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死
  柳絮静静等候,极有耐心,话点到为止,说多了,引起反感,柏舅爷的性子柳絮看得出是急脾气。
  房间里静得没有一点响动,许久,柏舅爷转身,回头正色问:“你说是小姐身边的人,可有证明身份之物。”
  柏舅爷冷静下来后,显出商人本色,小心谨慎,好在柳絮已料到,掏出吴淑真给的玉饰,交给他,柏舅爷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当年赠甥女之物,把玉饰还给柳絮,“随我来,此处说话不便,后宅说。”
  柏家是前店后宅,柳絮随他来到后进院子,偏厅,柏舅爷让人搬椅子让她坐下说话,柳絮推让不过,侧身搭在椅子边坐下。
  “你叫什么?”
  “柳絮”二人一问一答,柳絮不卑不亢,也不多言。
  小丫鬟端上茶,先给柏舅爷,端给柳絮,“姑娘请用茶。“
  “这里不用你侍候了,你先下去吧。”柏舅爷支走下人。
  柏舅爷细细打量她,这叫柳絮的婢女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头脑清晰,知道说什么触动他,懂得适时沉默,无一句啰嗦,没不知趣地絮叨骨肉亲情之类的话。
  柳絮贴身摸出一张纸,走向前,双手呈给柏舅爷,“这是太太当年嫁妆单子,姑娘誊写的,原件姑娘收着,怕弄丢了。”
  柏家老太太当年嫁女儿,跟前在无一个可倚靠之人,把应留在柏家嫁妆清单给柏氏带走。
  柏舅爷接过,略一扫,眼底愤懑掩饰不住,长姊的嫁妆,是他现在家产的数倍之多,柏老太太当年娘家嫁妆丰厚,尽数给了亲生女儿,一点没给庶子留下,就连柏家财产大半都让柏氏带去吴家。
  柳絮道;“姑娘说了,如果事成,把柏家陪嫁的财产送一半给舅爷,算物归原主,柏家好,她也有个靠山,舅爷若不信,有姑娘立字为证。”
  柳絮又呈上一张借据,是吴淑真事前写好的,一并带来,显出诚意。
  柏舅爷从借据上抬起头,“你家姑娘始终是吴家人,我柏家是外亲,说到底父女亲情血浓于水,没的撺掇外人,争自家财产,白白便宜外人的理。”
  柳絮平淡地道:“舅爷是明白人,说穿了姑娘是为自己争,不是为柏家争,何况柏家不是外人,舅爷是姑娘唯一可倚靠之人,日后嫁到邵府,少不得舅爷帮衬。”
  “就算姑娘这话有理,即便是我答应了,但吴家怎会把我柏家放在眼里,只怕徒劳。”柏舅爷显然被她说动。
  “大周朝律,妻陪嫁奁田产,夫家不得侵占,姑娘有权拿回太太的嫁妆,诉之公堂,理在柏家一边,即便吴府势大,难道他就不顾忌留下恶名,毕竟吴家生意买卖靠的是诚信为本,此事,姑娘不便出头,姑娘若出头,官司赢了,女告父,大不孝,影响闺誉。”
  柏舅爷心想,柳絮说得句句是实,吴淑真确实无可倚靠之人,柏家是她母亲的娘家,柏家的陪嫁,正应该柏家人出头要。
  打官司柏舅爷有点犹豫,官司输了,显然对柏家不利,吴家想报复柏家,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柳絮似看透他心思,道:“不说别的,舅爷乃是生意人,这宗大好处,是否值得冒一次险。”
  柏舅爷朝柳絮投去目光里有几许赞赏,这丫鬟年纪不大,句句说到他心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柏舅爷把心一横,“好,就按你说的办,先礼后兵,吴家欺人太甚,就为这一口气,我也豁出去了。”
  事情办妥,柳絮告辞,柏舅爷送到门口,道:“姑娘是要回吴府?”
  柳絮道:“我明日回吴府,今回家住。”
  “姑娘等一下,我让柏家的轿子送你回去。”
  柏舅爷直看着柳絮上了小轿,轿子走远,心里不知为何对这姑娘生出好感,柳絮姑娘长相标致,性子爽利,不拖泥带水,这样聪慧的女子,能帮衬夫君,决不会拖夫君后腿,商户之家若娶这样女子进门,兴家旺夫,何愁日子不红火。
  柏舅爷摇摇头,自嘲笑了,素味平生,她是甥女的丫鬟,怎么想到这上头来了。
  吴老爷入后宅,直奔上房,杨氏见到他,诧异地问:“老爷今回来这么早。”
  吴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气闷,杨氏见丈夫脸色不善,狐疑,生意出了问题,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一屋子丫鬟仆妇溜边退出去。
  杨氏捧上茶水,小心地问;“老爷有事?”
