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烛逃走
  比起萧毓归的咄咄逼人,黎阡陌就“和煦”多了。
  从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直至此刻——
  他微微敛眸,似是轻叹了口气,朝那名小厮轻轻点头。后者会意,抬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令众人不禁惊讶。
  竟真的易了容!
  难道……
  她真的是世子妃假扮的?
  众人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却没想到,和他们所想相差甚远。
  看着那张伤痕交错的脸,萧毓归猛地愣住。
  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他难以置信的瞪视着面前名副其实的男子,哪里有半点楚千凝的影子。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因为实在太过可怖。
  许是常年易容的缘故,令那人的脸色变的苍白无比,和他那双手一样,没有一丝血色,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筋络。
  纵横的刀疤有新有旧,有的是被刀剑划伤,有的则明显是被烈火焚烧后留下的。
  狰狞纠结,令人作呕。
  即便如梅鹤年和梅尧启这般见惯疆场杀伐的人,此刻也不免有些心惊。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出神的凝着面前的这张脸,萧毓归似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不住的摇头否认。
  没有理会萧毓归,黎阡陌径自朝小厮示意了一下,后者便又默默的戴回了面具。
  他们主仆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会易容出现在他们面前,不过是因其样貌丑陋,恐令他人不适,也不想过分招摇,却不想反而令他们误会了。
  终于回过神来,萧毓归却不死心的说道,“陛下,臣不敢胡言,世子爷在军中的确与这名小厮同寝同食,军中人人皆可作证。”
  “萧将军……”洛北忧面露为难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还请陛下下旨召见世子妃,令太医为其诊脉,届时看其有无病症便可一清二楚。”
  闻言,未等北帝发话,倒是一旁的梅鹤年实在听不下去,面沉如水的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萧将军就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鄙夷的扫了萧毓归一眼,梅鹤年继续道,“若非世子爷计谋超群,只怕如今萧家军还被围困在棣溪峰呢,如今平安归来,萧将军不说亲去王府道谢,反而编出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情陷害世子,良心何在!”
  “你……”
  “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换了是老臣的儿子,当即便给他几巴掌,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免得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情惹人笑话。”
  随着梅鹤年一开口,自有其他武将纷纷附和。
  他们自是不敢公然和萧家叫板,只对黎阡陌称赞有加,话里话外不乏维护之意。
  其实,这事儿已经很明了了。
  黎阡陌与一名小厮过从甚密虽令众人觉得费解,但猜测到底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再加上萧毓归所言那小厮是楚千凝假扮,这说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众人根本不敢相信。眼下他又寻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所言,自然便无人肯信。
  到头来,没揭穿黎阡陌的秘密不说,反倒令自己惹了一身骚。
  而且,这般恩将仇报的行为落到朝中诸人眼中,不免暗道萧家人行事卑鄙,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做事光明磊落。
  怎么说黎阡陌也是王府世子,平白无故的被人冤枉,不给个说法自是说不过去的。
  可也不知太后从哪得了风声,紧赶慢赶的命身边亲信太监给萧毓归送来了一条金丝云纹锦带,其意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北帝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令君主左右为难,这本非臣子应做的事情,黎阡陌向来机智过人,自然也不会做。
  只是……
  出宫之前,他特意当着北帝的面儿对萧毓归说了这么几句话,“你我同保陛下,同为北周效力,勿要分心才好。”
  “萧将军中毒未愈,你竟还有心思关注一名小厮,此等为国舍家的大义,本世子钦佩不已。”
  “吾妻抱恙在府,不该蒙受此不白之冤,日后还望萧将军慎言。”
  他说的含蓄,但任谁都能感受他的不悦。
  是啊,人家出生入死的救了你父子二人脱困,结果你不感恩戴德的道谢也就罢了,反而一扭脸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人品可见一斑。
  而这件事儿也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如今宫里宫外都在言三语四,说什么的都有。
  回府的路上,萧毓归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心下气恼不已,他差点便当街立威。
  幸而萧毓胤闻听此事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他这般莽撞的行为,匆忙将人带回了萧府,否则,定然又有一番热闹可瞧……
  *
  黎阡陌含笑听着冷画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黑眸中笑意更浓。
  看来萧家也不全是白痴嘛,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精明人的。
  萧毓胤……
  倒是比他兄长有远见一些。
  使劲儿捏了他的手一下,楚千凝板着脸同他说,“你还笑,险些便被人抓到把柄了。”
  “有惊无险而已。”
  何况,这本就是他有意引对方入局。
  与萧家人斗不难,难得是中间夹了一个摇摆不定的北帝,是以夺权为下策,赢得民心才是明智之举。
  比起萧家的专横跋扈,自是广陵王府的中庸之道更为人所喜。
  忽然想起什么,黎阡陌沉眸问道,“丞相近来情况如何?”
  “回世子爷的话,还是老样子。”
  “鹰袂可传消息回来了吗?”
