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诡古堡(7)
  顾晚鸢与陈语晨走上前去看,幻象里的辛竟是倒在了圆台上。
  圆台是癸死去的那个圆台。可与癸的死法不同, 辛的尸体被分成了六块, 头颅、四肢和躯干散落在圆台的五个方向,地上的血迹呈喷溅状。他双目圆睁, 嘴巴大张, 五官因疼痛而扭曲。
  辛像是被五股力量,向五个方向齐齐用力,生生拉断的。
  竟是五马分尸的死法,可想而知他死去之时有多么痛苦。
  但这是怎么回事?对方阵营已全军覆没, 他们三个竟还是无法离开这个逃生世界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辛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蹲下身,痛苦地抱住头, 不敢再看自己临死时的惨状,喃喃道:“我怎么会是住宿费?我怎么会死在这里?”
  陈语晨蹲下来拍着他的背, 队友一场, 她想安慰他, 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没什么力量:“也许……也许这个幻象只是用来吓唬我们的。若是只剩我们三个了,我们没有理由出不去……”
  再往后就只剩一个幻象了。
  顾晚鸢攥紧了拳头, 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然后, 她看见了自己。
  幻象里的顾晚鸢平躺着, 面部表情安静平和, 若不是心脏处插着一把短刀,她险些以为她只是陷入了沉睡。
  刀刃全部插进了她的身体里, 只余下刀柄露在外面。
  她弯腰细看, 那把刀的刀柄上刻着一条精致古朴的黑龙, 龙眼处镶嵌着两颗硕大的蓝宝。
  正如她自己的红宝短刀一般,那把刀也是蜉蝣界独一无二的刀,那是周灼祁的随身佩刀。
  所以说,她并不是死在这个逃生世界,但最终还是死去了是吗?
  赶过来的陈语晨看见眼前景象,在认出那把刀子后,不由得也是一愣。
  “他怎么可能杀你?”她生怕顾晚鸢崩溃,一把揽住她的肩膀道,“逃生世界真真假假荒诞不堪,这里的幻象自然也未必真实,说不定只是为了扰乱我们的神智。你不要信它。”她拉住顾晚鸢的手,带她往外走,“我们先出去。”
  “等一下。”顾晚鸢挣脱开陈语晨的手,咬了咬唇,走上前去。
  她蹲了下来,伸手碰触面前的幻象。也不知怎的,心底忽然生出些莫名强大的动力,催促着她拔掉那把刀。
  “别碰。”
  陈语晨阻拦不急,顾晚鸢已经握了上去。
  说起来奇怪极了,这间屋子里的其它几处幻象都是幻象,虚无的,无法被碰触的。可现在,顾晚鸢蹲在自己的幻象前,却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手里握住了那把刀。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沉,力气很大,压得她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不像是陈语晨的手。
  顾晚鸢扭头去看,那人身后阳光正盛,光线太亮,以至于脸和身形都模糊在光晕中,完全看不清楚是谁。
  头昏脑涨间,她觉得喉咙又甜又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可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止不住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咳嗽得越来越烈,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一手还握在那只刀的刀柄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抓向自己的心口,直到“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才渐渐缓过神来。
  一缓过神后,她立即扭头去找寻那人。
  压在她肩上的手不见了,可是人也不见了。
  “呀。”顾晚鸢着急着四处找寻,“人呢?”
  再一回头,那人却又出现在她面前。
  这回她终于看得清楚了,人是周灼祁。
  她面前的尸体不知何时不见了,可她手里却还攥着那把刀。
  周灼祁的眼神透过眼镜镜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不笑,也不说话,就好像他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五官还是熟悉的五官,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陌生极了。
  他微微弯下腰,从她手里拿出那把刀,拇指与食指摩挲着刀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祁。”顾晚鸢想去拉他的袖子,想说“你别这样看着我”。
  可是不等她把这句话说出口,周灼祁便一送力,将刀子准确地插进了她的胸口。
  “阿祁?”顾晚鸢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是……我是顾晚鸢呀!你……你……”
  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几口冷气,她抓住插在自己胸口的刀柄,大口地喘着气,再说不出话来。
  周灼祁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无情地在她肩头一推,将刀子拔了出来。
  顾晚鸢无力地向后倒去。
  倒进一个怀抱。
  “晚晚?”
  是陈语晨的声音。
  她一把抱住了突然仰倒的顾晚鸢,急道:“晚晚,你怎么了?”
