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二更)
  霍芸好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不由的微微一愣。
  她们两家的关系摆在那,此时遇上——
  虽不说是狭路相逢,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太愉快的事。
  霍芸好面上的表情,略有一瞬间的尴尬。
  她正要出门,既然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就觉得再退回去便显得刻意了,于是就还是走了出来,不好跟武昙装作视而不见,就还是勉强的略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武昙比她要自在许多,当场露出一个笑容,霍芸好就带着南栀走了。
  程橙觉得有点奇怪,就盯着那主仆两个的背影看:“那不是霍太傅家的二姑娘吗?她怎么在这?”
  武昙笑着打趣:“相国寺是你家的啊?”
  她对整个霍家的印象不好,但是对这个霍芸好,却算不得有恶意,当然——
  交情就更谈不上了。
  说话间,那个引路带他们过来的小沙弥刚好从院子里出来,看她们主仆正盯着霍家小姐议论呢,就好心的解释:“那位霍小姐上山有几天了,说是要替府上的夫人祈福,要多住几天。”
  霍文山那个原配妻子是个病秧子,这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
  武昙也没当回事,只道:“谢谢你了,这里我自己收拾就行,不过马上就晌午了,还得麻烦小师傅让厨房帮我们备一份斋饭。”
  她话没说完,程橙已经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这是这两日我们府上的斋饭钱,其他人的饭食跟着寺里的大锅吃就行,但是老夫人和小姐的还得请厨房的师傅们辛苦,单独做了,老夫人忌油腻的。”
  “阿弥陀佛!”小沙弥将银子收了,念了一句佛偈便去了。
  京城里出来的达官贵人家的家眷,吃穿用度都细致,要指着寺庙里供应,肯定是供应不上的,她们自己出钱贴补本就是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习惯了。
  寺里的小院虽然收拾的干净整洁,但跟家里的排场自然没法比了。
  武昙让把正屋给老夫人留着,自己住了采光还不错的右厢房。
  从山下上来,走了一路,她也确实累了,趁着这会儿没事就先睡了一觉,等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程橙伺候她起身洗了把脸。
  武昙问:“祖母回来了吗?”
  程橙道:“老夫人叫人过来传信,说是中午她跟陈老夫人一起吃了,叫您不用等她用饭,这会儿……应该是一起去听方丈大师讲经了。奴婢看小姐是累着了,那会儿就没叫您,饭菜都凉了,您等会儿,奴婢拿过去厨房让师傅们帮着热一热。”
  睡了一觉,武昙确实是有点饿了。
  她对听老和尚念经没兴趣,想想在屋子里闷着也无聊,就道:“反正闲着也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溜达溜达,挺长时间没出京城了,闷死了。”
  主要是这阵子在京城,还老是被萧樾骚扰,精神一度紧绷。
  现在好容易到了个能避开他的地方,抓紧一切机会放松啊!
  “好!”程橙也没异议,转身先外屋的桌上把四个小碟子的素斋都放回托盘上,主仆两个端着出了门。
  武昙从小就养在老夫人膝下,很小的时候就经常陪着她来这寺里,所以对环境也算轻车熟路了,两人一路去了厨房。
  厨房在整个寺院建筑的最后面,靠右边的一角的一个院子里。
  僧人们吃饭的饭堂也连着,只不过给香客们专门开小灶的是在旁边另外套的一个小院子,有专门几个手艺好的僧人负责。
  两人过去的时候本来是已经过了饭点了,但那小厨房里依旧忙碌。
  有个认识武昙的小和尚挠挠头跑过来:“小施主您又陪老夫人来礼佛啊!”