  “没有。”
  墨眸微敛,黎阡陌沉默着不再追问。
  见状,楚千凝挥了挥手,是以冷画退下。
  心知他忧心顾丞相的安危,她不觉柔声安慰道,“丞相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安然无恙的。”
  “……嗯。”
  “对了,明日进宫赴宴你只身前往,切记万事小心。”
  于外人眼中,自己如今还病着,倒是不宜前往。
  今日他才令萧毓归吃了苦头,想来依着对方的脾性,定不会就此罢手。再加上有萧太后作为依仗,还不知他们会玩出什么把戏呢。
  安抚的握住她的手,黎阡陌漫不经心的笑曰,“凝儿既是不去,那为夫进宫还有什么趣儿!”
  “你……”
  “便留在府上陪你,可好?”
  听起来他似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但楚千凝却觉得,他心里多半已经做了决定了。
  只是,北帝特意为他办得庆功宴,他不出席会不会不大好?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黎阡陌轻轻揉捏着她的细嫩柔荑,淡声笑道,“你如今身体抱恙,为夫要是还只顾自己享乐的话,与负心汉何异?”
  “……”
  你才身体抱恙呢!
  状似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楚千凝方才要说什么,不想冷画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启禀世子、世子妃,暮雪姑娘来了。”
  “来此何干?”黎阡陌音色微凉。
  “说是来探望世子妃。”
  “多谢她一番好意,不过世子妃如今身子虚弱,没精力见客,请她回去吧。”
  “是。”
  冷画语气欢快的应下,随即蹦蹦哒哒的出了院子。
  虽说那位暮雪姑娘来探望她家小姐是一番好意,可谁又知道她醉翁之意是否在酒乎?
  面对那样一张肖似她家小姐的脸,冷画虽不会讨厌对方,但也委实喜欢不起来。那种感觉很微妙,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总之,她家小姐只能有一个,任何人都模仿不得。
  听冷画一路哼着小曲儿离开,楚千凝略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丫头也太没心没肺了些,苦了赵廷臣在东夷对她牵肠挂肚,她却好似一无所知。
  “凝儿。”捏住她的下颚转向自己,黎阡陌的声音比起方才更加温柔了一些,“早前在城外答应过为夫什么,可还记得吗?”
  “……”
  她哪里敢忘!
  僵硬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依照她从前的经验来看,今夜过后,她“身体抱恙”这事儿就会变成真的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却是,萧太后的一道懿旨打破了黎阡陌原本的计划。
  看着站在厅中一字排开的几位美人,楚千凝自己心里膈应倒在其次,她主要是担心身边这人一个不舒心就表露出来。
  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她唯恐他下一瞬就变了眸色。
  却不知,黎阡陌从头到尾都淡定非常。
  淡定到……
  给楚千凝一种错觉。
  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几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而是几具冰冷的尸体。
  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她自己都不禁愣住。
  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黎阡陌笑的温润,朝那名小太监点了点头,随即便吩咐下人去安顿太后赏赐下的美人。
  直到房中没了旁人,他方才柔声道,“太后恐凝儿无趣,是以给你送来了几个小玩物。”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几个人?”
  “凝儿决定吧。”
  听他如此说,楚千凝不禁松了口气。
  她特别怕他一怒之下将那几人都杀了……
  并非是她妇人之仁,而是王府如今树大招风,该低调的时候就应当低调,为了几个妾室大动干戈引起朝臣注意,委实不值得。
  此事……
  连她也不好直接插手,最好是寻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
  思来想去,楚千凝便将主意打到了莫轻离身上。
  王府上下,唯有她最合适。
  *
  是夜。
  楚千凝和黎阡陌方才歇下,便见许久不见的霄逝忽然回了王府。
  一见到他,楚千凝便心知是乐烛那边出了事。
  皱眉跪在地上,霄逝满脸愧色,“属下无能,还请主子责罚。”
  “怎么回事?”
  “属下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乐烛被人救走了。”救她的那些人,身法诡异,不是江湖常见的武功,否则他也不会被牵制住不得分身。
  闻言,楚千凝和黎阡陌不禁相视一眼。
  果然……
  对方忍不住出手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霄逝呈给了黎阡陌,“待到属下回去的时候,便见木屋的桌子上放着这个信封,里面只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黎阡陌展开那封信的时候,楚千凝眸光微闪,似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
  秀眉微蹙,她抬手掩住了口鼻,“这香味好奇怪……”
  “凝儿说什么?”
  “不知是这信上所带,还是这玉佩上面,有一股异样的香味。”一边说着,她一边示意黎阡陌松手,“小心为好。”
  可是,黎阡陌却将东西丢给霄逝,示意他退至外间,“我并未嗅到凝儿所言之气。”
  霄逝远远的站在门口,也低声道,“属下也未曾闻到。”
  话音落下,便见楚千凝目露疑惑。
  他们竟都未闻到?!
  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