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下弦月缓缓爬升,夜幕静谧而清晰。
  黑衣保镖扛着昏迷的舒窈走上楼梯,玻璃幕墙尚未贴好的四壁现下布满了施工脚手架和隔离网,根本不能看到外部的情况,保镖将舒窈放置在宽阔的立柱边,从腋下枪套中抽出手枪,慢悠悠地安装着消音器。
  “这么漂亮的女人,就这么杀了,还真是暴殄天物啊。”旁侧的另一名保镖将舒窈的头套掀起,十分可惜地啧啧两声:“反正也不着急,不如让哥们儿爽一发?”
  “行了亚瑟,这票干完有的是女人,别在这里惹事。”将消音器装好,保镖示意同伴起身避让,却在火石电光之间,半躺在地的女人猛地揪住近前的保镖往自己身前一扯,毫无防备的保镖登时歪倒,而持枪而立的那个显然已经来不及收回自己卡在扳机的手指,一声消音过细微的枪响,子弹直入心脏,被当了挡箭牌的保镖应声大颤起来。
  而说时已迟,舒窈迅速从保镖腋下抽出手枪,扭身绕到了立柱的背后,
  黑衣保镖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亚裔女人竟然能够有如此敏捷的反应速度,她不知何时苏醒的,能在此时伺机挣脱,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而夏文邦显然也轻视了这一点,只派了他们两个人过来,此时已经临近大楼出口,倘若外面有警察埋伏就更加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保镖愈发不敢轻举妄动,他紧扣手中枪支,朝着廊柱后完全藏身的女人喊着:“没用的,你跑不掉。”
  事实上方才那足以唬人的应急反应已经花光了舒窈这辈子的敏捷度和气力,她曾跟随陈风和导师远赴西非和南美勘探,少不了要与当地的不法分子打交道,防身术自然也学了一点,加上本身的身体素质,才能达到如此强的爆发力。
  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只要那人大胆地绕过廊柱来朝她补一枪,她就根本没有活路可走。
  舒窈将半掀起的头套扯掉,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她不能死在这里,星河还在等她,她不能让他失望。
  脚步声渐渐走近,如同死神的镰刀,即将在她头顶挥下。
  “当啷!”忽地身后传来一声钢管落地的脆响,剑拔弩张的两人几乎同时要扣动扳机,黑衣保镖迅速回头,只见另一名高挑的亚裔男子,正攥着一根纤细的钢管,朝着他的方向掷标枪一般扔了过来。
  距离超过十米,准头自然是极差,不过堪堪飞了几米远就又是一声当啷落地,黑衣保镖如同受到了侮辱,毫不留情地举枪射击,然而与他子弹一同射出的,还有来自背后的另一声枪响。
  没有经过消音处理的枪声,如焦雷一般炸响在空旷的建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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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片荒落的雪原,与寻常的雪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般灰茫茫的天空,都是一般灰茫茫的雪,他从冰裂的深河跋涉而过,带着满身的寒意匍匐在岸边,身边的雪被他的体温融化,染成灰色的一往雾水,流淌过他冷白色的皮肤。
  遥远的山巅有一轮太阳,鲜红的、融化了的钢铁一般从天际流淌下来,岩浆一样滚滚蔓延过雪山,明明是火一样艳丽的色泽,却没有一点点蒸腾的温度,像一幅假象,海市蜃楼一样指引着他。
  他追随它而来,跋山涉水,劈荆斩棘,追随着它永远近在眼前却永远遥不可及的温暖,一步一步,一寸一寸,走到雪山融化,走到高原陷落,走到满身骨血融烬成灰。
  每一步,都哀毁骨立,每一寸,都摧心剖肝。
  无尽的,光怪陆离的极光,幻象一般悬挂在天边。
  “你比酒更香醇。”
  谁在说话呢,一个模糊的声音,他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恍惚而茫然地望向空旷的荒野。
  哦,是阿泽吗?
  “我弄疼你了吗?别怕,疼痛对人有好处。”
  是这样吗?
  “不要再想她了,你已经脏了,配不上她的。”
  连再看一眼,也不可以吗?我保证,一定不会去打扰她,就看一眼,可以吗?
  极光变换着,轻薄的纱衣般将他萦绕,另一个声音轻灵喜悦地呼吸在他的耳畔。
  “我也喜欢你呀,孟星河。”
  我也爱你啊,我的姑娘。
  “从今以后,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我希望能够成为你愿意倾诉的人,我会尽可能地耐心等你,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好,我们一言为定。
  “拥抱我吧,依赖我吧,孟星河。让我成为那个与你彼此重要的人。”
  早安,阿窈。
  没有回答,一记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脸庞,他看到舒窈哭泣的面孔,她穿着高三生的校服,站在加州西海岸那颗枯萎的树下,她对他说:
  “孟星河,我真是恨透了你唯唯诺诺的样子。”
  对不起......
  “所以说,我是什么呢孟星河,嗯?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我哥的替身,还是你与孟家抗衡的工具人?”
  阿窈不是任何人的替身,阿窈是我的全部啊。
  “孟公子既然有时间猎艳,不如抽空同我把协议书签了,也好最大限度保全两家长辈的颜面不是?”
  不行......离婚,不行。
  “孟星河,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
  “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对不起......
  “咔嚓”,刺目的白光从眼前闪过,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素白的山谷,他细密的眼睫如蝶翼般熹微蹁跹,琥珀般剔透的眼瞳凝结着层层叠叠空茫的水雾,雾气溟濛之间,似是穿过粘稠的空气,遥遥望向位置的远方。
  “你为何而道歉?”一个声音落在他耳边,循循善诱,像丝丝吐信的蛇。
  为一切隐瞒,为一切肮脏,为他所经历过的人间。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低沉的笑声继续在耳边响着,越来越清晰:“听说舒泽很喜欢将你们欢爱的过程拍摄下来,一遍遍强迫你看,今天我们换个玩法,让你的爱人来看,怎么样?”
  不行。他于一片溟濛中茫然地摇着头,他甚至不知道为何不可以,总之如果是不好的东西,就不可以给阿窈。
  就像坏掉的他。
  不行。他再次想,无力的四肢拼命抽动着,想要推开眼前苍茫的雪雾,想要阻拦那些他无法阻拦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