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动作轻轻软软,怯生生的,然最后一笔未曾落下,迟长青便猛地握起了手心,像是在竭力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洛婵收手不及,食指被他握了个正着,仿佛一只无害的小兔子被狼叼住了后脖颈,惊慌失措。
  迟长青低头看着少女,凝视许久,才轻笑一声,将糖葫芦递给她,洛婵高兴地接过,却听他冷不丁问了一句:“那婵儿觉得,是夫君好,还是你的哥哥们好?”
  洛婵顿时呆住了,不解地望向他,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这……跟她的哥哥们有什么关系?
  其实大将军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但是当初在临阳城的客栈时,小哑巴说的那些话,他至今都记忆犹新,迟长青勾起唇角,翻起旧账来,慢慢地道:“你那时不是说,我很像你的哥哥们么?生气的时候像你大兄,不生气的时候像你二兄,那你说说,我和你的哥哥,谁更好?”
  洛婵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那些话,不免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明显是犹豫了,迟长青的凤眸微微眯起,竟然劈手又把洛婵手上的糖葫芦拿了回来,威胁道:“不说就不许吃了。”
  洛婵:……
  她万万没想到迟长青竟然会出尔反尔,如此厚颜无耻,令人瞠目结舌,遂气得鼓了鼓腮帮子,扭身想走,但是最后忍不住又瞄了瞄那一串糖葫芦,脚步顿住,犹犹豫豫地想,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遂又写道:你和哥哥一样好。
  迟长青险些要被这狡猾的小东西气笑了,更不想放过她,目的明确地追问道:“若有一日,我和你哥哥都挨了人家的打,你会先帮谁?”
  闻言,洛婵思索了一下,眼眸滴溜一转,写道:谁也不帮,你们打得过,我谁也打不过。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说他比哥哥好,那这意思是在小哑巴心里,他终究是不如洛淮之和洛泽之了,大将军宛如喝了一缸子老陈醋,心里酸溜溜的,梗得慌,忍不住想揍这个小东西一顿,叫她知道厉害,却又舍不得,最后思来想去,脑子一热,把糖葫芦往洛婵手里一塞,绷着脸道:“叫哥哥。”
  洛婵顿时呆住了。
  她想,大将军是被气疯了吗?
  最后为了糖葫芦,洛婵硬生生被逼着在大将军的掌心写了一句哥哥,迟长青如愿以偿,这才满意收回手,安慰自己,现在在小哑巴心里,他和洛淮之两兄弟是一样的地位了。
  洛婵终于吃上了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被迟长青拉着手去看他买回来的东西,有各种各样的菜种,她指着几把小青苗问:这是什么?
  迟长青答道:“是蕹菜和莴菜。”
  他还买了不少种子,譬如茄瓜、丝瓜、苦瓜之类的,等明天就种下去,迟长青又把买来的布匹拿给洛婵看,道:“若是不够,我明日再去一趟镇上。”
  洛婵看见那几大匹布料都震惊了,她只是做个手绢而已,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便告诉迟长青:买多了。
  迟长青听了不以为意,道:“无妨,你用着便是。”
  洛婵只好点头,她觉得自己大概两年都用不完这么多布料,除此之外,各色的绣线也买了许多,迟长青忽然想起来什么,笑道:“婵儿,我还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洛婵疑惑地看他:买了什么东西?
  迟长青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物件来,在她面前摇了摇,那物件顿时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叮铃铃……
  洛婵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个小银铃,鸽蛋大小,中空,下方有一道窄缝,银铃里放了一粒银珠,摇动时银珠碰撞,声音清亮悦耳,很是响亮,最妙的是,迟长青把个什么东西塞进窄缝里,那清脆的铃铛声顿时戛然而止,接下来无论再怎么摇动,银铃也不会响了。
  迟长青道:“下回你若有事要叫我,便把这铃铛摇一摇,我就能听见了。”
  洛婵双眸顿时一亮,她不能说话,平日里确实有些不便,但是若有这个铃铛能代替她的声音,就好多了,迟长青叫她的时候,她也能应答。
  迟长青把银铃用红绳绑着,戴在她的手腕上,洛婵摇了摇手腕,铃铛立刻发出叮铃铃的声音,清脆好听,这声音能传出去很远。
  迟长青目光温柔地看她,笑着问道:“喜欢么?”
  洛婵用力点点头,漂亮的眉眼微弯,恍如天上的新月,她因为吃了糖葫芦的缘故,嘴唇上沾了些许红色的糖浆,使得光泽柔亮饱满,宛如红红的樱桃果子,看起来颇是诱人,迟长青的凤眸微深,目光停在她的唇边半晌,声音有些低,问她道:“糖葫芦好吃么?”
