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
  【前世今生,纷至沓来。】
  掌刑侍人左右为难却又不得不遵,在沈氏又一次的喝令下,手里鞭子终于高高抬起,却是轻轻落下,只在暮色后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暮色原本已经咬好后槽牙等着皮开肉绽,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疼不痒,诧异的扭头看向侍人,却在侍人脸上看到一个明确的“我也是身不由己还请你和殿下美言几句不要找我麻烦”的表情。当下明白,向着侍人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继续跪好,等着后面的二十九鞭。
  可是沈氏却看出猫腻,死瞪了侍人一眼,怒道:“你难道没吃饭吗?”
  “请王妃恕罪。”侍人立刻跪下,磕头如捣,“小人天生力气小。”
  “力气小?”沈氏冷笑一声,下了死命,“三十鞭子下去若不能见血,你就同罚三十鞭。”
  侍人听闻冷汗立刻就下来,跪在地上不由自主有些发抖,暮色见状心里一软,悄悄对着他说:“你来吧,我能受得住。”
  左右都得罪不起,侍人无法,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拎着鞭子对暮色小声说了句“对不住”随后使足力气一鞭抽下去,立刻见血。
  “啊,好疼!”暮色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不住的在心里默念,“好疼好疼好疼!”
  未等暮色缓过一口气,第二鞭又到。
  “快停下!”第三鞭刚要抬起,吴长安立刻制止,话对着沈氏说,“王妃,见血了,可以了!”
  “滚开!”沈氏忍无可忍,“来人,将吴长安绑了,一起受罚!”沈氏看向停手的侍人,喝道,“接着打!”
  侍人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哆哆嗦嗦的将鞭子举起。却被一声“谁敢”的怒喝吓丢了魂,直接扔了鞭子趴在地上。
  周偈撑着季彦从旁侧走过来,见到暮色背后的血痕心疼不已,几步奔过去扯下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将暮色裹住,捧着他的脸心焦的问道:“疼不疼?”
  沈氏眼见周偈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竟不避讳对暮色的回护和疼宠,更对她这个王妃视而不见,立刻被愤恨烧没了最后一丝理智,紧走到暮色面前,指着他向周偈怒道:“殿下不能再纵容这个半妖了!”
  “为何不能?!”周偈瞪向沈氏,“本王愿意宠他!”
  “殿下!”沈氏不甘示弱,准备反驳。
  “闭嘴!”周偈却一个字都不想听,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生病,周偈面无血色,浑身都在抖,指着沈氏,咬牙切齿的说,“你!你……”
  一股郁结堵在檀中穴,周偈一口气没上来就觉得整个经脉大乱,内府一阵炙烤,疼得周偈直接失去了意识。
  暮色手疾眼快的将周偈接在怀中,大叫着“殿下”,季彦的反应也不慢,伸手就搭上周偈的脉,却顿时变了脸,冲着暮色喊道:“快抬进屋。”暮色抱起周偈连轻功都使出来了,三步并做两步的就飞进了屋。
  整个王府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跟着全乱了套。
  “吴长吏!”季彦一边卷袖子一边吩咐,“我要给殿下施针排郁,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哦哦。”吴长安忙不迭的点头,开始往外轰人,待到沈氏面前,吴长安十分无奈的向着沈氏拜了又拜,劝道,“王妃请外间稍候吧。”
  沈氏无法,咬着唇退到了外间。
  暮色听了季彦的吩咐,刚要起身,却被季彦按住。
  “你留下,一会儿帮我。”
  “哦。”暮色答应着站在一旁,默默的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暮色后背的鞭伤血已经自止,开始收口了。
  季彦神情紧张的给周偈施针,又指挥暮色用内劲助周偈通脉。暮色会意,依旧将灵力一点点的过给周偈。两相合力下,周偈郁结的经脉在吐出一口淤血后彻底畅通,恢复平稳,可季彦预料的高热却在后半夜如期而至。
  高热中的周偈极其不安稳,似有无数光怪陆离纷至沓来,在周偈的脑海里盘旋。好像总有一份执念挥之不去,让周偈一次次的往神见之森跑,可是每次跑进去却都有不同的酷刑在等着周偈。梦中竟然也会有实在的痛感,每一次都虐的周偈颤栗不止,失去意识。可每一次却又无法从梦中真的醒来,依旧陷在梦境里,依旧不可阻拦的往神见之森跑。
  “到底是什么?”周偈大声问,“是谁?在召唤我。”
  “我的人……”虚无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又好似自心底而生,就那么反反复复重复着呼喊,“快来,来我这。你迷失得太久了,你已经找不到我了吗?我等你等了太久……这里的无边黑暗和无尽寒冷太痛苦了,快来解救我,快来!”