  “是啊!”武昙露齿一笑,看了眼厨房里面火烧火燎的场面,“怎么这会儿还这么忙?我那会儿有事,午饭没来得及吃,本来想请你们师傅帮忙热一下的。”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道:“不凑巧了,今天寺里接了两场大的法事,上山的施主有点多。您把东西给小僧,那最里面有个蒸东西的灶头,小僧给您一块热了。”
  “好呀!”武昙出门在外,其实并没有那么矫情,就示意程橙把托盘给他,“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不走远,一会儿好了小师傅你喊我就成。”
  “好!”小和尚也痛快的答应了。
  武昙不太受得了厨房里的油腻,转头带着程橙出来了。
  厨房的这一片院子有个通向后山的门,白天都是开着呢,山下那一整片的田产都是寺里所有,并且还开辟咯大片的菜地,后山下面有条小路可以上山,每天可以就近采摘最新鲜的蔬菜拿上来用。
  武昙跟小和尚说完话,刚出了这小套院的门口,就看到有道人影极快的闪出了外面的院门,往外出去。
  本来也没什么,但是看装束,却不是寺里的僧侣,而是哪家大户人家带上山的婆子似的。
  这个时间,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往后山闪什么?
  武昙天生好奇心重,确定她是一个人出去的,眼珠子一转就叫了程橙一声:“走!去看看!”
  说完,就提了裙子,也是蹑手蹑脚的想要跟着闪出门去,没曾想刚挪到门口,却已经听见了说话声,于是她就直接拽着程橙躲在了门内。
  外面那婆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急:“真不怪我啊,这二小姐是个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自己不说走……我要是劝的多了,就该她怀疑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也是透着焦躁:“那你也得想办法啊,大小姐的银子是白给你拿的吗?拿了银子不办事?是个什么下场还用我告诉你?”
  那婆子唉声叹气:“可……可我真的没办法啊!要么你们干脆趁夜进来绑人,要么……横竖她人是在这里的,你们就回去唬着夫人说被绑了不就得了?”
  “这相国寺是什么地方?要是闹进来,那动静可就多大了,消息很快传回京城的!”那汉子斥道,“算了算了!你也别轻举妄动了,先盯着吧,等我回去问问再说。”
  “行!我知道了!”那婆子答应了一声,“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省得其他人要起疑了。”
  武昙听到这,就不再往后听了,拽了程橙飞快的两步又蹿进了里面的套院里。
  片刻之后,那婆子就从外面探头探脑的扒着门边看了看,看见院子里没人,就闪身进来,快走两步斜穿过院子回寺院里面去了。
  程橙很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向武昙,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哪家的啊?这是在算计什么?”
  武昙略一思忖,就对她说道:“你在这等着吧,我跟过去看看。”
  不管是哪家的,闲事她不太愿意管,但是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里总惦记着。
  “小姐!”程橙连忙一把拽住她。
  武昙拉开她的手,保证:“放心吧,我就是看看,保证不管闲事!你家小姐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啊?我哪是行侠仗义的主儿啊!”
  这话程橙是相信的。
  武昙已经不由分说的提着裙子蹿了出去。
  程橙到底是对她去盯梢这事儿不太放心,好在菜在蒸锅里热的很快,没一会儿那小和尚就把饭菜热好了给她端出来了。
  程橙道了谢,几乎一路小跑的端着托盘回住处,一路上提心吊胆,唯恐,武昙别出了什么岔子惹上了什么麻烦。
  等奔回院子里,却发现武昙居然已经回来了,正托腮坐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盯着院子外面发呆。
  “小姐!”程橙唤了一声,总算是狠狠的松了口气,“原来您回来了啊,可担心死我了!”
  武昙坐在那,只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是坐着没动,看上去兴致不高,神情也很有几分古怪。
  程橙先推开右厢房的门,把东西拿进去放桌上,转头见她还坐在那,就忍不住又走了出来:“小姐,怎么了您?吃饭吧,早上到这会儿都没吃,您不饿啊!”
  “嗯!”武昙随口应了声,牙疼似的沉吟了一声,这才慢悠悠的拍了拍裙子起身。
  程橙觉得她情绪还是不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就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对了,您前面不是盯梢去了吗?没被发现吧?跟丢了?”
  武昙听了这话,才皮笑肉不笑,很是纠结的冲她一咧嘴——
  程橙顺着她撇嘴的方向看过去。
  斜对面霍芸好那院子里这会儿没人,空荡荡的。
  程橙是反应了一下才领会其意,不由的勃然变色,这时候也不敢出声了,只以口型示意、有些夸张的确认道:“是霍家的?”
