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中的必然
  太原,都督府。
  议事大殿上,站满了河东文武。
  李克用的夫人刘氏,居中高坐,她的旁边,侍立着刚刚归来的李琼华。
  受命辅佐刘氏、镇守太原的吴珙,以及李克宁、李克恭、李元审、李存质等李氏亲族战将,尽皆肃然而立,显然是有大事要商议。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位河东要员,尽皆列位在场。
  大殿中间,跪伏着一员大将,迎门望去,只见其人衣甲不整、残败不堪,那托在屁股后面,用来保护壂部的圆护,也只剩下了半截了,可见此人,曾面临过何等激烈的奋战。
  站在大殿高台上,向下看去,就见其人面色微醺、孔武有力,正是天门关守将薛阿檀,只是眼下,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好,一副临刑前的死囚犯一样,耷拉着脑袋,双目茫然。
  “天门关失陷,河朔大将周德威,统率四万精锐兵临城下,诸位都是阿郎的老臣、宿将,值此危急存亡之际,还望诸位勠力同心、一解晋阳之危。”刘氏凤眸微眯,凛然扫视着大殿中的河东文武,沉声道。
  只是她话音落尽,过了良久,大殿之上仍旧鸦雀无声,河东近百位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回应。
  看到这种情形,刘夫人素面更加森寒,即便是吴珙的脸色也十分阴沉,正当刘夫人不甘心,想要再次开口之际,一名鹰眸高鼻、一身铁甲的大将站了出来。
  刘夫人、吴珙一见有人出列,心中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是有人不惧危难,愿意挺身而出的。
  打眼望去,他们立刻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此人乃是十三太保之一的安金俊,乃是李克用云州老将。
  只见对方走到殿中,拱手涩然道:“夫人,非是我等怕死,不愿为守护太原而效死,可眼下的局势,我等纵使有心,却也无能无力啊。”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无数战将的附和,这些河东战将,显然并不是失去战心,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得到众将的附和,安金俊挥手示意其他人勿扰,这才继续道:“太原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四处,阳曲、天门关、井陉关、以及晋阳城。”
  “现在天门关失陷,薛阿檀带回来的残兵,只有数千人;晋阳的兵力,又被夫人和吴将军派去剿匪了。”
  “周德威兵临城下,围三缺一,斩断了晋阳和阳曲、井陉的联系,如此严峻的形势,我等实在一筹莫展啊。”安金俊言辞恳切,挚诚之至。
  刘夫人、吴珙闻言,对视了一眼,满脸苦涩,造成晋阳空虚,无兵可用的局面,何尝没有他们两个的原因呢?
  谁会想到,云中山会突然出现山贼,而且对方甫一出现,就生擒了河东两名大将,还斩杀了康君立。
  若不是山贼作祟,刘夫人和吴珙,也不会愤然出动晋阳精锐前去剿匪了,也就不会造成眼下这等尴尬严峻的局面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的气氛中,一名青衣鹖冠的文士,出列拱手道:“夫人,据属下推算,晋阳现在的局势,其实是我等中了朱璃的抽丝剥茧之计造成的。”
  此言一出,大殿猛地爆发出一片哗然,继而又是一阵骚动。
  李克用三名谋士,首席谋士就是随侍在他身边的盖寓,至于其他两人,就是李绍弘和张虔,而现在断定中计之人,就是李绍弘。
  李绍弘一言引发众人的震惊,将大殿中所有的目光,都牵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才继续分析道:“试问什么样山贼竟敢生擒朝廷大将?试问什么样的山贼有能力斩杀康将军?”
  抛出问题,李绍弘满脸沉痛,好似在为为众人,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中,而感到悲哀,继而断然道:“这些山贼,必然是河朔的大将假扮的。”
  “其目的就是要将晋阳、阳曲的兵力,一点点地抽调一空,从而方便他们趁虚而入,一战功成。”
  李绍弘可不是一般人,他的河东的地位非常高,河东的文官之中,除了盖洪,差不多就数到他了,他的断定,众人绝不敢轻易质疑。
  河东文武,甚至包括刘夫人、吴珙等人,一听到这种论断,尽皆满脸阴沉,惊怒不已。
  一名白袍纶巾的士子闻言,连忙出列拱手附和道:“绍弘兄所言极是,如此看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这个文士,就是张虔,李克用的另一名谋士。
  有他出面附和李绍弘,众人更是坚信不疑,只听张虔继续道:“我们河东如今,东讨孟方立,南征李昌符和朱玫,两线开战,兵力必然捉襟见肘,这个时机,朱璃若是不把握住,他就枉为名将了。”
  “朱璃贼子,欲要图谋我河东,自然不会没有筹算。”
  “他率先派出大将佯作山贼,算计我河东良将,大将出事,夫人和吴将军自然不能不理,出兵剿贼已是必然,等到晋阳、阳曲的精锐,尽皆北上云中山,他就可以直捣黄龙,攻略太原,实在阴险。”
  事不辨不明,理不说不通,经由两位谋士的剖析,所有人才意识到,原来从山贼出现在云中山的时候,他们就落入了一个局中。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只能说,这是一个偶然下的必然,毕竟赵子龙设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么多,他的目的只是诱杀阳曲大将,方便霍青出兵,即便攻不下阳曲,也能将尉迟槿接回去,仅此而已。
  为什么又说是必然呢?