  洛婵点头,以为他要吃,便将未吃完的糖葫芦递过来,示意他咬,迟长青却道:“这个太酸,我不爱吃。”
  洛婵一怔,可糖葫芦都是酸的啊。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迟长青的手伸过来,在她的唇边轻轻擦了一下,拭去糖浆,当着她的面放入口中舔了舔,满意地笑了,道:“这个就很甜。”
  片刻的愣怔之后,洛婵终于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一张脸顿时爆红起来,他、他怎么能这么轻薄?
  第46章 “叫一声好听的。”……
  洛婵羞得满面通红, 迟长青却低笑起来, 眸中闪过几分促狭, 故意道:“怎么了?单单只是这样就脸红了,那我若亲你一下,你岂不是要吓得厥过去?”
  闻言,洛婵顿时捂住了脸, 退了好几步, 像是生怕他真的亲上来似的, 如临大敌。
  迟长青眼中浮现几分失望,很快又被掩藏起来, 他淡淡笑道:“罢了, 不逗你了。”
  除了银铃之外, 他还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回来,迟长青把宣纸裁成巴掌那么大的小张, 让洛婵可以写字,末了又叮嘱道:“日后与我说话时, 仍旧可以在手上写, 但是若旁人与你说话,便用纸笔。”
  洛婵有些迷茫,道:为何与你说话时不能用纸笔?
  迟长青沉默片刻,解释道:“我们家的钱不多, 要省着点花用。”
  闻言,洛婵顿时警醒起来,郑重地点头, 表示明白了,还与迟长青道:我会省着用的。
  迟长青本想说,倒也不必太省,你自己高兴就好,但是话还未出口,洛婵便转身把那一套笔墨纸砚都收起来了,然后回来问他:我们还剩多少银子?
  一见小哑巴开始关心这个了,迟长青顿时计上心头,道:“我之前卸职的时候,将军府的一应财物都被收入了宫中,离开京师的那一夜又急,并不曾带多少银钱出来,只有堪堪二百余两,在路上赶路住宿用了一些,来村子里修缮房屋,打造家什又用去一部分,如今只剩下一百五十余两。”
  他说着,将银袋子倒出来给洛婵看,道:“都在这里了。”
  看着那孤零零的几锭银子并一摞铜板,洛婵的黛眉蹙起,心想,果然是很少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她从前在府中多置办几套衣裳就没了,娘亲当家的时候,一大家子吃喝,下人们的月钱,爹爹和大兄二兄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过节过年各家亲戚的节礼,府里一个月的花用至少得要二三百两呢。
  迟长青把银子一一装回去,然后将整个银袋子递给她,道:“这事便交给你来管了。”
  洛婵微微讶异,指了指自己:我?
  迟长青一本正经地道:“我从前在将军府里,从不管这些事情,丢三落四,好几回钱袋子都找不见了,还是该你来收着,若我要用钱,向你支来用便是。”
  说到这里,他又笑道:“再说了,你们府里从前是谁管钱的?”
  洛婵一笔一划答道:是我娘亲。
  闻言,迟长青便道:“那眼下合该是你来管的。”
  听他这样说,洛婵又觉得十分有理,娘亲从前偶尔也教过她,日后等她嫁了人,就要把持着夫家阖府上下的生计,做事不得马马虎虎,要会过日子,打算盘,不然以后家里会乱套的。
  想到这里,洛婵便接过了那袋银子,放在手里还沉甸甸的,就觉得自己宛如接过了一家的生计大事一般,甚是慎重,又对迟长青说:我会好好管的,必不会丢银子。
  迟长青看她那认真的小模样,有些想笑,勾起唇角道:“无事,银子丢了是小事,不过,你千万要管住另一个大宝贝别丢了就行。”
  洛婵眼中露出几分茫然之色,大宝贝?他们家里还有什么大宝贝吗?
  迟长青便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道:“这不正有一个么?”
  洛婵下意识摸了摸被碰过的地方,脸又开始一点点泛起了红霞,心里忍不住想,他怎么……怎么总是说这些孟浪的话?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心里既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轻佻,反而还、还挺喜欢的。
  可娘亲从前告诫过她,那种嘴里总是说着轻浮话的男子,千万不要信,也不要接近,那些大多都是花心薄情之人,专门骗她们这种不懂事的女孩儿们的,可大将军好像不花心,也不薄情啊……
  ……
  傍晚的时候,金红色的夕阳自天边映照入院子里,将桃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几只蝴蝶在花枝间翩翩飞舞着,洛婵坐在树下,把簸箕里晾着的桃花一朵一朵翻动,风干湿气,她今日特意去请教了满贵婶子,起初婶子还十分惊讶,说从没见过人要晒桃花的。
  等听洛婵解释说,把桃花来泡茶喝,或是做香囊,她才笑了,夸她是个精致人,又教她怎么晾晒,不至于被霉坏了。
  正在洛婵刚把桃花都翻拣一遍之后,听见后院里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有点像是有鸡在叫?
