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袁宁回到首都, 马上有事找上门。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和沈氏的合作方案快到期了, 其他人觉得这事比较重要, 没敢自己去谈, 专门留着等袁宁回来。
  袁宁想到沈霁云, 眉头动了动, 打了个电话给沈氏那边相熟的主管,约好见面的时间。对方正好有空,叫袁宁中午过去谈, 正好一起吃个饭。袁宁没意见,定好地方开车过去。
  约定的餐厅就在沈氏附近,袁宁一到那, 就发现主管被人拦着说话, 脸上颇有些不耐烦。主管远远瞥见了他,立刻甩下搭话的人大步走过来, 和袁宁一起进了餐厅。
  那拦着主管说话的人落寞地站在原地, 局促地理了理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 没敢跟上, 更没敢踏进餐厅。袁宁见主管满脸不喜, 没有深问,和主管一起点了菜, 随意地起了话头。
  到饭菜上桌,刚才那点小插曲早就没了, 袁宁也差不多和主管商量好新的合作方案。沈氏提供资金和资源, 校方提供人才,是双赢的好事儿,双方都非常满意。
  主管邀袁宁回公司把合作方案敲定下来。
  袁宁欣然答应。
  出了餐厅门,袁宁发行刚才那个局促的青年还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手指捻弄着衣角,整个人透着浓浓的憔悴与不安。
  主管的脸色阴了下来。他和袁宁过了马路,才说:“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不是我父母的亲生儿子。我亲生父母一下子生了两个儿子,养不起,就把身体比较弱的我扔了,留下健康的弟弟——就是那种俗套的扔到有钱人的门口,觉得有钱人手指缝里漏出一点都能够我健康长大。结果有钱人没收养我,倒是在有钱人家做帮佣的养父母好心把我养大,累出了一身病。”他面色悲伤,“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他们就不在了。现在我那‘弟弟’的儿子来说我‘弟弟’病得快死了,求我拿钱给他治病——关我什么事儿?要不是他们把我扔了,要不是要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我妈和我爸怎么会累出病来?我爸妈病重的时候我和谁拿钱去?哦,不仅要我拿钱,还要我为他捐出一个肾!”
  那青年的出现显然勾起了主管的伤心回忆,否则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不会随意和人说起这样的隐秘私事。
  别人家里的事,袁宁没法说太多,只能安慰了主管几句。
  主管也只是心中郁愤,并不是真正需要别人慰藉,说完了也就舒坦多了,叹着气引袁宁去签订合作协议。虽说只是和在校生的合作,但正轨的程序还是得走的。
  袁宁拿着先签订的合作协议,正要回校,主管突然又追了出来,喊住了袁宁:“小袁等等,boss来电话了,叫我带你上去见见他。”
  袁宁微讶。主管所说的boss就是沈霁云。学生会这边和沈氏合作的次数不少,他也来过沈氏好几回,但都无缘和沈霁云相见。袁宁很有自知之明,他和沈霁云虽然有两面之缘,可也仅仅是两面之缘,细算起来压根没什么交情,与校方合作这点小事哪有可能劳动沈霁云?
  袁宁跟着主管上楼,来到了沈霁云所在的楼层。在抵达沈霁云办公室前时,袁宁就注意到主管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是那种佯装出来的下属对上司的恭敬,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袁宁顿了一下,很快想到了原由。沈氏底下的医疗产业发展得不错,应该是沈霁云当年帮了双亲病重、孤立无援的主管一把,这才让主管对沈氏和沈霁云忠心耿耿?
