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易桢还没答,红衣壮汉蒋虎就已经把刚才她的话全部转述给了延庆公主。
  “哦?找药?在苦山?是要找阴沉木吗?”延庆公主问。
  延庆公主虽说是公主,但一身华贵的珠宝首饰,再加上她本身的气质偏成数,看着不像是公主,倒像是个贵妃。
  她身边又总跟着一个红衣壮汉,看着像是贵妃带着拥戴自己的皇宫禁卫军首领,气势汹汹要去砍了皇帝和皇后,自己来坐江山。
  易桢见她没有恶意、只是关切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照着记忆中的样子行了个应该合规的礼:“是的。”
  延庆公主已经完全回想起来了:“哦,那个道长的伤啊。”
  她非常大方地朝易桢发出邀请:“阴沉木我有啊,别蹲在山上找了,我送你!”
  易桢一直到被延庆公主拉上车架都觉得有点不现实。
  她隔着纱帐朝小杜弟弟偷偷挥了挥手,被延庆公主看见了,穿着茭白轻纱的公主倒是没生气,撑着下巴看她:“小妹妹,你真是年轻,还喜欢这些臭男人呢。”
  延庆公主懒懒地趴在榻上,她刚才拒绝让小杜弟弟一起跟着,理由也很充分:“带外男回宫里像什么样子!”
  易桢觉得这个延庆公主似乎还可以指望一下,更何况昨晚找了一晚上也找不到阴沉木,要是能走一趟就拿到手,那绝对是血赚。
  她心里还抱着一些不好对他人说的心思。易桢一直觉得祝由科这种靠蛊毒来治病的医科有些匪夷所思——因为她这一路以来的目的都是要解掉身上的蛊毒,蛊毒在她心中是非常危险、非常不好的东西。
  道长帮了她那么多,她也要尽力帮道长治好病才对。
  多和延庆公主套套近乎、讨好讨好她,延庆公主好像还挺大方的,也挺喜欢漂亮小姑娘的,万一她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医修朋友呢……
  真的有点担心道长啊。
  易桢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在原书《祸心》里看到的关于道长对原书女主“易桢”一往情深的只言片语,有些恍惚,但还是朝延庆公主露出了大家都喜欢的,小姑娘的娇憨笑容。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各地的世家子弟都在全力往上京赶来,自北戎而来的颖川王轩辕昂已经离上京不远了,他递给延庆公主的正式拜贴已经递到公主帐外了。
  虽说已经提前用玉简通过气了,但是正式拜贴还是要递的。
  延庆公主扫了一眼那张拜贴就躺回榻上,漫不经心:“知道了,收着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易桢,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点首饰一点妆也没有,真是干净得要命。
  延庆公主真喜欢干净。
  虽然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延庆公主觉得这个干净的小姑娘并不会对自己下手,于是就很自然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延庆公主很信任自己的感觉。
  她身边是没有特别亲近的婢女的。原本皇室成员身边亲近的女官都是从世家里挑出来的,但是现在的世家已经不是皇家可以指挥驾驭的了。而一般出身的婢女,总是被查出来和北镇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延庆公主最喜欢干净的女孩子,可惜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了。她把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拉高的衣袖下是泛着青紫的淤痕,感叹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这个花朝节的烟花好不好。”
  第93章 参商
  “郎君?”腰间别着刀的侍卫见姬金吾忽然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声。