  这里就要说到郭奇佐和郭崇韬了,他们二人筹谋太原已久,只是朱璃一意孤行,力主将河朔的兵力,投放在北疆,让他们十分无奈。
  二郭这才趁着李克用南下关中,借助朱璃对尉迟槿的私情,诱使朱璃出兵太原,才有了眼下的一幕。
  赵子龙设计是偶然,二郭筹谋是必然,所以整个军事行动,就是一个偶然下的必然。
  中了朱璃的奸计,这个消息确实非同小可,刘夫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沉声定论道:“事情可以肯定,必然如此。”
  “河朔筹谋已久,我等现在才发觉,现在的局面又该如何是好呢?”刘夫人不是等闲,虽然佯作娇弱,其实已有定见了。
  “我看不如跑吧,跑去关中找大兄。”一道突兀的建议响起,循着声音,众人看到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克用的三弟李克恭,人送匪号“李魔王”。
  史载,李克恭横暴不法、恣意妄为,才能平庸,还喜欢仗势欺人,实在是个人见人厌的主。
  一见是他开口,刘夫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就连吴珙,也是看了他一眼后,就连忙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可见他的建议,比响屁强不了多少,除了让人嗤之以鼻外,剩下的就是厌恶了。
  不过就在众人不以为然,甚至微皱眉头的时候,李绍弘却突然附和道:“三将军说的对,我们现在只能退了,撤出太原。”
  李绍弘声音未落,安金俊也连忙附和道:“李先生说的不错,属下也支持撤退,不过不是撤往关中,而是撤往晋州。”
  一见两位重量级的大员,力主撤退,刘夫人也不得不慎重思忖一番,这才望向安金俊,沉声道:“将军也支持后撤?”
  安金俊见询,坦然应诺,直视刘夫人道:“不错,夫人,属下也支持撤退,非是为己,而是为了总管的将来。”
  刘夫人闻言不置可否,却凝视着对方静待下文。
  安金俊自然有他的道理,坦然望着刘夫人,开口道:“河东所依仗对付朱璃者,唯有总管一人尔,即便是存孝将军,拥有当世无敌之勇,若是对阵朱璃,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毕竟,攻城掠地可不是搦战。”
  “朱璃筹谋我河东在先,我们察觉在后,在时机上,我们早已错过了应付他的最佳时机,这是属下,支持撤退的第一个原因。”
  “若是将文武比作各方藩镇的五指,那么我河东的拳头就是总管,而朱璃就是河朔的拳头;朱璃亲临天门关,就代表着河朔的拳头,已经全力向我河东挥来,而我们却没有重拳与之对轰,拼死一战,只会让我河东大伤元气,没有总管坐镇的太原,根本凝聚不了河东的全力,败亡是迟早的事,这是第二个原因。”
  “至于第三个原因,属下要为总管,保全河东文武、以及他们的家眷亲人,这也是我们以后卷土重来的资本,有此三点,属下认为,我们应当趁着朱璃,尚未亲至晋阳之际,立刻撤退。”安金俊有理有据,言出肺腑,让刘夫人和吴珙,也不禁暗暗点头。
  安金俊陈述的三点原因,有两点打动了刘夫人。
  第一点,就是安金俊说朱璃就是河朔的拳头,朱璃亲临太原,必然代表着河朔会全力以赴,支持朱璃这次进攻,在没有李克用坐镇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这些人,能挡住一时,也挡不住后续。
  第二点,自然就是保存元气之说,这也是刘夫人最先考虑到的,她自然认同。
  心中有了决定,刘夫人立刻转头看向飞鸦,沉声道:“飞鸦,你立刻设法和汾州李存信联系,让他率部北上,接应我等撤离。”
  “诺”飞鸦领命,立刻执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