  武昙耸耸肩,带着她回了房,坐下来吃饭。
  程橙反手关了房门,这才敢出声说话:“这什么意思?是那位霍大小姐又在作妖么?她都如愿可以嫁给太子了,这会儿还算计自己的妹妹干什么?”
  “谁知道呢!”武昙对那个霍芸婳,现在也是真的听了名字就烦。
  那女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转世,好像随时随地,不挑点儿事,不算计一下人就活不自在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现在那个婚事虽然是成了,但是明显皇后和太子都对她不满意么?还折腾?这是非要再把婚事都给作没了才算?
  程橙也是生了一副八卦的小女儿心思,既然知道了事情就忍不住的琢磨:“那她这回是想干嘛啊?听那两人说话的意思,是想绑了这位二小姐,然后去威胁霍夫人吗?”
  那两人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吧。
  武昙细嚼慢咽,直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应付了她一句:“他们分析的没错啊,闯进相国寺来绑人不切实际,只要他们动手,寺里必然马上就会报官,消息也很快就会传去霍府的。听那俩人的意思,他们也是怕把事情闹大,只想偷摸的胁迫那家的夫人点什么事。既然霍芸好身边安插了内应,最后应该是会用第二种方法,谎报吧!”
  如果叫人回府谎报说霍芸好被绑了,霍家夫人必然马上叫人来山上查证,到时候这边的婆子撒个谎,就能将这事儿促成了。
  武昙夹了菜,继续吃饭。
  程橙想了下道:“那——要提醒霍家那位二姑娘一声么?”
  武昙摇摇头:“他们家的烂事儿,我才不管!”
  霍芸婳是挺烦人的,可霍芸好跟她也没交情,她干嘛要多管那一家子人的闲事?
  程橙知道她烦霍家的人,就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武昙吃完了饭,打发程橙去厨房送碗筷,自己刚漱了口从里屋出来,就听见程橙在外面说话:“老夫人您回来了?”
  武昙推门出去,就见周妈妈正扶着老夫人站在院子外面,居然是——
  正在跟霍芸好说话。
  “小姑娘家家的,极少有耐得住性子听两个时辰的经的,你是哪家的?”老夫人是刚从前面的佛堂回来,她对霍芸好没什么印象,两人一前一后的一直走到这边,见这小姑娘居然就住在对面,这才问了句。
  可她不知道霍芸好是哪家的,霍芸好却是认识她的,被她一问,也不说是受宠若惊吧,但多少是有些尴尬的,正要回话,武昙已经推门出来了。
  “祖母!”她笑嘻嘻的走过去,直接截了霍芸好的话茬,“祖母你不认识啊?这是霍文山霍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她大姐——就是和三妹妹一起许给太子殿下的那个。”
  老夫人对那个霍芸婳可是恶心到了极致了,一听这话,脸色都瞬间沉了下来。
  霍芸好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但还是礼貌的屈膝行礼:“武老夫人好!”
  “嗯!”老夫人随口敷衍了一句,就再不想多说了,只对武昙道:“我有点累了,先进去歇会儿了。”
  “好!”武昙应声。
  老夫人直接就进了院子里。
  霍芸好也不想再在这里站着了,刚想回自己那边,无见武昙居然笑吟吟的又开口:“霍家姐姐,你来这寺里住了好些天了么?”
  她笑脸相迎的问话,霍芸好就不能不理了,于是强撑着脸上的表情道:“嗯,有两天了。”
  本来就极为敷衍了,不想这边武昙居然不依不饶一样的又再说道:“没事儿就早点回去呗,听说令堂的身体也不大好,你这个做女儿的,你不在身边多陪陪她,难道还指望你那大姐啊?”
  这话听着很有点颐指气使的,霍芸好还没怎么样,南栀当场就不乐意了:“你……”
  想说话,却被霍芸好拦下了。
  她也知道武昙对她没好感,不过就是奚落两句,她跟武昙是无冤无仇的,也不想额外的结仇,就只由着她了,随便敷衍了句:“多谢武二小姐关心。”
  转身又走。
  武昙却又再次说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今天就回吧。”
  这个武家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就算自家大小姐招惹了她,有本事她冤有头债有主的找大小姐去啊,这么一味地挤兑自家小姐算个什么事?