  他们“租”的客院并不算偏僻,甚至可以说是身处上京闹市。北镇司全城搜查去年年底闹得人心惶惶的抹脸鬼,姬家的院子自然是被搜查的第一批次。
  他们早就准备过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搜查,“外来客商”的身份并未受到丝毫怀疑,只是北镇司的人要走过场搜查,姬金吾待在书房里也不好行事,还可能会被冲撞了。他自然懂得白龙鱼服的道理,当下干脆叫了人出去,在附近走了走散散心。
  “这唱的是什么?”姬金吾侧过脸来问他。姬金吾已经许久没去各种声色场合了,每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唯恐手上的事情出了岔子,因此梨园新排的戏一场都认不出来也不稀奇。
  另一个侍卫凝神细听,他是个常往梨园去的,已经认出了风中隐约而飘渺的声音,回答说:“回禀郎君,应该是今年新上的剧《首阳山叔齐变节》(注1)。”
  姬金吾不由得眉头一挑,他是背过这附近数十里的地图的,心中已经从声音的来处大约确定了这家梨园的位置,知道不远,便说:“唱腔难得,去看看吧。”索性现在也做不了别的事。
  梨园里没多少人,这折《首阳山叔齐变节》并没有时下热门的情爱纠葛,也不怎么受追捧,园中听戏的寥寥无几。
  侍卫去定了上等雅座,但是回头一看自家郎君就在门口站着,也不动,还没开口劝,就听他说:“我一天到晚坐着,让我站会儿。”
  侍卫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这么远远地站着能不能看清戏台上的人脸,声音倒是够听得清,但是来看唱戏的也不单单是为了听个声来啊。
  不过他看出最近郎君的心情不是太好,尤其是从丰都回来之后,一直都不太打得起精神来,也不敢说什么,退到一边去。
  近些年,梨园中流行起一种“故事新编”,就是将以前的老故事换个背景重讲一遍,或者说给已经结局的老故事换个结局。
  《首阳山叔齐变节》也属于这样的故事新编。
  “伯夷叔齐”原先是个高义凛然的故事,说的是“周未定之时,商既尽之日,有孤竹国,国中有昆仲同胞,乃兄唤作伯夷,令弟叫做叔齐”,这对兄弟都是孤竹君的儿子,且是一母所生,平日最是亲厚。
  孤竹君平日里便不喜欢长子伯夷,临终时留下遗令,要叔齐继位。叔齐最是守礼,认为万古人伦礼法最重,自古就是长兄继位,连忙推脱。伯夷却认为亡父遗令如此,也不肯继位。
  他们俩都不肯,于是最后是孤竹君的另一个儿子继位了。
  他们兄弟俩本来就不满商纣的暴政,这下干脆隐居在渤海之滨。
  后来伯夷听说周王仁政,便带着弟弟跋山涉水来到周的都城,想要为天下大同效犬马之力。
  谁知道他们到的时候,周文王恰好去世,周武王继位。武王急切灭商,得知伯夷叔齐前来,连忙
  派遣周公旦前去迎接,但是一路走来伯夷觉得十分失望(注2),认为周王这只是用另一种暴政来替代旧有的暴政,便拒绝了职位离开了。
  后来周王为了灭商,带着自己父亲文王的棺椁踏上了征途,伯夷觉得父亲去世不下葬,却要以父亲的尸首去激励士兵,发起战争,是一件与“仁政”背道而驰的事情,便拦着周武王的马头劝谏他。
  周武王原本要杀掉他们兄弟二人,在姜太公的劝阻下才作罢。
  “后来武王克商,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逃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逐饿死。”
  故事是这么个故事,姬金吾年少时虽然浪荡得过分了点,但是该念的书还是念了,这么浅显的典故还是清楚的。
  《首阳山叔齐变节》这折戏,就是建立在原先的老故事上的,只不过是从老故事的最后一段开始讲起。
  戏台上唱的是:“天下的兄弟,和睦的少、参商的多,心有两念,始虽相合,终乃相离……”
  这折戏说的是伯夷叔齐上首阳山之后,叔齐饿得昏沉,忽然醒悟:“这世上的伦常,是以长兄为重。长兄是孤竹君长子,应袭君爵,如今自然也该为旧主死殉。而我是幼子,名分大不相同。前日各种行径,不过是长兄的意思,我只是帮衬着听他的而已,如今要下山才是我的心意,大家各行其是罢了。”
  而伯夷“原不提防着叔齐”,又因身体差些,已经“饿得七八分沉重”。
  叔齐趁着长兄去山后采薇,便打点行装独自下了山,一路上又经历了各种坎坷,待到山下,碰到只野兽,已通了灵性,问他:“长兄伯夷何在?”
