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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里,电炉仍旧摆在正中央没人收拾,松松垮垮拖着一截粗而长的电源线。
  付罗迦用脚后跟反复在这根线上碾着。
  他妈和叶老师面对面坐着,他抬头时刚好能越过他妈的肩膀看见叶老师的眼镜腿。这个视角有点像影视剧里一人分饰两角时的镜头,给了一个背影的是替身,画面一转会让观众发现两人其实是同一张脸。
  当然,他清醒地知道他妈跟叶老师不是。
  衣料摩挲声和一些咳嗽吞咽叹气声混在一起,焖出些潮气。
  “我想带他回去。”他妈先是点头对叶老师的总结表示肯定,随即提出了解决措施。“让他回家里休整几天。”
  叶老师并不赞同:“时间紧迫,快要高三了,学业方面耽误不起——”
  “他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最后他妈一锤定音,“我已经请了三天的公休假。”
  他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下课铃还没响。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嘈杂并没有因为讲台上坐了老师而减少几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吸音器之类的东西,走到哪儿哪儿就会诡异地安静片刻。
  慢吞吞地收拾了书包后他把椅子推到座位下。
  “你去哪儿?”周临涯瞪大眼睛。
  “回去几天。”
  “你回去干嘛,他们要处分你?”
  “没。就是……回家调整一下。”
  “那个,赵敏她——”
  付罗迦停下手里的动作。“赵敏怎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那个,”她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赵敏好像有,那个什么什么忧郁症,这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了。”
  “你怎么知道的?”
  “哎,就是她爸来学校了嘛,他就是这么跟那些校领导说的。她室友当时也在场,都被吓了好大一跳。都以为她是性格上有毛病,结果居然是精神上真的有问题。怪不得那么怪,跟谁都合不来。校领导好像挺火大的,当着他爸的面拍了好几次桌子。”
  “……我知道了。”
  “就是说啊,大家都不知道嘛,所以也不是我们的错……你又要回去几天啊?”
  他抿了抿嘴唇。“下周应该能回来。”
  桌面上还摊着几张差不多写满了的纸——那是他准备的英语课讲题用的讲稿和一些笔记。他把它们折了几折放进兜里,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了。
  “伞你撑着。”走到楼道口他妈把两只手都从他胳膊上撤开。
  他想说“没下雨”,但还是照做了。
  他妈于是继续挽着他。不用力,但是贴得无比的紧。上次她做出这么亲昵的姿势的时候还是到临市从奶奶家接他的时候,当时天气很热,回去以后他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圈痱子。
  他看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水洼里的人影相互搀扶紧紧依偎,仿佛各自都失去了一部分肢体一样。
  ……
  “这个‘彬彬然’是谁?”
  “李淑仪。”
  “跟你同班?”
  “嗯。”
  “漂亮吗?”
  “……不知道。”
  他妈又“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就是她吗?”
  他语调没有起伏,“不是。我说了,没有这么一个人。”
  “确认删除”的提示弹出,他妈伸出食指点了确认,然后往下划,点开另一个联系人的资料:“那这个‘思木子’呢?”
  “周临涯。”没等她再问他补充,“坐在我旁边。”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就是你喜欢的意思了?”
  “……不是。”
  “s”作为首字母的一栏里本来就只有一个人,现在通讯录里“r”和“t”亲亲蜜蜜地连了起来。
  没几下就到底了。“赵敏是哪一个?”
  “我没有加过她。”
  “那这个‘xzx’是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沉默了。沉默的后果是,他妈点进了“xzx”的朋友圈。
  很快一段正在播放的视频被放到了他面前,“这里边的是谁?”
  他不用看也知道视频里有什么。最近的那条动态应该是一个模样很年轻的女生在给一只黑色大型犬洗澡,大型犬很兴奋,一直朝着镜头方向狂吠。
  “我不认识。”许之枔的表姐他确实没见过。
  “你不认识?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你加了人家微信说不认识人家——”
  “这是许之枔的微信。你见过他好几次了。”
  “许之枔?男的?”
  “是。”
  “那这是他女朋友?”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我不知道。”
  “你没事加他干嘛?”
  “没什么……就顺便一加。”
  她随手又点开几个视频,没看个两三秒又退出来,应该是没明白也不太感兴趣。“拍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本来想问“怎么莫名其妙”,但最后只说了句:“你删吧。”
  从微信退出来,主界面空空荡荡,除了手机自带的基础应用什么也没有。
  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知道我要检查,事先做好准备了是不是?”
  “……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他看了眼没熄灭的屏幕上的时间。
  晚上八点半。
  从中午回来后他就在沙发上坐着,一直到现在没挪过。脚旁边有两只玻璃杯的残骸,地上的水痕不断缩小,直到消失。
  午饭晚饭都没吃,也没觉得饿。好在电视机还开着,农业频道,现在在重播他之前已经看过一遍的致富之路。
  车轱辘对话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因为空调一直没开,对“热”没什么概念了,只觉得困。
  “你是打算跟我耗一个通宵是吗?”
  “……”
  “说话!哑巴了吗?!”
  “……不是。”
  “那就说清楚。”
  “没这回事我说什么?”
  “你还撒谎——”
  又一个杯子碎在脚边,新的水痕覆盖了旧的。
  她深吸了口气。“……现在去把你卧室的电脑给我打开。”
  长期不思维的大脑对这个指令处理得有些慢:“啊?”
  “电脑!”
  他站起来,供血一时没跟上,眼前一黑。“……看电脑干什么?”
  “把你用的那些什么的账号聊天记录一条条给我翻出来!我就不信找不到!”
  血液贴着鼓膜哗哗淌过。惫懒被稍稍冲淡,埋在极深处的荒谬感死灰复燃。他问得很轻,“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账号?”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出来。到后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妈到底是想看到什么,还想过实在不行干脆就承认了。
  他倒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类似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他的角色很简单:在一边看着,保持沉默,如果能的话,就低调而不引人注目地把所有易碎品从那两个人身边清走。
  他在回忆争执是怎么结束的。
  ——“是,就是你说的那样,现在你满意了?”
  然后呢?
  然后他妈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他现在只记得门扇重重开阖时刮起的那阵风——当时应该是冬天,因为他一下子冷得牙齿打颤。
  “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她这么说。
  其实一扇门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于是他下定决心,“我就是谈恋爱了,现在你满意了?”
  然后不等有什么反应就冲到客厅,伸手摸到门把上,往下一压。
  金属锁舌像羊角风病人那样抽动了几下,门扇却并没有滑开。他用力推了推,门仍旧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门框里了一样。
  门反锁了。
  “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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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
  依然是无聊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