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酸苦
  【江山天下,不如一人。】
  冬夜里的恂王府后巷,朔风凛冽,烛火摇曳,巷中有二人,影黑刃白,一触即发。
  “恂、恂王,我……”锐儿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身体都是紧张的,连最细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奉公弹出寸许,一边试图缓和不可能松弛的剑拔弩张,“你听我解释。”
  “解释?”周偈的语气冷过了此时切肤的北风,一寸寸的将锐儿剥皮拆骨,“留着跟阎王爷说吧。”
  嘶吼的剑锋带着远古威压排山倒海的袭来,任凭锐儿身经百战也不敢轻易抵挡。千钧一发之际只容得凝聚全身劲力催动万叶落将自己裹住,待顶过前锋的狠厉后立刻腾挪闪避,退出丈许。然而,周偈的愤怒远超锐儿的预想。克己如苍龙盈海,堆叠起无尽的杀意,山呼海啸的将锐儿的万叶落尽数震散。锐儿只慢了不到半步,就被剑意钳住,实实在在的承受了周偈的雷霆震怒。
  暮色眼见锐儿的狼狈,满心都是幸灾乐祸,一句“殿下威武”刚喊出一个字,就看到锐儿重重的摔倒在地,血溅衣襟。暮色的幸灾乐祸彻底粉碎在周偈骇人的灵术下,慌不迭的跑过来,在最后一刻阻住了周偈直刺而下的剑锋。
  克己堪堪停在锐儿的眉间,满溢而出的灵力将锐儿的内息撞得四碎离散,没有一条经脉能归安内府,锐儿承受不住,又吐了一口血。
  “殿下!”暮色死死抱着周偈的手臂,颤声说道,“别、别!”
  周偈一言不发,目光能吃人。锐儿凌乱的喘着气,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伏身在地,道:“是锐儿不知分寸,求恂王恕罪。”
  “你为何来此?”周偈依旧用剑指着锐儿,冷言问道,“谁派你来的?”
  “没!”锐儿未曾想周偈竟想到了别处,顿时惊惧万分,“没人派我来。”
  “不想说实话?”周偈用剑尖挑起锐儿的脸,“那想不想死?”
  “恂王明鉴!”锐儿急急辩白,“锐儿今夜到此纯属意外,并无其他目的。”
  “什么意外?”周俍怒道,“说!”
  “是!”来自周偈的天然威压让锐儿无力抗拒,只得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今夜有人擅闯慎王府,我循迹追踪才误入此处,正巧在巷中遇到暮色。”锐儿看着拢在周偈身侧的森寒灵力,竟是从未有过的恐惧,“锐、锐儿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殿下。”暮色眼见周偈满脸的不信,忙道,“锐儿说的都是真的。”
  “哦,原来如此。”周偈依旧用剑指着锐儿,却是移开视线,默默看向暮色。这一眼直把暮色吓得一激灵,鬼使神差的竟冲着周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果不其然得到周偈厌弃的眼神,但周偈周身凛冽的杀意却随之不见,死瞪了暮色一眼,还剑入鞘,更加厌弃的冲锐儿低喝,“滚!”
  锐儿得令,恭谨拜礼,挣扎着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出后巷。
  周偈看着锐儿拐出后巷,突然伸手钳住暮色的肩骨,将他推到墙根,恶狠狠的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暮色惊惧不已,整个人又缩成一团,战兢兢的开口:“什么怎么回事?就是锐儿说的那回事啊。”
  “得了吧。”周偈冷哼一声,“他的话也就能骗骗你这种小傻子。”
  “没骗。”暮色垂下委屈巴巴的丹凤眼,“他真的是在追人。”
  “追人追到我恂王府?”周偈戳着暮色的脸,“追你啊?”
  “追我干什么?”暮色指指远处的血迹,“真的是追人,我还帮着他堵人呢。”
  “哦,你还帮他了。”
  “是啊。”暮色点点头,竟有些小得意的跟周偈说,“我一共就用了两招就把人拦住了。”
  “真厉害啊。”周偈阴阳怪气的赞叹,转瞬又阴下脸,“你大晚上的不在府里待着,专门等在没人的后巷里帮他堵人?你怎么知道他会来?真不亏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这么心有灵犀啊?!”
  “额……”暮色听到这,终于明白了周偈雷霆震怒的来源,顿时比刚才还惊恐,不由自主的又缩了缩身体,小声嗫嚅道,“我是出来买夜宵,正好碰到他。”
  “哦,这样啊。”周偈上下打量着暮色,问,“那夜宵呢?”
