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后悔初衷
  这天傍晚,唐志明下班回家,一进弄堂就有人跟他说,裴家的房子被林国庆一家霸占,裴厚德夫妻两个一分钱也拿不到。
  他很莫名,再往里走些,就碰到汪美丽倒垃圾回来,和平常一样热情地招呼他:“玉芬叫你来我们家吃晚饭,娇娇和女婿带她们两个妈妈吃饭去了,今天国庆烧饭,买了大闸蟹。”
  唐志明问:“美丽,他们都在说……”
  汪美丽摇摇手:“你上来,我慢慢跟你讲,不要睬那些人,二三十年邻居了,那几个好货还是坏货,我们心里都清楚,我要是跟他们生气,老早气死了。”
  于是不久后,唐志明拎着一瓶古越龙山来了林家,进门时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好像有其他人在,沙发上还躺了一个。
  今年大闸蟹便宜,菜场水产摊头也都是老熟人,过了今年他们就要搬走了,林国庆有心照顾生意,买的雄蟹比男人的拳头还大。
  深秋,正是吃雄蟹的时节,蘸上姜醋咬一口蟹膏,嘴巴都黏在一起。
  听汪美丽讲完房子的事,唐志明呆住了,不敢想象,小文文竟然有这样的魄力,这种事叫他做,他都不敢,那可是将近一千五百的财产,文文就那么相信林西成啊。
  “那时候他们还没谈朋友呢,林西成在跟他老板的女儿谈,文文就敢相信他,我们林西成竟然也敢答应,我服气了。”汪美丽说,“我说呢,房子的事情他们怎么那么笃定,两个小家伙原来早就知道了。”
  唐志明轻声念:“那我们家两个小东西……”
  汪美丽补充:“林西成说,姚姚和娇娇都晓得。”
  唐志明直摇头:“他们一点都没漏出来过,玉芬肯定也不晓得的。”
  汪美丽笑道:“一个个都长大了,本事比我们大多了,老唐,我们都养了好小囡,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唐志明掰了一条蟹腿,说道:“你们两个没事,我就放心了,看看对过那家人真是,我们不能那个样子……”
  林国庆说:“玉芬还不晓得你姐姐的事吧。”
  唐志明眉头一紧,放下了蟹腿,喝口老酒说:“后来唐红梅也给我打电话,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但是抢救过来了,说是心脏里血管堵住,动手术放了支架进去,说是送到医院及时,又碰上有医生有手术室,反正就是唐红霞今天差点就死了,鬼门关走一趟。”
  汪美丽给唐志明倒了酒,想到昨天走进裴家的那一幕,她也真的以为,文文已经不在了。
  生命何其脆弱,眼睛一闭,什么都没了。
  三个人喝酒吃菜,一直聊到姚玉芬被女儿女婿送回来,郭旭东还晓得下车打个招呼,唐娇直接在车上没下来,叮嘱妈妈明天不要去医院照顾文文,下个礼拜再交给她和汪阿姨。
  目送孩子们离去,姚玉芬拿出一盒丝巾送给汪美丽,是她今天在订旗袍的地方看中的,觉得这个花头和颜色,最适合美丽。
  “你先跟老唐回去吧,明天我们碰头再说,今天事情实在太多了。”汪美丽抱着礼盒说,“玉芬,谢谢你啊。”
  姚玉芬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今天订旗袍弄婚纱,本来以为量量尺寸的事情,竟然搞了一整天。
  而亲家妈妈真的是人太好了,小孩子的事完全不插嘴,只有看到娇娇因为嫌贵犹豫的时候,才会开口说:“不要算钱,妈妈给你们弄。”
  “看得出来,亲家母是真喜欢我们小囡呀。”姚玉芬挽着丈夫往家走,又感恩又感动,“我们娇娇福气太好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会选人。”
  唐志明虽然高兴,但心里有事,到家后便对妻子说:“高兴的事等下说,今天唐红霞差点走了。”
  姚玉芬一愣,放下包看着老公:“出什么事情了?”
  唐志明说了姐姐的事,又说了裴家房子产权的事,信息量太大,姚玉芬一时呆住了。
  家里静了好半天,姚玉芬冷静下来,才问道:“你妹妹怎么说?”
