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
  在阿巴泰出师几天之后,沈阳城中又响起了呜呜的海螺号声。
  这一次出征的是两白旗了。
  虽然说只是叫多尔衮带兵,但多铎这个多尔衮的好兄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两白旗除开阿济格的十五个牛录,兄弟两人还有整一百牛录,而且每个牛录都几乎是满员的……这个实力,在八旗内外是无人能敌了。
  皇太极以帝王之尊,得加上豪格的四十五个牛录的正蓝旗,才堪堪和两白旗打个平手……这也是早年间皇太极急赤白脸,一心谋算自己的好兄弟莽古尔泰的最大理由……牛录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东西,握在别人手里,怎么也不能放心。
  在阿巴泰的大军里头,两白旗除了出了一些余丁,包衣旗下人,正经的披甲兵几乎没有出动几个,原本这一次大军出征就是皇上要给两蓝旗加码加劳绩,同时也给两蓝旗补足牛录,扩大实力……现在这打算当然是落了空,两白旗出动之后,无论如何,多尔衮的功劳薄上,总得再添上沉甸甸的一笔了。
  “十四哥,看到皇上的脸色没有?”
  包衣们给两位旗主主子备鞍,在多尔衮和多铎两人身边是超过千人的白甲……论起摆牙喇兵之多,两白旗只在皇太极之下,当年努儿哈赤在时,皇太极的白甲兵就是各旗之最,就现在而言,两白旗的白甲兵也不少,而且皇太极久不出征,当年的事不必多说,现在论起身边白甲之盛来,怕是不在皇太极当年之下了。
  明盔亮甲,身后背着各式小旗的将士都是一时之选,是精中选精的壮士,被这样的一群部属簇拥围拢在中间,一股豪情壮志,自然而然的就起来了。
  听着幼弟的话,多尔衮牵动一下嘴角,就算笑过了。
  他的侍卫首领苏克萨哈一声不吭,只顾着将多尔衮那一身名贵的甲胃穿戴到身上。
  这边白甲们已经集结了,两白旗整一百个牛录,最少能集结六七千甲骑,加上万把余丁,阿巴泰的大军是八旗共凑,两白旗随便吹响几声海螺,实力就不在阿巴泰之下,在场的旗下人虽然不出声,却都是挺胸凸肚,感觉十分自豪。
  “皇上身子骨不行了,还硬挺着,我都替他累!”
  多尔衮驭下极严,这里人虽多,敢传他话的想来是一个也不会有……他有这样的自信。
  在唇间露出一抹冷森森的笑容,眼睛打了一圈转之后,敢和他对视,并且挺直腰杆的旗下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是纛章京还是昂帮章京,没有一个这么大胆的人。
  “这次的事,嘿嘿……”
  “这次什么事?”多尔衮毫不客气的训斥幼弟:“这事咱们不给皇上添乱,也不必幸灾乐祸,丢脸是咱们全旗丢脸,真被人冲到老寨,惊动祖宗神灵,我们的脸又往哪儿搁。”
  一番话说的多铎讪讪的,好在他们兄弟说话向来是这样,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在众人簇拥着他们兄弟往外走的时候,听着纷乱的马蹄声,多尔衮又放低了声音,对着多铎轻声道:“明国兵马不算什么,你陪我出师,走到半道就说身子不好,赶紧回来。”
  “怎么?”
  “阿济格是个浑人,靠不住。我看皇上这一次有点急怒攻心,身子受不住的感觉……沈阳这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要先稳住局面,懂么?”
  “稳住局面……我懂了。”
  多铎也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他们一母三同袍,阿济格打仗最猛,冲杀在前,立下不少战功,但确实是个浑人,听人造谣说父汗是打算留下正白旗全旗给他,就立刻和多尔衮闹了生份,两人有一段时间弄的水火不容,见面都互相不说话。
  现在虽好些了,但明显还是靠不住。
  至于多铎,也是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还有人说当年老汗是要把汗位给他……多铎没信这些屁话,他服他十四哥,别的话全是假的,虚的。
  有这么一份心田,多尔衮对这个弟弟也是托心置腹,眼前,明显就是在托付大事!
  现在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事情比那张椅子更重要?
