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其辱
  在黎阡陌说起封季沉鱼为后时,洛北忧眼中一瞬间爆发出的光彩,楚千凝看得分明,也无比熟悉。
  每每黎阡陌看到她时,眸中便带着那样的光彩。
  如此……
  便不难理解这满宫的兰花了。
  方才在未央宫,楚千凝便听季沉鱼无意间说起,她素来最是喜爱兰花,而宫中的兰花品种最多,四季花开不败。
  是以,她每每入宫来探望季太妃都会折两枝回去。
  彼时楚千凝还不敢确定,但此刻倒想的明白。想来洛北忧就是为了刻意引她入宫,是以才命人在宫中种满了兰花。
  他迟迟不肯封后,大抵是和萧太后一般想法。
  区别只在于,萧太后是在等萧毓嫣及笄,而他则是在等季沉鱼。
  沉鱼、沉鱼……
  无须有沉鱼之容,便足以引人倾心。
  自古帝王多薄情,楚千凝不知洛北忧如今对季沉鱼的喜爱能维持几时,但她更愿意相信是天荒地老。毕竟,这世间男儿大多痴情。
  别人不说,便是她眼前就有一个。
  转头看向黎阡陌,楚千凝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将季姑娘害苦了……”
  “哦?”
  “她如今成了萧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还不是被害苦了?”楚千凝挑眉,反问道。
  闻言,黎阡陌眸中笑意微敛,淡声道,“这就是洛北忧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若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就活该一辈子当个傀儡皇帝。
  他能做的,只是将人送到他手上,却不会帮他保护媳妇。
  握住楚千凝的手,黎阡陌若有所思的对她说,“为夫自认非是那般懦弱无能之辈,却仍三番两次令你身涉险境,易地而处,洛北忧须得更花心思才行。”
  “别的事情不知,但事关九殇或是季沉鱼,我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果决。”仅这两次,便隐隐令她改观。
  “凝儿倒是对他有信心……”
  “因为他看向季沉鱼的眼神与你看我时很像啊。”正是因此,她方才有此猜想。
  听她如此说,黎阡陌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温柔深情,令人望之心折。
  含笑的同他对视了一眼,楚千凝随即转头看向跪在殿中央的季沉鱼,想着此刻她应该会想起季太妃同她说的话。
  而事实上,也确如楚千凝所想。
  季沉鱼听着宣旨的太监过于尖细的声音,不禁有些出神。
  难怪……
  姑母方才说让她不要总是进宫,想来便是担心眼下这般情况吧。
  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坐在御座的男子,季沉鱼随即红着脸低下头去,目露羞怯。
  她知道姑母是不愿自己入宫受苦,她自幼被爹娘祖父保护的极好,的确很难想象皇室中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但是,也不全无温情,不是吗?
  陛下他心底良善,尽心尽力的护着小王爷和娴宁公主,这一点最为打动她。
  便是为着这个……
  她想进宫陪着他,陪他面对那些左右为难和波谲云诡。
  “臣女季沉鱼……”她目光坚定,盈盈拜倒,“领旨,谢恩。”
  自此,北周皇室的后宫风云再起。
  *
  一场宫宴,敲定了皇后的人选。
  从各个角度而言,萧太后都败的彻底。
  没了萧辙坐镇,她便好似忽然没了主意,被黎阡陌“打的”节节败退,全无胜算。这还不算,就连素日对她言听计从的洛北忧也隐隐有脱离她掌握的意思。
  原本她提了一句“封妃”之事,却被的洛北忧当场回绝,只言这些事日后会有皇后操持,不劳太后娘娘费心。
  一句话,堵的萧太后哑口无言。
  回王府的路上,楚千凝回想起当时萧太后的神情,仍有些忍不住想笑。
  本以为自己养的是只羊,却没有偶尔也会咬咬人,不知“被咬”的萧太后心中是何感受……
  “什么事儿这么乐不可支的?”瞧她笑的开心,黎阡陌也不禁跟着弯起唇角。
  “我笑太后今日被你和洛北忧联手欺压至此,想来这会儿定在懿祥宫发怒呢。”萧家人性急,这一下怕是要气坏了。
  “怒也无用,封后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倘或萧太后能沉得住气,就该等季沉鱼入住中宫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
  黎阡陌估摸她应当是没那个耐心的。
  她会赶在封后大典前闹出些动静,或是毁了季沉鱼的名节,或是让钦天鉴的人在两人的八字的动手脚。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被洛九天逮个正着,一举除掉萧家埋于朝中的那些帮手。
  思及此,黎阡陌的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幽芒。
  “启禀世子爷、世子妃,到了。”
  车夫的声音于外响起,唤回了他的思绪。
  神色微敛,他握着楚千凝的手缓步走下马车,却在看到王府门前站着的人时,眸光微闪,眼中本就极淡的笑意瞬间消散。
  察觉到他的异样,楚千凝不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暮雪一脸期待的站在石阶上。
  见对方眼神发亮的盯着黎阡陌在看,她眼睫微垂,淡声道,“你自己解决吧。”
  若由她出面的话,保不齐暮雪会以为是自己善妒进而从中阻挠,由黎阡陌这个当事人亲自拒绝,她应该比较容易死心吧。
  “为夫很快便回来。”
  “嗯。”
  从暮雪身边走过的时候,楚千凝若无其事的朝她微微点头,后者却面色羞愧的低下头去。
  她终究是觉得难为情的,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黎阡陌,暮雪倾慕温柔的目光在对视上后者淡漠平静的眼神时,心口不禁一阵阵的发疼。
  “世子……”
  “府内说话。”
  冷淡的丢下这一句话,黎阡陌便率先走进了王府。
  暮雪眉头紧皱,却还是选择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
  进到花厅,黎阡陌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旁若无人的对下人吩咐道,“让厨房的人做些易克化的小吃给世子妃送去。”
