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有你
  诧异的看向容梦竹,楚千凝微微蹙眉,“自然没有。”
  如此残酷的真相,她怎么可能告诉她老人家!
  外祖母年纪大了,必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与其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楚千凝倒是宁愿自己被她怨恨和责怪。
  “没有便好……我也是恐她老人家承受不住……”容梦竹面露忧色的解释道。
  “娘亲放心,我有分寸的。”
  “咱们日后便留在北周了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容梦竹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见状,楚千凝心里愈发感到奇怪。
  方才流萤来见自己时便说起,娘亲在听闻要来北周时面色有异,似是很排斥来这里的样子,可她不懂,这里有何让她不喜的?
  总不至于……
  是她觉得自己身为东夷人,不该定居他国吧?
  心里实在是存了太多疑问,楚千凝想着索性一次问清楚倒好,可她刚要开口,便听冷画说黎阡陌从宫里回来了。
  想起白日鹤凌禀报的情况,她便起身去了一侧的厢房。
  容梦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面,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皱眉望着桌案上微弱的烛光,她的眸中也闪动着明灭的幽芒。
  *
  厢房
  黎阡陌才刚进屋,后脚楚千凝便回来了。
  一见到他,她便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北帝为何忽然撤兵?”
  “是太后的意思。”说起这件事,黎阡陌的眸光便隐隐变暗。
  “太后?!”
  后宫不是不可以干涉朝政吗,怎地北周这位太后娘娘就可以?
  心知她的疑惑,黎阡陌喝了口茶方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当今太后原是萧家的女儿,其兄乃是当朝大将军萧辙。”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此次兵发东夷,乃是由丞相提出的,若此仗得胜,顾沉渊于朝野的威望自然更甚,萧家对他多有忌惮,是以趁此机会让陛下急急将他召回。
  听闻黎阡陌的话,楚千凝的心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就是萧家的人在害顾丞相?”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前脚顾沉渊刚病了,后脚陛下就下旨撤兵了。
  闻言,黎阡陌面色微沉的点了点头,“我心下也是这般猜测。”
  北帝优柔寡断,虽贤明在外,却并非治世明君,特别是如今这般乱世,更应当雷厉风行,如此才能成就霸业。
  可是洛北忧,天资不足,恐难当大任。
  与他叙话一番之后黎阡陌便猜到,定是太后告诉他,若顾丞相率军攻入建安城,定会自立为王,因此他才下旨撤兵。
  倒是白费了他和丞相的一番苦心,布局已久竟皆毁在洛北忧手里!
  眸光幽暗的望着手里的茶盏,黎阡陌掌中微微用力,便见原本精致圆润的茶杯应声而裂。
  转头看向他,楚千凝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微寒的手掌,“只要丞相身子无碍,便可从头再来,东夷气数将尽,不必急在这一时。”
  “……嗯。”
  伸手环住楚千凝的腰,黎阡陌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眸中的沉郁之色这才渐渐退去。
  “凝儿。”他忽然唤她。
  “嗯?”
  “幸而有你。”黎阡陌不知想到了何事,竟如此叹道。
  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她柔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倘或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想必会做出什么欺君罔上的事情……”洛北忧性格懦弱,本不适合为帝,若长此以往,他必会取而代之。
  当然了,那是在没有凝儿的情况下,如今有她,他便按照丞相所言,尽心辅佐那人便是。
  不过——
  朽木不可雕也。
  怕是他与丞相枉费心力,洛北忧也难成大事。
  分明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楚千凝面上却故作不知,甚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质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挡着你升官发财了?”
  “呵呵……”被她的话逗笑,黎阡陌清润的笑音低沉响起,“是啊,为夫亏大了,你说你该如何补偿我才好呢?”
  “陪你一起做些欺君罔上的事如何?”她状似玩笑的问他,似是根本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凝儿,你说什么?”
  从她肩上把头抬起,黎阡陌的神色有短暂的错愕。
  对视上他惊讶的眼神,楚千凝勾唇一笑,夺人心魄,挑眉问他,“你不敢?”