  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顾晚鸢打了个寒颤,突然清醒了过来。
  胸口不再疼痛,周灼祁也消失不见,她又重新置身于漆黑的室内了。
  愣了一愣,才道:“我、我没事。”
  她是又被迫卷进了一个迷境。
  迷境里出现的是未来的情景吗?难道她就是这样死去的?
  顾晚鸢重新握上幻境中的那把刀,用力向外一拔。
  刀子离开肉.体,可幻象里的伤口并没有鲜血涌出,那把刀被她握在手中,转瞬之间消失不见。刀子化成了一张卡片,浮在空气中。
  她起身,伸手拿住。
  手掌大小的一张卡,轻得毫无重量,正反两面都是泛着金属光泽不知材质的黑色,正面是精致华丽古朴庄重的蝴蝶图案的金色图腾,背面则是一片空白,什么字也没有。
  这是蜉蝣卡。
  一张不知是何种技能的空白蜉蝣卡。
  见顾晚鸢呆愣愣地站着,举着手掌傻看,陈语晨以为她又像刚才一般被魇住了,忙拉过她唤她:“晚晚?”
  顾晚鸢只是觉得奇怪。
  先不说蜉蝣卡是否有空白的,就说逃生试炼者只要在逃生世界里获得新蜉蝣卡,在身体与卡接触的一瞬间,都会被抽离出这个逃生世界,回到蜉蝣岛去。可现在已经过去几十秒了,她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这里。
  陈语晨急了:“你没事吧?”
  顾晚鸢这才摇了摇头,拿着卡片递给陈语晨看:“我拿到了一张空白卡……”
  “什、什么?”陈语晨看了眼她空无一物的手,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你是拿到了一张新的蜉蝣卡吗?我看不见它。”
  看不见?
  难道这张奇怪的卡片就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
  待要再与陈语晨确认,忽然从前方的黑暗中传出“滋滋”的声响。拿手电一照,果然是一个电锯人,正举着电锯向二人跑来。
  顾晚鸢只得收起新卡,与陈语晨和辛匆忙逃命。
  说来也怪,这间房间窄而狭长,进来时只有笔直的一条路,可出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了。三个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终于确认房间的门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结结实实的墙壁。
  顾晚鸢拉着顾晚鸢和辛倒退了几步,冲着墙壁丢了一张爆炸卡。
  蜉蝣卡炸得惊天动地,可墙壁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连个小窟窿都没出现。
  这个逃生世界怎么这么奇怪?怎么连墙壁都会免疫蜉蝣卡?
  三人背靠着墙壁,面对即将到来的电锯人。
  电锯的“滋滋”声越来越近,辛又急又怕,颤抖着双手拿出了四张蜉蝣卡,一边不停地念叨着“这是我仅有的攻击卡了,希望有用,希望有用”,一边胡乱地都向电锯人丢过去。
  “它免疫蜉蝣卡。”陈语晨上前一步,将手电卡在腰间皮带上,又对顾晚鸢道,“晚晚,你的刀借我用用。”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辛丢出去的蜉蝣卡就又飞了回来,回到辛的手中。
  面对已经到来的电锯人,陈语晨拿过顾晚鸢递来的刀,横在身前,快速说道:“我拦一拦它,你们贴着墙壁,一左一右绕到它后面,往里面跑,先跑再说。”
  电锯人的移动速度没有他们快,若是找不到与之对抗的方法,躲避是最简洁有效的保命之法。而陈语晨的体力能力综合比较下来是三人中最强的,所以由她出面阻拦,为三人赢得逃跑机会,这虽然有风险,但确实是最优的安排。
  因而顾晚鸢也没跟她客气,只嘱咐了句:“那你小心,如果需要接应,随时指挥我们。”
  说话间,电锯人已高举着电锯,向着站在最前方的陈语晨兜头砸来。
  陈语晨轻巧地跃至一旁,而手中的刀子斜斜插入,在最佳时机、最佳角度,用刀刃生生将电锯一架。
  刀刃与电锯撞在一起,竟在黑暗中砸出了些火花。
  “跑!”
  不等陈语晨吩咐,顾晚鸢与辛趁此机会,一左一右就地一滚,眨眼就到了电锯人身后,二人一翻身站起,不做任何迟疑,向着前方黑暗跑了过去。
  陈语晨见二人跑出了些距离,正想收手跑路,便听得不远处的顾晚鸢大喊:“阿晨,前面的路被封住了!”
