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她
  夜渐深,新康里阁楼上,唐娇洗完澡上来吹头发,因为亭子间里已经连插座都找不到了。
  吹风机的呜呜声里,听见爸妈在争论事,她关掉电源问:“怎么啦?”
  姚玉芬说:“你爸叫你跟我睡大床,他在外面隔间打地铺。”
  唐娇说:“用不着的,下面我能睡,打地铺麻烦死了,每天东西要搬上搬下。”
  姚玉芬便叮嘱女儿:“那你别玩手机,早点睡,明天一清早要去烧香的。”
  唐娇一脸黑线,然而这个事的发起人是舅妈,不能不给面子,只能吹完头发下楼去,和郭旭东聊会儿天,
  来抵消对老公的想念。
  可妈妈还特地关照过,不能和小郭打视频,迷信得不得了。
  然而久违地回到家里,挤在小小的床边,望着一眼能看齐全的小屋子,唐娇觉得很亲切。
  记得小时候,终于作天作地地争取到单独住进亭子间后,简直像搬进城堡似的,觉得全世界都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但很快,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舅舅家搬新房了,姨妈家买大房子了,同学朋友的家里都有厨房卫生间,有阳光充足的朝南卧室,她才晓得自己的城堡,就是个螺蛳壳。
  但螺蛳壳又怎么样,她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宠她上天的老公,有生死之交的小伙伴,唐娇裹紧被子,像一条毛毛虫似的贴在床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这一边家里,郭旭东把魏颖帮买的包和配货的各种东西搬进衣帽间,想想又觉得不合适,跑出来看看餐厅,再看看客厅,不知道哪里更能让老婆惊喜。
  婚礼那天接去爸妈家,下午会拍一些兄弟团姐妹团一起的互动视频,剧本都是设计好的,婚庆的人说,至少要两三个钟头。
  因此一整天都不会回来这边,等晚宴散去送走宾客后,他才能带着新娘回自己家,明明就在眼前的周日,让郭旭东觉得好遥远。
  大大小小的盒子,被他搬进搬出,最后还是一股脑放进了衣帽间。
  唐娇离开前,已经把家里布置好了,落地床上贴着巨大的红双喜,家具的各种把手上,都系了红丝带,所有房间的门上也贴了喜字,连沙发上的抱枕,都换成了爱心,还有同事送她的那对米奇和米妮。
  郭旭东从桌上拿了剩下的静电贴,擦拭干净鱼缸玻璃后,把喜字贴了上去,小鱼纷纷游过来看,对玻璃上贴的东西很感兴趣。
  老公发来鱼缸的照片时,唐娇已经睡着了,这一晚睡得很好,但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手机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妈妈带出门。
  舅妈和姨妈比她们到得还要早,叮嘱娇娇进了庙里不要拿手机到处拍,讲好规矩后,一家子女眷安静虔诚地进门礼佛。
  在主殿行礼后,遇到两个外国游客,说是昨天来参观,可能在这里丢了一本护照,唐娇最近很努力地练习口语,就主动上前帮忙,带着他们去找工作人员。
  幸运的是,护照真的被人捡到,但庙里已经转交辖区派出所了,有小师傅英文也很好,后面的事不用唐娇操心,她才转回来找妈妈和舅舅姨妈她们。
  大殿里不见人,侧殿一间间找过去,前院后院的转悠,总算在前广场看到姨妈。
  “娇娇,你跑到哪里去啦,真是的,找也找不到你。”姨妈嗔怪道,“要心诚一点啊,马上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别到处乱跑。”
  “我妈呢,舅妈呢?”唐娇好奇地四处看,也没见妈妈的身影。
  “你妈妈要每个菩萨拜过去,舅妈陪着她呢。”姨妈说道,“我们去领牌子,等下吃个素面,晚了就排不到了。”
  唐娇问:“我不用去拜拜吗?”