  “你……”
  “在我心里,唯你才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若他能成为皇帝,必是万民之福。
  前世他为了许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以自己的帝王命格为注。
  今生,她想陪他博一次。
  她知他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方才所言也不过是惋惜丞相殚精竭虑的为国尽忠却难遇明主,若上苍庇佑,便许他帝位,这是江山社稷之幸。
  而若是到头来,终究“人定”难以胜天,至少也要保一位贤君上位,否则都会辜负如顾丞相这样的肱骨之臣。
  温柔的望着楚千凝,黎阡陌忽然发现自己的言辞有些匮乏。
  此时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方才启唇,却被她温软的指腹轻轻抵住了唇瓣,“我早已与你说过,夫妻之情贵在知心,你无须多言,我都懂。”
  话落,她捧着他的脸,笑意盈盈的送上香吻,驱散了黎阡陌内心所有的不快。
  这世间有这般本事的,唯她一人。
  *
  虽说北帝已经下旨撤兵,但距离大军还朝还有些时日,是以这段时间,楚千凝他们便一直住在城中的小院里。
  没几日,忽闻城中新开了些铺子。
  酒楼、戏园子、绸缎庄……
  虽非同一日开业,但楚千凝还是敏感的觉察到,这大抵是某位皇子殿下开始“捞钱”了。
  不为别的,皆因这几处铺子的名字与在东夷的无异。
  见凤君荐都再次置办起了产业,楚千凝的心思便也有些活络。
  即便日后黎阡陌入朝为官,可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哪一处能少得了银子,任谁都不会嫌弃钱多,多赚些准是没错的。
  因此,她便有心重操旧业,再开一间典当行。
  打定好主意,楚千凝便像之前那样,让冷画和鹰袂两人开始在暗中给她找人,眼力佳、有经验、还得是聪明伶俐的人。
  找来找去,不想竟找到了蒋婉的头上。
  或者说,是蒋婉从容锦仙口中听闻楚千凝要开典当行之后过来毛遂自荐的。
  一见了楚千凝,蒋婉就恨不得拍胸脯保证,“把铺子交给我,你就放一千个心吧,你瞧瞧我表哥,跟着我赚得金银满钵的。”
  “几处皆需要你,你能忙得过来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有什么信不过她的。
  “只要日日都能瞧见账本和银子,便是不吃不喝我也撑得住!”
  “……”
  看不出来,原来她这么爱财啊。
  忽然想起一件事,楚千凝好奇的朝她问道,“之前你曾对景佑帝说,大皇子府上有一幅梅尧臣的画,那是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啊,那就是梅尧臣画的。”蒋婉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那是我表姐仿的。”
  “锦仙都告诉你啦?!”
  抿了抿唇,楚千凝觉得这位蒋侧妃有些突破自己的想象。
  不对,她如今已不是“蒋侧妃”了。
  自打离了建安城,她便与凤君荐兄妹相衬,两人的婚事竟就此作罢,无人再提。
  彼时楚千凝方才明了,只怕当日两人成婚是假,兄妹二人凑在一起敛财才是真的。
  回过神来,她微微摇头,“不是表姐与我说的,而是我看过她的画,知晓一些她作画时的习惯和技巧,那幅画瞒别人尚可,却瞒不住我。”
  “这样啊……”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声,随即蒋婉方才为她解惑道,“我手中的确有一幅梅尧臣的话,不过后来转手送与锦仙了。”
  再之后,容锦仙因十分喜爱那幅梅花图,便经常临摹。
  她的画技本就精湛,一来二去,倒是学的像模像样,有一次无意间被蒋婉看到,她竟一时没有分清那幅是真、那幅是假,于是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何不以假乱真呢?
  重要的是,这事儿她并非第一次干了,有经验的很。
  恐容锦仙性子清高,不肯做这般有失身份的事情,是以蒋婉并未言明用途,只说为了锻炼自己的眼力,让她多画几幅。
  事后,她在落款那里动些手脚,搞得比真的还真。
  听她说清楚事情的原委,楚千凝佩服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造假造到她这个程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看着楚千凝满眼钦佩的望着自己,蒋婉弯唇一笑,星眸微亮,像是在说,我厉害吧。
  楚千凝心道,还真是厉害。
  既然有了这般得力的帮手,她也乐得撒手不管,干脆都交给了蒋婉,她只负责给她拿银子,其余皆不再过问。
  而就在“恒舒典”开业的那日,北周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的回城了。
  北帝亲自出城相迎,先是将顾丞相送回了府上,随后竟亲迎黎延沧入宫,封其为“广陵王”,赐住王府,比邻丞相府。
  洛北忧赐封异姓王这件事事先未与任何人商量,直接就降下了圣旨,让文武百官想反对也不能。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所有跟随黎延沧而来的东夷将士均待在原本的从属队伍,无须被北周收编,交由黎延沧自行约束。
  此次征战东夷,黎延沧的确出力不少。
  若直接与东夷将士以死相博,难免被人以为他心性冷漠,为建功立业不折手段,但初到北周,若半点功绩也没有毕竟说不过去。
  是以战时他大多出谋划策,诱敌深入却不斩杀,而是将其招降。
  攻占城池之后,与百姓秋毫不犯,有他在百姓中的威名,北周这场仗方才打的如此容易。
  与他同在战场中厮杀那些将士均是顾沉渊重用之人,他们素来敬重英雄,见他行事果决,乃大将风范,不由心折。
  可未与他相处过的这些大臣就不是这般想了……
  特别是以萧家为首的一众朝臣,对黎延沧封王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要知道,这可是北周第一位异姓王!
  不过,那些大臣也不是傻的,眼见黎延沧这一家子在东夷时死的死、伤的伤、丢的丢,结果一到北周忽然就一家齐全了,任谁都能猜到不对劲儿。可陛下和丞相口径一致,皆说是他们诚心招降对方,便也无人再敢就此事议论什么。
  而黎阡陌和黎阡晩兄妹二人为何会重归于好,他们于外便只说当年的一切均是误会,如今殷素衣未死,他们自然便一笑泯恩仇了。
  至于信与不信,这就见仁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