  叔齐说:“我此番出山,信将不错,待有功名到手,再往西山收拾家兄枯骨,将未晚矣。”
  唱到此处,这出戏的第一折 就结束了。
  姬金吾在台上人唱到“收拾家兄枯骨”一句时就笑了,他只是站着,并没有靠在哪里。因为今天穿着一身玄青色交领大袖衫,在微微的灯下,看着像是与人盟誓时投到水里以证心意的珠玉。
  他听完第一折 ,对这出戏已然失了兴致,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准备回去。
  一路无语,将进自家院子时,倒是遥遥地点评了两句:“戏不错。做人长子、为人兄长,生来便要多担当些,你不担当、我不担当,又有谁来担当呢?”
  侍卫自然都是点头附和。
  夜已深了,北镇司的人都走了,院子中早恢复了井井有条。姬金吾原本要去书房,问了一句得知杜常清还没回来,看了下玉简才知道他说是遇见了投缘的朋友,这几天恐怕不回来了。
  姬金吾上次与他在丰都吵了一架,后来便答应不再遣人跟着他,如今巴不得他出去散心,把旧事忘了个干净最好。根本没有得到过的男女情爱有什么走不出来的,多见见世面就走出来了。
  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结果没走几步又收到密信,得知派出去给易桢递轩辕昂行踪的人还没成功,因为小郎君在易姑娘身边,不好贸然上
  前,怕被认出是姬家的人来。
  姬金吾:“……”
  姬金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又放下,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
  易桢以前很喜欢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姐姐睡觉。
  但是她从来没意识到自己也是香香软软的小姐姐,别人也很喜欢抱着她睡。
  她的毕生理想“被富婆抱着睡”,就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实现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亮了,延庆公主最近的十二个时辰里依旧在疯狂和北镇司督主徐贤作对。傍晚时冯家的家主来拜访了她的行宫,待冯家的家主走之后她还跑到城郊苦山去继续和徐贤作对。
  这样高强度的连轴转使得这位公主不一会儿就枕在易桢腿上睡熟过去。
  易桢被她枕得有些腿麻,原本只是轻轻动作想缓解一下腿部的酸麻,但她不过轻轻一动,直接被这位半梦半醒的公主给抱到怀里去了。
  延庆公主都不卸妆的,头上原本戴着个名贵的发冠,随手丢在枕边。她比易桢要高,抱着她一点压力也没有,浑身软绵绵地腻在她背上。
  易桢:“……”好大。好软。
  她忽然想起比自己矮的阿青,一声不响地走了好像有点对不住她。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交到新的好朋友。
  阿青就平得坦坦荡荡。
  刚才小杜弟弟其实是不太情愿让她跟着延庆公主去拿药材的。
  .
  这位公主对所有“臭男人”的态度都不算特别好,她非常明显地喜欢“女孩子和小孩”。
  小杜弟弟方才低声对她说,让她不必如此,他会帮她找到药材的。
  易桢一方面是担心道长的伤势经不起拖,就算小杜弟弟这么说,阴沉木还是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另一方面是觉得也不能太麻烦小杜弟弟。
  她那天放狠话说和姬总两不相见,大家谁也别烦谁。要是转头就勾搭上他弟弟。
  而且不是正经和他弟弟搞对象,就是利用纯情奶狗什么也不懂,通过“每天见面”骗他去救自己有好感的道长。
  嗯……
  反正易桢不敢想姬总的眼神。她绝对当场自闭。
  恐怕不止是自闭,还要被挂在城墙上。
  说不定姬总还会发出“大家都是海王,谁瞧不起谁啊”的嗤笑声。
  说起来,易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就是又甜又软的漂亮小姐姐,她还蛮讨漂亮小姐姐喜欢的。
  两个海王联姻,你的鱼塘就是我的鱼塘,真实的夫妻共同财产。
  易桢赶快停下了自己越来越偏、越来越恐怖的思路。
  归根结底,道长是为了救她旧伤复发的,给道长找药治好他是易桢责无旁贷的事情。
  这本来是她自己的事情。
  易桢就是这种性格,莽起来就完事了!
  天色初亮,路上做早工的人已经起来了。
  原本延庆公主按惯例是要回自己在宫外的公主府的,但是既然答应了给易桢找药,还是选择去了宫中自己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