通,那不妨换个思路,花钱雇人捎信。
  “据我所知,不少车马行都有‘帮人跑腿送信’这项业务。咱家不是经常在附近的陈记车马行雇车么?我注意到,陈记门口支了一个书画摊,那摊子旁边悬着一个‘代写家书’的幌子。
  “陈记那儿又不是什么繁华地段,好端端的,那书画摊的摊主为何要将摊子支在那儿?要是我所料不错的话,陈记应当就有‘帮人跑腿送信’这项业务。正因如此,人家在书画摊上写好了信,就可以直接拿去陈记,花钱让陈记帮忙送出去。”
  车马行帮人跑腿送信,这属于常规操作,不足为奇。
  奈何沈世华和苏氏初来乍到,见识有限,在此之前,闻所未闻。
  听了沈采萱的这席话,他们夫妇方才获悉这种操作,顿时又惊又喜:“原来车马行不光租赁车马,还帮人捎信哪,那敢情好啊!”
  “不光捎信,还捎东西,甚至捎人呢!”沈采萱道,“这么多年来,咱家几乎与张苏两家没有什么往来,逢年过节,也不曾对两家的长辈有所表示,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咱家不懂礼数呢。反正要花钱雇人捎信,索性备些薄礼,一并捎过去,聊表心意。
  “此外,张苏两家忙于生计,家中大人怕是没空护送表哥表姐来府城的,料想表哥表姐只能够自行过来了。虽说表哥表姐都不是小孩子了,自行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可张苏两家距离府城实在太远,他们几个无人护送,单独出行,难保中途不会横生意外。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多出些钱,让车马行的人将他们接过来比较好。”
  沈采萱这话说的,沈世华和苏氏听了直点头,抚掌赞叹:“周全,周全,还是四娘你想得周全。”
  既然沈世华和苏氏都觉得周全,沈采萱便取出几块碎银子,分别递给他二人:“娘,这块碎银子差不多有一两重,你拿去置办两份薄礼。爹,这两块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两重,待娘置办好了薄礼,你就带着薄礼和书信去陈记雇人,三两银子,料想应该够了,万一不够,你再来找我要。”
  说罢,或许生怕别人觉得自己太抠,沈采萱想了想,补充道:“娘,我之所以只给你一两银子去置办礼物,这倒不是因为我小气,舍不得花钱,而是考虑到两户人家所在的村落都比较贫困,倘若托人送去重礼,保不齐会令别的人家生出觊觎之心,那可就麻烦了。
  “咱家送礼,原本是一片好心,要是因为送礼不当,给两户人家招来麻烦,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谨慎起见,还是准备两份薄礼比较好。”
  事实上,沈采萱只肯出一两银子,确实不是因为小气,但也不是纯粹的为了张苏两家人的处境着想。
  沈采萱这样做,其实是在暗中提防张苏两家人——生怕这两家人品性不好,送了他们重礼,他们因此而察觉到沈采萱家有钱,为了从沈采萱家捞好处,就一窝蜂的涌到府城来,纠缠不休。
  苏氏并不清楚沈采萱心中所想,还以为她完全是一片好心,心中感动不已,连忙说道:“一两银子,一分为二,就是五钱银子。用五钱银子给娘家人置办礼物,这也是现在条件好了,换做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哪!够了够了,这些银子足够我去置办两份很像样的礼物了。”
  沈世华也道:“五钱银子的礼物一点都不薄,甚至称得上重礼了,真的是很可以了呢。”
  既然沈世华和苏氏都没有异议,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