  南栀怒极,就算知道霍芸好一贯不准她惹事,也还是忍不住呛声道:“这相国寺不是武家的私产吧,武二小姐要不要这么霸道?”
  武昙面上始终含笑,也不管她,只扔看着霍芸好道:“我是觉得你家小姐看见我,可能也不痛快,相看两厌的,何必呢?是不是?”
  “你……”南栀还想说什么。
  霍芸好已经严厉的打断她:“不准没规矩!”
  霍芸好本来也是觉得武昙找茬,可是她看过武昙折腾霍芸婳时候的动静,都是直来直往的,没有这么夹枪带棒的拿言语来叫人难堪的,何况就算是找茬,她找也找完了,难道不该扬长而去吗?可武昙偏又没有,就是一副非要跟她死磕一样的表情,站着不动。
  霍芸好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就试着顺她的意:“既然武二小姐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便是了。”
  “小姐!”南栀简直觉得她家小姐太窝囊了。
  果然,这话一说,武昙瞬间就满意了:“好啊!”
  她转身,欢欢喜喜的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她这也太欺负人了,得罪她的是大小姐,她凭什么拿您出气?”南栀气得直跺脚。
  霍芸好盯着武昙的背影,却是目光沉了沉,若有所思,只道:“让她们收拾东西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小姐!”南栀气得不行,但又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知道劝不得,也只能是吩咐了下去。
  霍家这边就住了她们主仆加上一个粗使婆子,也就是武昙之前遇到的那一个,南栀叫了那婆子出来,打发他去前面的下房里叫自家的仆从来收拾帮忙搬东西。
  霍芸好想了想,却没有回房,而是进了这边的院子,敲了武昙的房门。
  武昙正坐在桌旁百无聊赖的玩杯子,见她过来,居然一点也不意外。
  霍芸好拧着眉头走进来,直言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武昙坐直了身子,仍是一副笑嘻嘻不知愁的模样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院子里有个婆子不是?一会儿你行李打包好了,把她绑起来塞马车里先打发下山去,我的马车借你,你随后跟着——有惊喜!”
  霍芸好的心头猛地一跳。
  她的反应极快,立时就意识到了什么,仓促的转头朝自己院子的方向看去。
  虽然这屋子里关了门,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立刻就明白了武昙指的是什么!
  且不论武昙是怎么知道的,或者是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只就她这指向明确的一句话,已经有够叫人胆战心惊的了。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霍芸好问,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武昙莞尔,却不肯多说了:“反正我话撂在这了,走不走的,或者该怎么走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说完,就起身往里屋走,一副送客的架势。
  霍芸好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强行逼问什么了,又恐那婆子回来看见了她在这会多想,就转身出来,因为心里揣着事儿,走的有点急,刚进院子里,就跟从院子外面进来送东西的一个小沙弥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女施主!”那小沙弥端着的好像是灯油,这么一撞,就洒了她一身。
  “没事,回头我把衣裳换下来就好。”霍芸好道,这时候是真没心思计较这些事了。
  程橙听了动静连忙从屋子里出来。
  小沙弥连忙解释:“对不住了女施主,小僧是来给您这院子里添灯油的,我……我去重新打来。”
  “你慢着些,我们不着急的!”程橙看见只是打翻了东西,也没当回事。
  那小沙弥又道了声抱歉,就端着打翻的油碗先走了。
  这些禅房不是每天都有人住,有香客入住了,寺里是会专门派人来添置一些日用品的。
  不过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灯油而已,谁都没往心里去,霍芸好心烦意乱的抖了抖被弄脏的衣裙,迎面一阵春风扑来,将那油味带着散开,扑入鼻息间的味道有点呛人,她嫌恶的抬手挡了一下,不想又将袖子上沾染的污渍刚好凑到了鼻下,那味道更清晰浓烈了些。
  霍芸好仔细嗅了,突然就变了脸色。
  身后程橙已经要关门回屋了,就见她一转身,又两步冲了回来,抬手抵住了门缝:“这灯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