  姨妈笑道:“你妈妈说你心思不定,要冒犯菩萨的,她自己去拜拜就好。”
  然而唐娇一刻也坐不住,领到素面牌子后,又把姨妈丢在斋厅,跑去找妈妈。
  所谓找,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转悠,最后不经意路过一间小佛堂,这里没什么香客和游客,舅妈和妈妈跪坐在蒲团上,像是在聊天。
  唐娇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见舅妈从包里拿纸巾递给妈妈,笑着说:“是好事情,女婿这么好,你担心什么,不要哭了。”
  妈妈则哽咽说:“我没有哭,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哭什么……”
  舅妈笑道:“舍不得了吧,以前你还急,说她不谈朋友会不会以后不结婚,现在看看,真有这天了,你就舍不得了。”
  妈妈擦了眼泪,笑道:“我本来想跟菩萨说,把我的福气都给小囡,又想想不对,我要是不在了,我女儿就是没妈的小孩,是要被人欺负的,那我和她爸爸还是要好好活着,好给她撑腰。”
  唐娇眼睛热热的,悄悄退了出去,菩萨那么忙,哪里顾得上他们家,但是她知道,妈妈会永远保护她爱护她。
  她一个人躲到角落里,给老公打电话,这会儿还很早,郭旭东正要出门刷圈,赶紧接了电话。
  嗲嗲的几声老公我想你后,唐娇正经地说:“要不你也回家住一晚吧,陪陪爸爸妈妈。”
  郭旭东有些为难,毕竟他都快四十岁了。
  唐娇说:“反正,我想你多关心一下爸爸妈妈,打个电话也好。”
  郭旭东猜到,该是岳父岳母做了什么,让唐娇感动了,内心善良柔软的姑娘,就心疼起他的爸爸妈妈。
  “我知道了,下午就过去,待会儿回公司最后处理几件事,就没事了。”郭旭东说,“我先去跑步了,你好好陪妈妈烧香。”
  唐娇刚挂了电话,就看到不远处姨妈来找舅妈和妈妈,像是抱怨自己又跑掉了。
  在妈妈生气前,赶紧跑过去,少不得被一顿教训,她嬉皮笑脸地不在乎,带着三个大美人去吃素面。
  烧香归来,妈妈就马不停蹄地做饭,女儿的婚礼碰上双十二大促销,姚玉芬也没有顾此失彼,儿子吃饭是头等大事。
  唐娇本以为自己主动要求给哥哥送饭菜妈妈会高兴,结果妈妈说那里灰尘大,包裹堆成山,不小心给她弄伤了,不好跟小郭和亲家交代的,于是她一个回笼觉睡醒,都下午两点多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裹着家居服下楼来,趿着拖鞋晃到小路外,前后看看没什么人在,就冲楼上喊:“汪阿姨,你在吗?”
  楼上没反应,再一路小跑回家用手机找人,妈妈倒是很快就接了,她和汪美丽去买瓜子花生这些东西,家里地方太小,买了没地方放,所以赶着时间去买新鲜的回来。
  “你是不是肚子饿啦,桌上有菜的自己微波炉热热,妈妈很快回来了。”姚玉芬在电话里说,还很忙地在那边不知道对谁讲,“这个奶油的好吃,给我称两斤。”
  唐娇这几天过午不食,饿了也会忍耐,找妈妈当然不是要吃的,就突然觉得,前些日子抱怨辛苦,怪郭旭东晚归时,她所谓辛苦的那些事,在妈妈跟前不值一提。
  她向来讨厌给身为母亲的女性立无私奉献、母爱伟大的人设,好像她们人生已经没有了自我,只剩下孩子甚至是巨婴的丈夫,但面对妈妈这样的母亲,又该怎么说呢,难道要否定她对丈夫孩子全部的爱。
  在婚礼之前,忽然纠结起这样的事,唐娇一个人坐在阁楼装喜糖,装着装着忽然明白,妈妈的奉献也不应该被歌颂,这是和别人没关系的事,只要她和哥哥还有爸爸永远也爱护她尊重她,那就足够了。
  来自妈妈的爱,是一个家庭内部的事,干嘛要被歌颂咏唱,企图用别人家的母爱来普照大地、感动全世界,甚至作为标准去裹胁不相干的人呢。
  在家努力练钢琴的文文,收到娇娇的感悟时,认真地思考了好半天,娇娇真是她见过最有个性的新娘了。
  转眼,已是周六晚上,琴行按照约定把三角电钢琴送到了酒店,林西成陪着文文来调试。
  婚庆布置今天已经搭了一半,演练了一遍等新娘去换主婚纱时,撤下装饰,把钢琴推上台是否方便。
  幸运的是,舞台边上那个位置,正好后面一道门里,是足够摆下一台电钢琴的包厢。
  就像老天安排好似的,一切都那么完美,文文坐下试录了几遍,而后再试弹,要选最好的一段留用。
  这一边,用餐后的袁又晴和最新认识的相亲对象,从餐厅走出来。
  男士彬彬有礼又幽默风趣,回国见了一面后,这几天彼此各忙各的之外,每晚都一起用餐,两人相谈甚欢。
  他们都住在这家酒店,走出餐厅准备下楼,隐约听到钢琴声,送他们出来按电梯的服务生说:“明天有婚礼,今晚新人的朋友过来试钢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没有的事,这么好听,怪不得是婚礼进行曲。”袁又晴说着,心血来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服务生愣了愣:“应该……可以的吧。”
  又晴看向同伴,人家很乐意同往,于是走到宴会厅外,她自己稍稍推开了门。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舞台边上摆着一架纯白的三角钢琴,侧面对着大门,刚好能看见演奏的人,而演奏的人,脖子上挂着一条手臂,竟然用一只手弹奏出双手演奏的效果。
  袁又晴正好奇着,就从舞台侧边的门里,走出林西成,他对钢琴前的人说:“这个门可以上锁的,要不要锁起来,明天有小孩跑来跑去,打开的话就没什么惊喜了。”
  那个女孩子,原来是裴雅。
  袁又晴才刚认出弹钢琴的女孩,林西成就亲昵地坐到了她的身边,那距离,绝不是普通小伙伴的距离,她心跳加速,猛地关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宴会厅里,文文和林西成听见动静,诧异地朝大门这边看。
  “我去看看。”
  “嗯。”
  林西成只身走出来,打开门的一瞬,搭乘了袁又晴和男伴的电梯也合上了门,见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研究了一下门是不是被风吹的,就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