  洛婵心里疑惑,起身进了灶屋,却见迟长青正从灶屋后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只五花大绑的公鸡,对她道:“我去满贵叔家一趟,一会就回来。”
  洛婵比划:鸡哪里来的?
  迟长青答道:“镇上买的,晚上给你煲鸡汤吃。”
  他说着,转身便出去了,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洛婵思索起来,买一只鸡,应该很贵的吧?一个鸡蛋都要一两银子呢,一只鸡能抵得上多少个鸡蛋,得要十好几两吧?
  洛婵顿时忧心忡忡起来,总觉得怀里的钱袋子轻飘飘的,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消耗没了。
  她突然想起来,满贵婶子家里是养了鸡的,想吃鸡都不用去镇上买,那他们家不是也能养么?
  等迟长青提着杀好还褪了毛的鸡回来的时候,洛婵已经连自家要养几只鸡几只鸭都想好了,比划着跟迟长青商量。
  迟长青有些愕然,道:“养鸡和鸭?”
  洛婵写道:对啊,这样以后就可以省下一笔银子了。
  迟长青欲言又止,他想说买一只鸡才几十文钱,但是看见小哑巴那认真筹算的表情,顿时又觉得心里发软,末了笑道:“好,那就养吧。”
  晚上吃的是蘑菇煨鸡,迟长青特意向满贵婶子学来的法子,鸡肉剁块放入瓦罐里,加盐三钱,冰糖四钱,又切了几片野姜,洛婵支着下巴看他拿出一个小瓷坛来,只有成人拳头大小,上面用布缠着木塞,将坛子口紧紧封住。
  迟长青拔出木塞,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洛婵,见她正满目好奇,便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洛婵摇首,迟长青便道:“给你尝尝。”
  他取了一个勺来,往里面倒了点,递给洛婵,示意她喝,洛婵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闻到了一点酒气,她便看向迟长青:是酒?
  迟长青笑吟吟道:“尝尝。”
  从前在家中时,大兄不许洛婵喝酒,二兄倒是会背地里偷偷给她喝一点果酒,有一回叫大兄发现了,两人还吵了一架,洛婵嗅了嗅那酒,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是甜滋滋的味道,很好喝。
  迟长青便解释道:“这是从满贵婶子那里买的,糯米甜酒,没什么酒味。”
  他说着,一边把甜酒倒入了瓦罐里,盖上盖子,生火,随手拿了两枝线香交给洛婵,郑重叮嘱道:“你守着这两枝香,等它燃尽了就叫我。”
  洛婵点点头,搬了板凳坐在线香面前,乖乖守着。
  今天在山上捡的菇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口蘑,只有核桃大小,色如白雪,矮矮胖胖的,看起来十分可爱,一种是松菌,个头较口蘑要大一些,迟长青各挑拣了一些洗净,又剥了一棵鲜笋,只取最嫩的笋尖,与蘑菇一并切成小块。
  等两枝线香燃尽,鸡肉已煨至八分熟,迟长青便依照满贵婶子所言,把切好的蘑菇与笋尖放进去,继续以文火慢煨。
  即便还未做好,洛婵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她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那小瓦罐看,迟长青心中升起几分得意,却还要故作平静道:“想吃?”
  洛婵点点头:想。
  迟长青故技重施:“叫一声好听的。”
  洛婵的脸顿时微红,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好汉也能为五斗米折腰呢,她伸着纤白的食指,在迟长青的掌心软软地写了两个字:夫君。
  迟长青自是欣悦,在心里回味了一下,然后十分狡诈地道:“不是这一句。”
  洛婵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重又写道:哥哥。
  迟长青这下心满意足了,道:“乖,吃饭吧。”
  他看着洛婵开开心心地去拿碗筷,心想,看来以后要向满贵婶子多学几个菜了,毕竟他的小哑巴最吃这一套啊。
  迟长青大概于做菜一途上确实是极有天赋,光只是听满贵婶子说了一遍,就能做个七八不离十了,鸡肉煨得嫩而不烂,透着糯米甜酒的甜味,有口蘑和松菌的香气,还有嫩笋的鲜味,可谓齿颊留香。
  洛婵一个没忍住,吃了两碗,最后还是迟长青按住了她,担忧地道:“一下就吃这么多不好吧?”
  洛婵恋恋不舍地住了筷子,望着他,张口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她震惊极了,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立即伸手捂住嘴,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不哑的事情来,玉白的小脸上迅速泛起薄红,一直晕染到了眼角。
  紧跟着,她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嗝,迟长青就看见小哑巴一边捂着嘴,明亮清澈的眼里迅速浮现几分水意,可怜兮兮的模样,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第47章 你怎么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