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论骨
  中军帐里,君兮已腾了副床案出来。床案上,铺着那个从茅房后挖出来的布包。
  布包里几根大骨棒已经取了出来,里面还余一堆碎骨混着土。
  白骨很干,却不轻。
  君兮垂着头,捧着骨头,小心的将各骨块儿按其位置拼接在一起。
  头颅,颈椎,胸骨,肱骨,胫骨,髋骨,耻骨,指骨,甚至牙齿都一丝不苟的放到了它本应在的地方。
  一具尸骸须臾便被她拼接了个大概。
  “娘子手真巧。”沈拓站在一边儿看着一堆白骨在君兮手中转瞬便有了人形,称赞的点了点头。
  君兮拼的认真,没作声。
  “这副骸骨长五尺有余,说是女人不算高,说是男人不算矮。这一堆骨头铺在这儿连什么时候死的,是男是女,年龄几何都看不出来,娘子便是拼的再认真也就是一堆白骨而……”
  “是个女人,身高五尺七,亡故十五年以上,死时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
  沈拓而已的已还没说出来,君兮已经冷静的开了口。
  沈拓眉头挑了挑,双臂环胸,饶有意味的看着君兮,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分辨男人女人很简单,男女之间除了骨面的粗糙程度以及骨质重量等因素外,最大的区别就是男人不能生孩子。”君兮抬头看着沈拓,说着瞥了沈拓的小腹一眼。
  沈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因为……他不能生孩子?
  “女人因为要生孩子,所以骨盆不同男人的狭小,骨盆宽大且矮。因为胎儿是从耻骨联合处娩出的,所以女人的耻骨联合处宽短而低,富有弹性。同时骨盆壁也较男人的更光滑,菲薄。”君兮缓步走到床案旁,伸手指着案上跨部的大骨比了比。
  沈拓看着君兮说的一丝不苟,不自觉的扭了扭胯,所以她的意思是说男人的骨盆就狭小?就粗糙?就没有弹性?
  沈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胯骨,又捏了捏,小?粗糙?没有弹性?
  没觉得。
  他抬头狐疑的看向君兮,她怎么知道?看过?
  君兮对案上白骨的热情明显比对他大,目光一直落在白骨上,根本没察觉到一边儿沈拓的异样,继续说道,
  “因为分娩的原因,所以女人耻骨弓的角度也会比男人大些。”君兮比着耻骨下支向下的一处弯曲向后与弓状线相连的地方,“这里的角度明显比直角稍大。所以可以确定这具骸骨是个女人。”
  君兮说着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沈拓茫然的脸。
  “说了你也不懂。”君兮喃喃。
  “为夫是不懂,娘子说了为夫不就懂了。”沈拓微微一笑,“所以,她亡故十五年以上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君兮闻言目光又落到案上白骨之上,说的认真,“人亡故后,尸首掩埋在地下,表层接触土壤空气,会被氧化,形成所谓的尸斑。继续侵腐,表皮躯肉腐烂,则尸体白骨化。这一过程需要三至五年。尸首白骨化后还会继续氧化,在白骨表面形成青灰色的氧化层的同时骨骼中的水分会蒸干。水分彻底蒸干的时间需要十五到二十年。”
  君兮说着拿起一根胫骨掂在手里,“眼下这些骨头上一丝腐肉不带,尸体呈现完全白骨化,鼓棒洁净干燥已全无水分,可以推测在土中埋了至少十五年。”
  “那故亡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间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沈拓继续追问。
  “从尸骨来推测年龄主要看的就是牙齿的磨损程度。”君兮闻言低下头从案上拾起一颗脱落牙齿,指着齿尖处给沈拓看。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齿尖磨损,已经露出了齿质点,依据牙齿的磨损程度可以推测出女子死亡时的年龄应是在二十五至三十五岁之间。”
  君兮发带束发,垂在身后,阳光透进来打在她低垂睫毛上,染了一层金辉。
  沈拓目光深深看着身前女子一丝不苟讲解的样子,微微一笑。一直以来都以为她能解开各种疑难杂案靠的是心细如发,如今看来,她知道的东西却也是不少。
  “看什么呢?”君兮抬头见沈拓定定看着自己,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
  “娘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着实好看。”沈拓情意满满说的柔情蜜意。
  君兮抚额不答,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到身前白骨上。
  “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东西?”沈拓看君兮目光灼灼盯着案上白骨,转而发问。
  她乃是一州都督之女,平素里不都是守在闺中绣花织补或者寻些金钗玉饰胭脂水粉锦罗霓裳与三五姑娘一起消遣,对骨头又是如何有了这么些许多的研究?
  “我五岁开始便与死人打交道了,看得多了自然懂了。”君兮自然答道。
  “五岁?”
  “没办法,从小便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命。”君兮浅笑一声,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倒是没落下。
  君兮抬手轻敲了敲骨头,眉头突然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又看出什么名堂了?”沈拓见君兮面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开口问道。
  “你看这里。”君兮闻言抬手指向案上颅骨前额,那里有一个拳头大的凹痕口。
  “这个创口较新,应该是不久前形成的。看起来像是硬物砍凿撞击的痕迹,但是头骨却没有碎裂。”
  “有问题?”
  “人体死亡十到十五年,因埋在土中常年受各种细菌侵腐,尸体骨骼会干燥脆化。别说是硬物撞击,便是用手敲一敲,都应该能敲块骨片下来。更何况是这种深埋地下近二十年的骨头。”君兮疑惑道。
  “而且这些骨头深埋地下近二十年,非但没有呈现出受十数年侵蚀应有的惨白青灰之色。反而晶莹如玉,泛着暖白之色,骨面触感微凉如滑石。”
  君兮指尖轻触白骨,俯身自上而下小心仔细的将案上骸骨细细查看一遍又一遍。却见尸骨周身二百零四块骨骼除额上那处凹痕外尽皆完整,连条裂痕都没有。她生前没受过一丁点外伤。
  君兮轻翻案上白骨,却见脊椎玉骨之中带着一抹黑灰,萦绕缠在髓缝之中,像是在无暇美碧中掺了一丝杂质。
  她,死于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