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止痛片
  甫一落地,手机信息连续不断地响了起来,舒窈一一翻阅,大都是工作邮件,以及小周发过来的策划案和下周的工作安排,着重强调了周三的董事会。
  “可真是一点富余的时间都没给呢。”坐上副驾驶把背包甩在了后座上,舒窈吐槽道,因为是“蜜月”休假,返回的行程并没有通知小周,也自然不会通知孟星河,来接她的是舒建平的秘书曲芳,作为在天舒矿业任职二十多年的董秘,曲芳是唯一一个不持有天舒股份的元老级员工。
  “最近天舒的股价走势很不理想,你爸也比较着急,才会紧赶着叫你们回来。”曲芳替她放好行李,弯腰坐上了驾驶位,她今日穿了一件豆沙色的连衣裙,同色系的唇膏衬得她整个人温柔十分,舒窈一向佩服曲芳十年如一日的精致,哪怕出门买个菜都要妆容得体,是以她的样貌永远都可以与童年中的印象重合,很难看出是个早已年过不惑的女人。
  “我们?孟星河也回来了?”舒窈诧异地翻了翻手机,找到了两周前孟星河发给她的一份行程单,当然状态是未读。
  曲芳点头,发动了引擎:“上周回来的,第二天就来家里找你爸谈了很久。”
  “谈什么了?”
  “他们在书房谈的,我进去倒水的时候听到说正阳矿区,具体没太知道。”
  阿布扎比的能源峰会给了舒窈沉重一击,在一线能源企业已经启用multid核能辅助战略的如今,天舒却还固守着上世纪的开采冶炼技术,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而听到曲芳的话之后她有些疑惑地皱眉,正阳矿区属于天舒最早开采的矿区,现今产量已经很差,并且质量并不很高,孟星河想打什么主意?意识一旦转动到与他相关的话题,舒窈就没有由来地烦躁,她关掉孟星河的行程单,扭头问:“芳姨,你知道他从哪里回来的吗?”
  曲芳正专心开着车,不甚在意:“好像是苏黎世吧,你们没有提前沟通好吗?”
  苏黎世?
  “没有,我没跟他说我的安排。”舒窈摇头,心中疑虑更甚,两人的瑞士之旅早在两周前就结束,之后她辗转伦敦到中东,而孟星河却一直待在苏黎世?
  曲芳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有些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口供不一致岂不是好笑了?”舒窈跟着嗤笑一声:“芳姨你又拿我寻开心,我又不是犯人,对什么口供。”
  舒家的别墅坐落在斯南路社区的安静巷子里,据说曾是某位名人的故居,舒建平买下后重新按照太太喜欢的风格装修成了欧式,如今岁月匆匆,竟也已经落的古意沉沉。停好车,舒窈穿过满是爬山虎的围廊,看见花园里坐着看报的舒建平。
  “爸,我回来了。”舒窈在花园的入口站住脚步,低声道,舒建平从报纸中抬起冷淡的眼睛看了看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年时温文尔雅的父亲变得疏离,而舒窈也再不会像儿时那样跑过去娇滴滴伏在父亲膝头,十余年的困顿让所有人都过分地冷静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周三的会议资料都准备了吗?”舒建平放下报纸,捏了捏眉心,他在责怪舒窈不顾大局,在天舒如此危急关头竟比孟星河回来的还要晚。一想到孟星河,舒窈又窝起了火,怎么哪哪都有他。
  舒窈起了倔脾气,温吞地站着一言不发,曲芳从围廊处笑着走来:“孩子刚回来你就催她工作,能源峰会那边已经够辛苦的了,快进屋准备吃饭吧。”
  舒建平面色不悦,却还是由着曲芳收起了他的报纸和眼镜,他已经过了骏马奔腾的中年,有时候不得不向岁月低一两下头,他从椅子上站起,冷淡地说道:“本行业的都做不好,还去别的地方凑热闹。”言下之意是舒窈放着天舒股改和经营不顾,反倒去了隔壁的能源业参加峰会,这让舒窈心中愈发戚然,父亲的固步自封已经与瞬息万变的市场严重脱节,可悲的是他竟毫无察觉。
  心事重重地走回餐厅,舒窈洗净了手坐下,就听见舒建平正在问曲芳:“星河到哪儿了?”
  “说是马上到了,路上有点堵车。”曲芳布着菜,把舒窈爱吃的几样都一股脑摆在她跟前,舒窈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险些跳起来:“谁?他来做什么?”
  曲芳正要答话,正座上的舒建平敲了敲桌子,对女儿的出言不逊颇为不满:“吵什么,我叫他过来的,你们蜜月回来本就该一起过来吃个饭的。”
  “可是……”舒窈不忿,家人聚餐这种私事怎么也要叫上他,况且提前根本没有知会她。曲芳放下糖醋排骨,赶忙解围道:“你爸是有些公司的事情正好跟你们一起谈谈的,星河最近特别忙,电话也是我下午才打的,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了。”人都快到了,现下舒窈当然不能说赶人就赶人,正在她倍感憋屈的时候,郑妈打开客厅的门,说孟少爷到了。
  电话是下午四点钟接到的,彼时他刚从矿区赶回公司,正在整理纷乱的财务数据,这些数据很多都与披露的财报对不上,此时不宜提交给公司财务部门审核,他只能先自行整理。一整天他忙的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药自然也没吃,结束休假刚刚一周,原本经过治疗已经好转很多的肺水肿有些复发的征兆,喉咙泛着干痒,深呼吸和轻咳时隐隐带动肺部的闷痛。挂断电话他从抽屉里翻出药瓶,就着冷透的咖啡吃了下去,平喘的药剂多少有些刺激胃,很快他就察觉到胃腹的烧灼感,而止痛药就在手边。
  熟练地从铝塑板上抠下两粒,孟星河晃了晃快要空了的药盒,他并不是个愿意忍痛的人,从他对止痛药频繁的妥协上显而易见。他忽而对自己的妥协感到厌烦,正如同舒窈厌烦他整个人,他也开始厌烦止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