  后路也被封住了?
  陈语晨一分心,电锯稍稍调转了方向,向着她压来。
  电锯人的力气大得很,耗时一久,陈语晨便无法与之相抗了。
  她手一收,一错身闪至电锯人身后,向顾晚鸢他们跑去。
  这条路确实是被封住了,依旧是一堵封闭的墙壁,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幻象全部消失了,只有他们三个和电锯人被困在这段狭窄的封闭空间里。
  电锯人跟了过来。
  面对力大无穷又免疫蜉蝣卡的电锯人,他们只能以躲避为主,可空间这样狭小,就算是躲避起来也显得艰难。
  那电锯人很满意看见眼前束手无策的三人,竟咧了嘴笑起来,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电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怎么办?”辛退无可退,抓着陈语晨的手不放,“这该死的房间,我们怎么才能跑出……啊!”
  他们身后,紧贴着的墙壁突然不见了。
  头顶的灯突然全部打开,照得空间里亮如白昼。
  四周的墙壁全部消失,而眼前的电锯人也不见了踪影。
  似乎又是要他们上交住宿费了。
  也不知是不是顾晚鸢的感觉出了错,她总觉得这个逃生世界里,一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暂。
  遥远的地方有稚嫩的童音渐渐传来,那轻轻的阵阵的回音,此刻听在他们耳中犹如天籁。
  “叮咚!”
  “请上交今日住宿费,费用为——”
  “一名逃生试炼者。”
  这一次,就在顾晚鸢他们身旁的平地上,升起了一座圆形平台。正上方,十几束强光直射而下,险些刺瞎了他们的眼。
  三人匆忙往远处跑去,躲避着强烈的光线。
  因为之前又有试炼者死去,本次的住宿费算是已经提前预交,所以圆台刚升起至顶端,便又徐徐下降。
  灯光还未灭,四周的墙壁已像春草一般,重新生长出来。
  正对面,不远处,眼镜男与眼镜女正跨过膝盖高的墙壁,向着三人狂奔而来。
  而一直与那两个人形影不离的胖子男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按照幻境的显示,他怕是已经成了下一次的住宿费了。
  一张蜉蝣卡远远地飞了过来。
  是眼镜男的卡。
  看来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顾晚鸢与陈语晨颇有默契,两个人分头跑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三个人脚下不停,躲避着身后的那张蜉蝣卡。
  也不知是什么技能的卡。
  顾晚鸢是蜉蝣卡大户,蜉蝣界的试炼者拼卡怕是没有能拼得过她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用蜉蝣卡砸死他。
  先是扔了一张爆炸卡,将对方丢来的那张蜉蝣卡在半空中炸得粉碎,紧接着又往眼镜男与眼睛女脚下扔了一张爆炸卡。
  爆炸卡的威力巨大,但这种卡不是针对试炼者的卡,只能对逃生世界里的空间设施造成损伤,所以顾晚鸢把丢在了两个人身前的地板上。
  这张卡虽没要了眼睛男与眼镜女的命,但爆炸卡在他们脚边爆炸,巨大的热浪直接就把两个人掀了一个跟头。两个人的眼镜都跌落下来,镜片碎了一地,视线立即就模糊了。
  两个人迫不得已,停下步子,只能变攻为守,他们各自拿出了一把刀。针对试炼者的攻击类蜉蝣卡本就不多,两个人已经没有能用的卡了。
  但顾晚鸢还有。
  她使用了两张捆绑卡,轻易将眼镜男与眼镜女束缚住了。
  场上局面似乎自此尘埃落定。
  辛跑了回来,看着无法动弹的对手,问道:“我们、我们要杀了他们吗?”
  五个人现在身处走廊之中,空间重又变得黑暗。
  眼镜男与眼镜女非常识时务,见翻身无望,竟“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求饶。
  几人本就没什么仇怨,不过是因为逃生世界的刻意引导,逼不得已才两两对峙,说起来都是可怜之人。
  顾晚鸢他们三人都是没有亲手杀过人的,此时面面相觑,谁也下不了狠手,包括看起来像东北黑社会大哥的辛。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期间,逃生世界又收取了一次住宿费。因为胖子男的死去,依旧无事发生。
  顾晚鸢看着暗下去空间,心想,可下一次,就必须有人被丢上圆台,被迫献祭了。
  圆台……
  对了!