  吴老爷恨声道:“柏家杂种找我,说为淑真女讨要她母亲的嫁妆。”
  杨氏手一抖,茶水泼洒出来,她最怕提啥,偏那小贱人就像跟她作对。
  杨氏稳住情绪,“老爷就没说,当年姐姐在时,把嫁妆悉数赠与吴家做生意本钱。”
  杨氏心想,死无对证,现在吴家怎么说,柏家杂种干瞅着,吴家是无权动用她的嫁妆,她自己把嫁妆送谁,总有权决定,更何况当年吴老爷手头吃紧,确实是柏氏心甘情愿拿出私房钱给丈夫渡过难关。
  吴老爷烦恼地道:“如今人都不在了,说这些可有凭据。”
  杨氏愤懑,跌坐椅子里,“难道是有人逼她拿银子出来,若真有人逼她,当年怎没见她讨要,人死这些年,才说这话,可见是穷急,放刁耍赖,讹钱财。”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姓柏的那穷小子,非说嫁妆怎么可能白白送人,就是夫家也不能给,这是妇人的体己钱,有嫡出女儿,不留给亲生女,于理不合。”吴老爷手肘柱在桌子上,眉头深锁,后悔当年就该哄着柏氏立张赠与的字据。
  杨氏刁蛮地道;“那也不能由着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来讨要,就说嫁妆折变早投到生意里头,他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要告官不成?借他个胆,反了他,他算什么东西,柏家的杂种,吃几顿饱饭,浑忘了当年柏家老太太是怎么对他的,糊涂油蒙了心,替那丫头出头。”
  说到这,杨氏挑眉,“老爷,别是那丫头许了他什么好处?”
  “他说了,讨要不成,就告官,让官府了断。”吴老爷愁眉不展。
  杨氏怒道:“无利不起早,他说告官,果然是淑真那丫头背着我们搞的鬼,不然就凭柏家那野种,哪来的硬气,告官让他告好了,不信他能赢,把吴府看成什么了,是他这种下三滥能讹得了的,真是笑话。”
  吴老爷看一眼夫人,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他若真的告官,官司输赢不说,我吴家的声誉尽毁,外人怎么看我,靠女人起家,霸占妻女嫁妆不给,即便是当年柏氏自愿拿出嫁妆帮我,现在吴家生意做大,连柏家嫁妆钱扣下不还,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商场上混,还有什么人敢跟我吴家做生意,这些日子外间又有传言说我吴家表面光鲜,内里已是空架子,万一引起恐慌,钱庄的生意必然受影响,此事不是你想得简单。”
  吴老爷闷闷的声,“你难道忘了,淑真嫁的是邵千户,嫁妆带去邵家,邵家说是不图钱财,面上也不能插手不管。”
  杨氏听丈夫一说,是呀,邵家插手,官司输赢就两说着,恨自己当时昏了头,怎么就指了邵家婚事,转念一想,就是官司赢了,满城人人尽知,怕连当年那点事都翻腾出来,柏家那野种,光脚不怕穿鞋的,那小贱人也不是好惹的,自己恶毒继母名声在外,又添上一条霸占嫡女嫁妆,自己名声不打紧,可还有两个亲生女儿未出阁。
  杨氏这样一想,顿时泄气,“老爷预备怎么办?认真跟他打官司,许他点好处,他不就是要钱吗?”
  “这话我何尝没说,我找人恐吓他,软硬兼施都不管用,那小子就是铁了心。”
  “那老爷的意思是?”杨氏强打精神。
  “我想好歹这钱财也没给外人,她母亲留下的,给她做嫁妆,也应该。”
  杨氏惊道;“老爷真是这样想,难道老爷忘了那丫头做的事,一点都不恨,难道老爷只顾着柏氏生养的,就不顾我……”杨氏真急了。
  吴老爷叹一声,“当年是我们有错在先,柏氏的死,你我难逃干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你对她做的,我不闻不问,就是想你心里好受些,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始终放不下。”
  杨氏嘤咛哭起来,呜咽道;“老爷说我狠,怎么不说她做了什么,你可曾知道我的感受,我的儿子没了,我没能为吴家生儿子,这也是我的错,老爷拍拍良心,说对不起柏氏,可曾对得起我。”
  “你说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有证据?”吴老爷有些许不耐烦。
  “算她狠!”一阵透彻心扉的恸哭。
  夏婆子往大姑娘房中送饭出来,柳絮跟在身后相送,出来外面,夏婆子扯着她的手,小声道;“厨房里我给你留了一碗小鸡炖蘑菇,鸡是白日里庄子上送来的,现宰杀的,你一会得空过去一趟,我还有话对你说。”
  柳絮服侍姑娘用过饭,说去厨房一趟,看看旧人。
  吴淑真也没拦着,道;“应该的,过段日子出了这府,不知几时能见着。”
  厨房里晚膳后,清净无人,夏婆子看见她,扯她到灶间坐在矮凳子上吃。
  夏婆子看着柳絮吃,踌躇片刻,往四周看看,压低声道;“我唤你来,是不放心你,你跟姑娘嫁去邵家不知是祸是福,我若不说,怕你心实,吃亏,这条小命搭上。”
  柳絮停箸,她心里隐隐不踏实。
  夏婆子凑近她小声道;“晚秋是后来到大姑娘身边的,姑娘起先有两个丫鬟,想必你也知道。”
  柳絮点头,“知道,听说发卖了。”
  夏婆子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似耳语般地道:“对府里人说是卖了,可谁也没看见,后来姑娘身边叫灵儿的丫头暴毙那晚,是我值夜,天刚亮,我正巧有事路过花园,看府里两个下人抬着那丫鬟,打我身边经过,一阵风把蒙着她脸的布掀开,我看见那丫头脸色泛青光,嘴唇乌黑,不是好死的。”
  柳絮身子一紧,中毒而死,那毒是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