  “你是谁?”周偈问。
  “你都忘了我是谁吗?”声音突然在周偈脑海里炸开,“你都忘了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孤寂无依突然变成惶恐不安随后又变成无尽恨意。这恨意似可裂天,似可焚海,似可将一切美好吞噬。曾经遭受过的凌辱、欺骗一瞬间填满周偈的内心,晦暗得不剩下一丝光亮。那是最无可救药的绝望,让所有的悲痛都放大,周偈忍不住哭了出来。
  “卑鄙、无耻!”周偈边哭边骂,他已经被吞噬得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任何善意,任何这世间曾经有过的温柔与美好,他彻底沉沦在无边无尽的绝望中。
  “原来如此。”周偈的心如同被凌迟般的痛,伸手抚着远古的积伤,泪如雨下,“你受苦了。”
  日升月降,星河幻灭,沧海桑田,几番轮回。一切都已湮灭在绵长的岁月里,又到哪里去寻最后一丝希冀呢?
  周偈依然是被窗外高低婉转的鸟叫吵醒的,不情愿的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双微垂的丹凤眼。丹凤眼中有遮不住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牵挂与担忧,当眼中映出小小的自己时,竟流露出如释重负,转瞬又变成了劫后余生的欣喜。
  一双眼能装下的情愫也就不过如此了,竟全都只属于我一人,真好。能天天看到这双眼睛,真好。活着,真好。周偈情不自禁的向着暮色伸出手,摸着他的脸,低声呢喃道:“希冀。”
  “嗯?”暮色显然没有听懂,他捧着周偈的手柔声问道,“殿下要什么?”
  “要你。”周偈突然扑进暮色怀里,贪婪的闻着暮色身上的味道。
  暮色将周偈拢在怀里,摩挲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哄道:“殿下大病未愈,还是克制一下,等你好了再要,要多少都行。”
  “噗。”周偈一下子就乐出了声,从暮色怀里抬起头,点着他的鼻尖骂道,“小傻子。”
  暮色回以暖阳一笑,将周偈散落的头发顺到身后,问:“殿下感觉怎样?还有哪里疼?饿不饿,想吃什么?”
  “想吃南瓜酥、荷叶酥。”周偈如数家珍,“梨花糕、青团子,还有鸭蓉蒸饺。”
  “这些……”暮色有些为难,小心劝道,“殿下还在病中,宜食清淡的。”
  “不!”周偈却执拗起来,“我就要吃这些。”
  “好好好,我吩咐厨房去做。”暮色哄着周偈,“那再加一碗清粥小菜去油腻可好?”
  “好。”周偈破天荒的好商量,乖乖躺在床上等着传膳。
  期间季彦进来一次,见周偈醒了,悬着一夜的心才放下来,又复诊了脉,发觉周偈除了略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故而只得认定周偈是昨日受风着凉才导致高热一夜。斟酌一番定了一个滋补的方子,就退出去煎药去了。
  吴长安听说周偈醒了也忙不迭的跑进来,却被周偈好一顿骂。
  “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周偈嫌弃道,“白跟了本王这么多年。”
  “殿下这就是冤枉我了。”吴长安委屈极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就看着他挨打?”
  “我拦了,可是拦不住啊。”吴长安求救般的看向暮色,“暮色常随你说句话,我是不是拦了?”
  “啊?”暮色无端被点名,“啊!是是是!吴长吏很护着我。”
  “殿下你看。”
  “看什么看!还是挨了两下。”周偈依然很生气,眼睛瞟到吴长安的手,好似不经意的说,“断两根手指当做惩罚吧。”
  “什么?”吴长安又惊又委屈,哭丧着脸道,“殿下你不能这样,不能学那些暴君,虐忠臣来博美人笑,这不是明君所为。”
  “胡说什么呢?!”周偈抬手狠敲吴长安,骂道,“嘴上没个把门的,早晚给我惹祸!”
  “是是,是我嘴贱了。”吴长安打了自己两下,“该打!”
  “行了!”周偈正色道,“你去帮本王办两件正经事。”
  “请殿下吩咐。”
  “第一,向父皇上奏章,就说本王被王妃气得大病一场,告假半个月。”周偈想了一下,说,“理由就照实写,因为王妃无故惩罚一等常随,坏了规矩,惹怒了本王。”
  “这……”吴长安有些为难,陪着笑说,“这不太好吧?”
  “啧!”周偈瞪了吴长安一眼,“让你怎么写就怎么写,哪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吴长安忙应承下来,又问,“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要小心的办。”周偈凑到吴长安耳边,“我要见苏晟,你想办法给他送个信,让他寻个时机来见我。”
  “是。”吴长安点头应诺,就要退出去。
  “等下。”周偈却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最近不想看见王妃,你让她躲着我点儿。”
  “额。”吴长安陪着笑,“是,我明白了。”
  吴长安刚出去,侍膳的侍人们就端着大碟小碗的进来。暮色问向周偈:“殿下先吃哪个?”
  “那个!”周偈指指那碗清粥,“我喝粥,剩下的都是你的。”
  “啊?”暮色一时没明白。
  “啊什么啊?!”周偈嫌弃道,“我让你吃!”
  “哦。”暮色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拿起一个最爱的鸭蓉蒸饺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