  从金到清,也是从奴隶部落制国家到封建国家,现在虽然还有部族残余的残留,比如各旗的旗主制度,还有王贝勒大臣一起议事决断大事的制度,但在皇太极的努力下,皇权也是一步一步的建立了起来。
  最少,在皇太极活着的时候,就算他的两黄旗突然有一天打光了,也绝不会有人敢质疑他的皇权……地位,是靠着十几年来没有决断错过一次,没有失误过一次,把一个居于辽东一隅,眼看就要崩溃的小国经营为统制全蒙古和大半辽东,兵锋已经扎实的指向明国山海关的不容质疑的成绩。
  皇太极在,没有机会,这是多尔衮兄弟的共识。
  但如果皇上身子果真不好了……多尔衮眼中闪烁着寒光,十几年前的事,他可记的清清楚楚!孤儿寡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哥哥们逼迫,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眨眼间就是鸡飞蛋打。
  为了有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的一天,他忍了多少气,受了多少委屈?
  八哥打左脸,他就再把右脸伸过去,反正不和八哥闹一点别扭。八哥手一指,他就冲上去咬,一边咬还一边汪汪,只要八哥手一指……
  多尔衮深吸口气,把胸膛里的那泛起来的不平之气又强压了下去……无论如何,现在皇宫里坐着的那位,仍然是一尊不可触动的大佛,自己的这一点异志要是真的被那位瞧了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绝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被拿到半点儿把柄!
  “我懂了,你放心吧。”
  寥寥数语,兄弟二人就感觉到对方的意思,沈阳出大事,无非就是皇上驾崩,储位空虚,这个时候多尔衮出征在外,不能发表强硬的意见,豪格要是真的上了位,那就一切都完了。
  有两黄旗和正蓝旗,加上各旗承认的皇位,两白旗再不服,也只能忍着,不然的话,就是鱼死网破,鸡飞蛋打。
  “对了,这一次明国军队来犯,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多铎皱着眉道:“张守仁这人,我也多方打听过……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做蠢事。难道他真的就是做海盗勾当,打一下就跑?我看,没这么简单。没准,他确实是派来了主力大军。”
  “再派主力,难道他一镇之力,敢挑衅我们大清八旗铁骑?”
  多尔衮骨子里是瞧不起汉人的,不象多铎还有点知已知彼,对汉人也有尊重和了解的意愿……他和汉人打将道,是迫不得已的行为,哪怕是范文程和宁完我,他也是打骨子里信不过,不愿倚重。
  事实是明显着的,顺治七年前后,在皇太极当国时很受信任的内院,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真正掌握国政的,就是归附多尔衮的旗下大臣,当然,是以两白旗满洲官员为主。
  在他的纵容下,掌握各部的满洲官儿都视汉臣为奴仆,随便喝打责骂,甚至如谭泰这样的,包容陈名夏这样的汉人大学士,弄起汉官的南北内斗,为了给陈名夏撑腰,谭泰差点就奏了几个北方的汉人大学士,攘臂挥拳,几乎就真的动起手来。
  象洪承畴这样的降官,皇太极舍得自己的妃子去劝降,多尔衮也就是借洪承畴入个关,如果不是南边出了事,洪承畴根本就没有机会大展拳脚了。
  对十四哥的这脾气秉性,多铎当然十分明白,只是还是接着道:“反正事情透着怪,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真要是不对,我也不是傻子。”
  话说到了,多铎自然也知道多尔衮的本事,当下呵呵一笑,兄弟二人都是穿着自己旗下的铠甲,一个是全身纯白,只铜钉是显露出一点黄色,另一个则是白甲镶嵌着红边,两人都穿着锻打棉铁甲,头顶金色樱盔,身上跨着宝刀,马背后插着弓箭,这一身装束,和普通的马甲兵没有多大区别,只是穿着二三十岁的青年身上,加上身份地位的贵重,在人的心理上显的格外的威武,神气。
  随着两人出门来,大量的白甲兵围拢过来,然后是包衣奴才,一切如阿巴泰出征时一样的感觉,短短几天之内,两支大军接连出征,送行的人们在沈阳的街头也是神色凝重……消息已经传开了,明军大军已经登陆,兵锋已经接近复州……最新的消息还没传扬开,大家还不知道另外一支明军已经打下义州,逼近镇江,再往前就是宽甸和凤凰城,这些地方,是清国接近朝鲜和屏避赫图阿拉的要地,在天聪年间,这里都是战略要地,驻有重兵,现在已经是空虚无比了。
  在大军形成的铁流滚滚而出,甲光遮天蔽日,引起居民的围观和赞叹时,沈阳城中的皇宫之中,皇太极的榻前,一个萨满正在殿宇正中来回的跳跃着,在跳跃的同时,发出种种奇怪的声响……这是在替皇帝祈福,很明显,这位皇帝的身体已经到了积重难返,药石难医,只能请天下的神灵降福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