  “掉了。”暮色的声音越发小了,“刚才跟锐儿拉扯的时候掉了。”
  “你们俩不是堵人吗?怎么还互相拉扯上了。”
  “那个……就是……”暮色越解释越乱,眼见周偈的神色变得更加不善,暮色急道,“就是我本来上街给殿下买夜宵,回来的时候就碰到锐儿追人,我帮了他,然后他……他……”
  “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得问我和殿下有没有睡成,我不想告诉他,他就非问,我又打不过他,然后夜宵就掉了。”暮色一口气说完,未等周偈开口,突然从周偈手臂底下钻出去,小跑到墙根,捡起一个脏兮兮的糯米圆子,举起来冲着周偈喊,“殿下你看,我真的是去买夜宵回来偶然碰到他的,殿下你信我啊。”暮色把自己说的越发委屈,“我从来都没有骗过殿下啊。”
  周偈站在夜风里,静静的看着暮色举着个糯米圆子大嚷大叫,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暮色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偈,更大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举着糯米圆子痛心疾首道,“我就是出来买个夜宵而已,怎么遇见这么多倒霉事。动刀见血出了人命不说,还莫名其妙的被人逼问,完了又技不如人打不过人家,真是气死我了!”见周偈要开口,暮色立刻又说,“对!幸亏殿下回来了,帮我出气了,可谁知道竟然还被审问,殿下竟然不信我。最倒霉的是,好好的糯米圆子还不能吃了!”暮色举着那个脏圆子走回周偈眼前,伤心欲绝的说,“殿下你知道吗?那个卖圆子的老爷爷只有冬节前才出来,我都想了一年了!”
  “你想了一年了?”周偈问。
  “是啊。”
  “可是……”周偈从暮色手里拿过糯米圆子,“你不是说,这是给我买的夜宵吗?”
  “我……”暮色被周偈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眼见周偈微微勾起的嘴角,暮色又怒又恼,转身就往恂王府后门走。
  “好了!”周偈伸手将暮色拉回自己身前,举着糯米圆子,哄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
  “没事。”暮色十分好哄,“我只是觉得挺好的圆子不能吃了有点可惜。”
  周偈看着暮色惋惜不已的模样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己辜负了这份心意也确实不对,仔细吹了吹圆子上的土,柔声哄道:“你看,吹吹还能吃。”说完就把圆子往自己嘴里送。
  “哎,别!”暮色大惊,忙出言制止,谁知却看到周偈满脸说不尽的坏笑得意。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吃吧?”周偈将圆子从嘴边拿开,嘿嘿笑着说,“小傻子,你的实心眼真是太招人疼了。”
  暮色彻底无话可说,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周偈得意的笑,好一会儿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谢谢殿下夸奖。”周偈听闻更乐了,暮色也回以乖巧一笑,突然抬脚狠狠踹在周偈腿上,扭头就跑。
  “啊!”周偈毫无防备,实实在在挨了一脚,恼羞成怒的冲着暮色的背影喊道,“放肆!”
  暮色就当没听见,一溜烟的跑进了府,周偈一边骂一边追了上去,在花园里将暮色捉住。
  “小傻子你这是要造反吗?!”周偈将暮色挟在怀里,揉搓着他的脸骂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啊?”
  “谁让殿下笑我的?!”暮色嘴硬的怼了回去。
  “笑你怎么了?”
  “踢你怎么了?”
  “哎!你真是要造反了!”周偈揉搓得越发狠厉,“你等着,今天晚上让你求饶。”
  “谁怕谁啊!?”暮色不甘示弱,也伸手去戳周偈的腰腹。周偈怕痒,一个旋身躲开,暮色跟上继续,却突然撞上周偈后心。暮色不明所以的看向突然站定的周偈,纳闷的从他身后钻出,只看了一眼,又立刻钻了回来。
  恂王妃沈氏正堵在回廊中间,暮色虽只露头一瞬,却还是被狠狠剜了一眼。
  “没想到特意走了后门还是能被王妃堵到。”周偈挡在暮色身前,换上了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不过,都这么晚了,王妃怎么还未歇息?”
  “殿下未回府。”恂王妃沈氏没有理会周偈语气中的不善,面上是一副波澜不惊,“做妻子的又怎能先睡。”
  “王妃真是持礼守节。”周偈的嘲讽更甚,话里含锋,“不过恂王府不讲这些,王妃硬要如此反而显得矫情了。”
  如此过分的嘲讽,沈氏竟无一丝恼怒,神色语气尽显端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然外人会说殿下治家不严的。”
  “本王从未在意过这些虚名。”
  “从前殿下可以不在乎,但从今往后可不行了。”沈氏走近两步,问,“殿下这么晚才从宫里回来,可是父皇与殿下有要事相商?”
  “咦?”周偈故作惊讶,“什么时候起王府内院也可以过问朝堂之事了?”
  “朝堂之事我自然不敢逾越,但若涉及宗亲之事我就责无旁贷了。”
  “王妃又得了什么消息?”周偈冷下脸,“本王没兴趣听。”说完就拉起暮色绕开沈氏往自己的寝室走。
  “殿下。”沈氏待周偈擦身而过时突然开口,“今日我也进宫了。”
  周偈闻言停住脚,抬手止住沈氏要出口的话,无比厌倦的说:“本王知道今日沈娙娥宣你进宫了,本王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出乎意料,沈氏依然没有恼怒,竟还笑着问:“殿下真的没兴趣听吗?”
  “没有!”周偈的回答毫不迟疑,“王妃要和本王说的话,今日在紫微宫父皇已经说过了,本王的回答不会变。”周偈将暮色拢在身侧,“这周幽的天下本王没兴趣,这万里的江山本王也不稀罕,本王只要一人就足够了。”
  “好。”沈氏似乎早就知道周偈会如此说,也早就准备好了回复周偈的话,“那我就祝殿下能得偿所愿了。”说完不再理会周偈,转身走开,竟还不忘冲着暮色轻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