  “我想到一个方法。”顾晚鸢看向陈语晨,“但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陈语晨与辛异口同声道:“你说。”
  顾晚鸢想的方法是,在下一次收取住宿费,圆台完全升起后的那一刹那,他们把眼镜男与眼镜女丢上圆台,至此,场中试炼者便已经被提纯了。可两人被丢上圆台,也并不是立即就会丧命。若是那时能及时出现新蜉蝣卡,那么他们就在离开这个逃生世界之前,想法子救下二人,而后拿住蜉蝣卡离开。他们三人离开后,场中依旧只有一方阵营,那么,兴许眼镜男眼镜女二人也能获得蜉蝣卡离开。
  这是在钻这个逃生世界所制定的规则漏洞,她并无把握一定能成功。
  但对于眼下僵持的局面而言,或许值得一试。甚至连眼睛男眼镜女也表示同意,毕竟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比现在直接被弄死要好。
  五个人紧张地等待着下一次住宿费收取时间的到来,还要担心期间有电锯人突然出现搅局。
  终于,稚嫩的带有回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熟悉的圆台重又升起在他们面前。
  顾晚鸢、陈语晨与辛三人迅速行动,将眼镜男和眼睛女艰难地推上圆台。
  就在二人完全进入圆台的那一刹那,从圆台底部开始涌出水来。看来圆台是想淹死他们,这种致死的过程会比较漫长,而这刚好有助于几人计划的实施。
  而与此同时,三张新的蜉蝣卡出现在三人面前。
  就是现在了。
  顾晚鸢一连丢出仅剩的三张爆炸卡,因为圆台本身免疫蜉蝣卡,所以张张都丢在了圆台旁边的地面。
  爆炸卡的确威力巨大,竟将圆台附近的地面直接炸翻了,甚至波及到圆台本身。眼镜男与眼镜女竟被掀出了圆台,跌落在地,而圆台上聚集的水全部洒落下来。
  顾晚鸢一扬手,隔空解开了两人身上的绳子,而后道:“我们走。”
  与陈语晨和辛一起,抓上自己面前的蜉蝣卡。
  就在被带离出这个逃生世界的最后一秒,顾晚鸢看见倒在地上的眼镜男与眼镜女的头顶,也各出现了一张新的蜉蝣卡。
  他们竟然成功了。
  下一秒,咸湿的海风带着新鲜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三人同时出现在浮游岛的海边。
  “老子终于出来了。”辛欣喜地抓着陈语晨的手握了握,又抓住顾晚鸢的手再握了握,“大姐们,合作愉快,有缘再见啊。”
  也不等顾、陈二人有所反应,立马张开双臂,向着岛内欢快地奔了去。
  陈语晨皱着眉,将辛对她们的称呼重复了一遍:“大姐?我们有这么老吗?”
  顾晚鸢却没有回答她,她正望着大海深处发着呆。
  与所见幻象相悖,眼镜女、眼镜男和辛都没有死在这个逃生世界,起码她亲眼所见,辛是活着出来了,并没有死在圆台上。
  幻象所见并不是他们的未来。
  那么她呢?
  “晚晚?”陈语晨拉起顾晚鸢的手,“想什么呢?饿不饿?累不累?我们回去吧。”
  “啊?”顾晚鸢这才回过神来,“好、好的。”
  与上次一样,还没有走到有狐的基地,裴子昉就迎来过来。
  这次他没有抓着顾晚鸢的手念叨,而是劈头盖脸地把陈语晨骂了一顿,骂她竟敢私自把顾晚鸢带去逃生世界。
  “阿昉,”顾晚鸢吓了一跳,忙去拽裴子昉的衣袖,“阿陈是阿澄的徒弟啊,你怎么这么凶?”
  她原以为裴子昉挨着阿澄的面子,总该对陈语晨有些不同。
  “再说了,”顾晚鸢撇了撇嘴,“是我自己要跟去的,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一事,忙在储物卡中查询着,“我还得到了一张特殊蜉蝣卡呢。”
  还好,卡还在。
  顾晚鸢拿出了那张卡。
  平平常常的一张卡,除了背面没有字,看上去与寻常的蜉蝣卡一般无二,完全感知不出是什么功能的卡。
  她把卡放在掌心,递给裴子昉看:“阿晨说她看不见,你能看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