  唐志明说:“红梅让我去医院看看阿姐,今天是抢救过来了,以后会不会哪天又不好了都不晓得,她说人走掉了,就真的看不到了。”
  姚玉芬本就是心软的人,听着丈夫说,眼睛已经泛红了,说道:“你想怎么办,我都支持你,要不要拿点钱给她,做这个手术很贵的吧,她是不是也在重症室里,我听美丽说,张春现在躺一天就两万多块。说心里话,大的钱我们实在没有,几万块的话,还是匀得出来,儿子已经给我钱了,不会影响娇娇结婚的。”
  唐志明说:“我自己有点私房钱,本来想结婚那天一起加到红包里给娇娇的,现在就当借她的,以后再还给她。”
  姚玉芬笑道:“我今天想通了,不要死撑面子,亲家和小郭手里有钱,人家也不跟我们计较,反正动迁款下来,我们能再给他们补上的,给娇娇买车子啊,以后她生小孩请月嫂的钱都我们来出。现在手头尴尬是因为时间尴尬,老公,我们放轻松点,开开心心把女儿嫁出去,好不好?”
  唐志明说:“我拿钱给唐红霞,你不生气吗?娇娇知道了,会不会骂人,唐姚说没告诉他妹妹。”
  姚玉芬笑道:“我是不生气的,女儿么还真不好说,就不要告诉她了,她还要照顾文文呢。”
  说着,不禁感慨,再次跟老公确认:“真的吗,文文把房子过户给成成了?”
  唐志明点头,说:“国庆说文文这小孩不简单的,真被他说中了,你想想要是文文没过户给林西成,裴厚德今天讲不定就搞成功了。到时候钱都转到他户头上,别说文文了,我看张春躺在医院里,都指望不到他拿钱去救的。”
  他们说着话,听见路口铁门开合的动静,姚玉芬利索地下楼来张望,见是走掉了几个人,而裴厚德佝偻着背站在路口目送,然后慢吞吞地回去了。
  夜已深,林西成补了一觉后醒来,出去找地方吃饭,回来时给文文带了一盒雪糕。
  冰冰凉凉的甜,会让人觉得舒服一些,文文一直被伤痛折磨着,止疼药药效一过,她就疼得饭也吃不下。
  今天傍晚,她给爸爸打电话了,明确告诉父亲,动迁款下来后,一家三口平分,一分钱也不会少,但前提是,他们离婚。
  文文想要父母离婚,并不是因为他们感情不和,或是恶心父亲出轨,这些如今都是小问题了,她只是想保障妈妈之后的治疗费用,想完全和爸爸切割开,不作为妈妈的财产甚至遗产,不愿多给爸爸一毛钱和任何支配权。
  她给爸爸两个选择,离婚拿三分之一,或者随便他怎么样,一毛钱都不给。
  裴厚德在电话里大骂女儿,威胁要到法院去告她和林西成,文文很冷漠地说:“要是能让你们告赢,我何必走这一步,你只管去告,咨询律师费很贵,你不是才做了一份委托代理授权书吗,那张纸很贵吧?”
  裴厚德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请来了几个朋友,商量下来,他只有选择离婚拿钱是损失最小的。
  毕竟之后的钱根本不在她女儿名下,小姑娘才二十三岁,两口子都还没退休,告她不赡养老人都告不上,刚刚大学毕业的人,拿什么钱养老人。
  而房子过户的事,手续齐全、程序合法,哪怕认为售价太低交易不公平,要撤销交易,那也该是文文自己去提起诉讼,她不告,谁也管不了。
  一切的错,错在当初,只在房产证上写了女儿的名字,他们夫妻俩以为最好摆弄的孩子,狠狠地扇了他们两巴掌。
  裴厚德到死也不会想到,最初的最初,文文这么做是为了从妈妈手里留住钱,好分一半给爸爸将来养老,即便文文现在告诉他,恐怕他也不会相信了。
  事情发展,完全不受任何人控制,但文文那一步走对了,她不后悔初衷,可也回不到初衷了。
  “还吃吗?”
  “明天买个巧克力味的好吗?
  “我现在就去买。”林西成说,“便利店就在门口。”
  “不要,我醒着的时候,你别离开我。”文文虚弱的眼睛里,有微小的光芒,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下,只要林西成在身边,她就还有勇气和信心支撑下去。
  林西成说:“周一我不请假,你动手术那天我再请假,虽然白总让我直接多请几天假,可那样不行,我不把工作稳定下来,怎么保障以后的日子。”
  文文点头,用左手摸了摸林西成的脸颊:“动手术那天,你也别请假了,有汪阿姨和姚阿姨在,我不怕的。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你们活得好了,我才会觉得有指望。我很快会好起来的,现在我妈再也不能欺负我伤害我了,如果我还不好好活着,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自己。”
  林西成亲了她一口:“不怕,白总为你请了最权威的骨科医生,一定能继续弹钢琴的。”
  文文则说:“万一、万一我要坐牢的话,你等我出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