  袁宁收起过多的猜想,随着主管入内。
  沈霁云正端着茶站在落地窗前,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落在他俊美漂亮的脸庞上,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他听到门开了,摆了摆手,示意主管可以回去了。等主管毕恭毕敬地离开,沈霁云才转身邀袁宁坐下,把桌上的另一杯茶推前一些:“刚才见到你来了,正好我也没事,就叫你上来喝喝茶。”
  袁宁礼貌地落座,端起茶喝了一口,才简单说明自己是过来做什么的。
  沈霁云微微地笑了笑,轻声调侃:“你的校园生活可真丰富。”
  袁宁一听,哪会不知道沈霁云也听说了前段时间闹得风风雨雨的“论战”。他腼腆地回答:“也不是特别丰富。”
  沈霁云说:“因为听力的问题,我小时候没有去正常学校,后来也没有考大学,而是请人回家里教。”他抿了口茶,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所以我总觉得我学到的东西太少,一直到现在都还常常请不同的老师来给我上课。”
  袁宁耐心地听着沈霁云讲话,没有开口打断。
  沈霁云却没再多说,而是问起别的事:“昌沧那边的牧场怎么样了?”他似乎对牧场颇为喜爱,“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那边弄一个牧场,平时事情不多的话就去那边休个假。要是能找到温顺一点的马儿,说不定我也能骑骑马。”
  袁宁听沈霁云语气诚挚,脸上也带着几分向往,忍不住说:“也不用等将来,只要沈先生想的话,先叫人去买一个就可以了,平时的打理交给别人,闲暇时过去散散心。”沈氏还不缺买个牧场的钱。
  沈霁云怔了怔,又笑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有些事真的想去做,其实不用等将来的。”沈霁云看向袁宁,目光幽深而渺远,“所谓的‘将来要是如何如何’,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借口而已。”
  袁宁眉头一跳。
  沈霁云半合眼,抿了口茶,又亲自给自己和袁宁把茶杯斟满,微微地一笑:“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我的生活很没趣味,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他顿了顿,“在我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家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我会有圆满的家庭和美好的未来——那时候我没想到我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袁宁仰头对上沈霁云柔和的双眼。
  沈霁云说:“世事真是奇妙,对吧?我被拐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被拐走了那么多年,还能不远万里回到沈家。”他放下茶杯,“而你——”
  沈霁云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眉头拧了一下,满含抱歉地朝袁宁笑了笑,过去接通电话。他的神色由始至终都没多大变化,再回来时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提起等一下有个临时会议要开。
  袁宁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送客来着。
  袁宁没有多问,起身和沈霁云道别。走进电梯时,袁宁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沈霁云刚才那些话。沈霁云为什么突然和他抒发那样的感慨?沈霁云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而你”?
  袁宁心突突直跳。这个“而你”是接在“不远万里回到沈家”后面的,类比着推断下去的话,就是他从南边来到北边,被北边的章家收养!
  收养!
  袁宁眉头直跳。他猛地发现,自己和母亲也有着相似的命运。母亲是韩家的女儿,却流落到中部,意外被方家姥爷一家人收养。他明明身在南边,居然被北边的章家相中,要收养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孤儿。母亲那时候是时局混乱和韩老爷子决意“快刀斩乱麻”,流落在外还可以理解。
  可是他呢?
  他远在南方,连照片都没拍过,怎么会那么巧被章家人看到、那么巧让章家人动了心要收养他?
  电光火石之间,袁宁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左右他命运、也曾左右他和大哥之间的恋情的人。
  叮。
  电梯门开了。
  袁宁走出电梯,手心一阵冰凉。一种犹如被毒蛇紧紧缠绕的感觉令他有些难受。沈霁云在提醒他什么?沈霁云接到的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袁宁思绪乱糟糟,正要开车去找章修严,却听到周围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急冲冲地往大门口冲,袁宁愣了一下,看见了脸色铁青的主管也走下楼来。
  沈氏大楼前,一个老妇人提着汽油往自己身上泼,接着从兜里掏出盒火柴,声泪俱下地说:“张天成你个有了钱就没良心的,你要是不出钱救你弟弟,我就烧死在你们公司门口,看你们公司还要不要你这个主管!”
  浓烈的汽油味让众人不由退后了几步,袁宁挤出人群,看见刚才那个局促的青年仓皇地站在一边劝说,声音却细如蚊吟,只能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袁宁跑回去借电话报了警,叹息着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主管。有这样的母亲,也许还不如没有吧?
  主管说:“你烧吧,烧死了你儿子很快也可以下去陪你。我有什么,大不了我找别的工作——找不到也没关系,我的存款够我在任何地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记得把你旁边那宝贝孙子也烧死,要不然他会天天做噩梦,梦见你死在他面前,一辈子也就这样毁了。”
  老妇人气得发抖:“你这冷血怪物,你不是人!”她哆哆嗦嗦地开始划火柴,吓得旁边的青年忙扑了上去,把火柴给抢走。
  主管说:“汽油好像太少了,怎么不多买点?要是烧不死多惨,医药费会很贵。”他横眉竖眼,“我出生时你们嫌弃我身体弱,大冬天把我扔在别人门口。你以为随便扔到别人门口人家就会收养?那户人家嫌我晦气,看都没看就把我往外扔,我爸妈可怜我,辛辛苦苦养大我——偏偏好人不长命,他们还没享福就得了重病。你说我是冷血怪物?把我扔掉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觉得自己是冷血怪物?我就算把钱全部捐给别人,也不会给你们一毛钱!还要我给你儿子捐一个肾,你孙子这么大了,你怎么不叫他捐?是啊,我现在有钱了,可我有钱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如果想多买点汽油,我倒是可以给你赞助一百块,保管你能把自己烧成灰!”
  众人听完主管的话,看向那老妇人和青年的目光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