  “是。”
  “叮嘱她不可多食。”
  “奴婢记下了。”
  随着黎阡陌的话一句句的说出来,暮雪的眸光不禁变的越来越黯淡。
  她始终微垂着头,未发一言。
  黎阡陌无意刻意羞辱她,只是想让她认清事实,是以便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外面候着。”
  “是。”
  待到花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黎阡陌方才淡声道,“有何事,说吧。”
  “我……我想……”面上如着火一般发烫,暮雪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全然不复在顾沉渊面前时的勇敢和大胆。
  或许在她潜意识里,就知道黎阡陌不会对她心软。
  是以,她面对他时会有一丝胆怯。
  怕他厌恶她,觉得她是言行轻浮的女子,更怕他无视她,不肯相信她的满腔深情。
  即便她吞吞吐吐,黎阡陌也并未表示出丝毫不耐烦,他的神色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始终如水般温淡,未有一丝涟漪。
  似乎……
  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意识到这一点,暮雪心里便愈发失落。
  抱着“破罐破摔”的心理,她咬牙道,“我想终身侍奉世子爷,还望您不弃,收下暮雪……”
  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针落可闻……
  时间愈久,暮雪的心跳的便愈厉害,到了最后,她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转头看向她,黎阡陌十分认真对她说,“我不愿。”
  不是“我不能”,也不是“我无法”,而是“我不愿”。
  仅三个字,便令暮雪暖胀的一颗心瞬间凉了个彻底。
  未等她不甘的追问到底,黎阡陌便自顾自的继续道,“今生我都只认定了凝儿一人,无关她是否是丞相的亲生女儿。”
  “你……你只打算要她一人……”暮雪似是觉得十分震惊,目露惊诧。
  “对。”
  “不纳妾?!”
  “是。”
  “哪怕……哪怕她不能有孕?”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暮雪发现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从未想到,黎阡陌竟对楚千凝情深至此!
  抿了口茶,黎阡陌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音色如泉,清润温雅,“我娶她,与她携手终老,与她能否有孕有何干系?”
  被他反问的一时语塞,暮雪怔怔的望着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重中之重,怎可说毫无干系呢?”沉默了好半晌,她方才终于寻到了反驳的话。
  可是,却被黎阡陌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击的体无完肤,“这就是我们的家事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根本没资格过问。
  而他,也没有义务向她解释。
  莫说楚千凝身中的寒毒早已解了,便是真的没解,将来也始终无法有孕,黎阡陌也根本不会在乎。
  没了他做王府的世子,还有阡舜。他与凝儿没有孩子,阡舜和轻离却会有,并不影响什么。
  “日久天长,你就如此肯定自己会从一而终吗?”暮雪眼眶通红,声音微颤。
  “对别人未必,但对凝儿一定会。”
  “她……”
  放下茶盏,黎阡陌抬眸看向她,眸光幽暗清寒,“该说的我都已说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情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若你只在心里这般想着,我无意干涉,可若你做出什么伤害岳父和凝儿的事情,休怪我无情。”
  明明是威胁的话,可他却说的云淡风轻,似是在与她玩笑一般。
  但暮雪从没像此刻这么清楚,黎阡陌是认真的。
  “岳父与你尚有养育之恩,他也顾念着你真心待他的情意,是以会顾及些你的感受,但我不会。谁伤了凝儿,谁便是我的敌人,不将对方置于死地,便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阡陌墨眸微眯,眸中一片幽暗。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的朝暮雪问道,“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很好。”
  他淡笑,薄唇微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单单是看着这副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与暮雪闲话家常,可后者却吊着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悼念自己被拒绝的感情,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当中。
  印象中的黎阡陌,他总是温润温柔的,似是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极少。
  可是今日,暮雪却认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
  看似温柔,实则危险。
  或者应该说……
  他不是不温柔,只是他所有的柔情都只为楚千凝一人展现,换作是旁人,断或是没有那个荣幸。
  哪怕是她主动,也难以换取他片刻温情。
  “多有打扰……暮雪……告辞了……”近乎僵硬的站起身,她颤抖着手起身往外走。
  “不送。”
  冷漠至极的两个字,令暮雪背影一僵,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
  那个瞬间,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她绝不来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