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谈话间终于抵达新月,远远看去,城楼辉煌气派,与乾陵悦旅游时见过的古城复原图有得一比。
  “我以为这样的骄奢淫逸只在国都。”直到城门名字挂到了她的脑袋顶,她才放下门帘坐回到马车里,感叹着。
  哪怕是京城的城门,也只是多了橙黄大旗,仅此而已。
  “新月的富余怕是连京城都及不上。”项天礼淡漠地回答,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多说了几句,“新月商人居多,大多富可敌国,一个漂亮的城门,不算什么。”
  “那城主岂不是腰缠万贯?”乾陵悦继而推测。
  “猜得真准。”他毫无灵魂地夸赞。
  她默默翻个白眼,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这样皇上也不管吗?”
  “他管不上,也没能力。”项天礼说话直白,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乾陵悦细思下很容易理解,项天仁新帝上任,周遭挑衅不断,唯有先集中精力解决大事,才能腾出手来管理小头。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对项天仁的同情,那情绪又迅速散去。
  两人直接去了城主住处。
  乾陵悦再度发出惊叹,一个小小城主,居住之所却富丽堂皇,比之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入口处的摆饰做工精细,她稍微多看了一眼,隐蔽处刻着一个微弱的痕迹,眼睛放大。
  偷偷拉了拉项天礼的衣角,低声道,“这里的摆饰与皇宫里的出自同一个工匠。”
  这本该是可以拉出去砍头的事了,但城主仍然大大方方地摆着,隐隐有炫耀之意。
  “嗯。”他并不意外,淡定地跟在丫鬟后面。
  乾陵悦的注意力这才从摆饰拉到丫鬟身上,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又仔细盯着看了一眼,这身衣服用料未必也太奢华。
  依稀记得她柜子里也有几套这样用料的衣服,虽不算极贵,但也不是一般丫鬟都能配备的,就连王府里的丫鬟,也都是比这下等一些的布料。
  “可以收一下你的眼神吗?”项天礼实在看不过去,提醒着她。
  她忙收起乱看的视线,垂首跟在丫鬟身后,瞬间收敛。
  城王府比想象的要大,跟着丫鬟走了将近半刻钟,城王府的主殿才屹立在眼前。她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门,一时呆住。
  进来时外面明明是平原,怎么后面藏着座这么高的山?
  项天礼暗自叹口气,强行揽着她的肩,唤回她抽离的神志。
  “城主,人带到了。”丫鬟的声音也格外清亮,比其他自带卑微的丫鬟要正常许多。
  乾陵悦倒是对这样的人颇有好感,至少不会无端卑微。
  “嗯。”站在台阶上的城主挥手示意她下去。此人长相粗犷,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糙汉气质,全身却穿金戴银。
  在乾陵悦眼里就是活脱脱的暴发户形象。
  摆完架子,城主才缓缓踱下台阶,走到项天礼身边,笑得像在看小辈似的,“安王爷,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项天礼抿着客套的笑,冲他颔首,不动声色地与他并肩。
  乾陵悦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谨记项天礼的教育,没有冲动行事。
  “安王妃出落得更婀娜多姿了。”城主的视线越过他投到她身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打量,乾陵悦皱眉,感觉他像极了路边的混子,不过相对来说财大气粗而已。
  察觉到她的不悦,项天礼不着痕迹地挡住城主看过去的视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态度坚决,“我们不如里面说?”
  “瞧我这记性,许久不见安王爷,连礼数都忘了。”城主一拍脑门,脸上却没有半分懊恼,甚至还有微微的得意。
  小人得志。乾陵悦默默在心里点评,因着刚才他那一眼,对他印象特别不好,自然带了更深的偏见。
  城主在前面带路,项天礼与乾陵悦跟在身后,一路上路过几个侍卫,看他们的眼神都不怎么恭敬,反而含着淡淡的嘲讽与不屑。
  城王府里的珠围翠绕再也提不起乾陵悦任何兴趣,她隐忍着怒气,闷声跟着进了主殿。
  “上座。”城主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随意伸了伸手,半点礼数都没有。
  她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何况对方已经是明面上的挑衅,不回岂不是任由他们欺压,“看来城主的确是半分礼数都不记得了,不过新月城富硕无比,应当也不缺礼数教典。”
  万万没想到会被反驳的城主坐下的姿势半途停住,转头看着她,动作十分滑稽,“安王妃好机锋。”
  “你说机锋不机锋的,我也不懂,我只知道北楚有北楚的规矩。”乾陵悦选择直接刚,新月到现在没有脱离北楚,必然有他的原因。
  比如邻国暮五不够强大到替他对抗北楚。
  城主脸色微变,项天礼下意识起身,替乾陵悦道歉,“悦儿她极少与我出门,诸多得罪之处,还清城主谅解。”
  “安王妃也是护主心切,可以理解。”城主冷哼着。
  这下两人脸色都难看起来,护主心切?把她比作什么?
  她刚要再纠正,被项天礼暗中牵住手,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二位贵客有何要事?”自以为扳回一城的城主得意洋洋地坐在高位上,大手一挥,示意丫鬟给自己倒酒。
  主殿里的丫鬟明显比外头的丫鬟高了不止一个等级,相貌身材更是上乘。
  身边有丫鬟接近,项天礼自觉抬手,谁知丫鬟竟然一转,为隔壁大臣模样的人倒起了酒,最后一圈倒完都没有理会他们俩。
  简直欺人太甚。
  乾陵悦一锤桌面打算发作,城主却抢过话头,“丫鬟不知礼数,还请二位自行斟酒。”
  “城主,原来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他的话并没有阻止她的冷嘲热讽,“连我府上的下等婢女都知道来人尊贵时须得尽心尽力,以保住自家主子的颜面,这么看,您的丫鬟倒是不怎么未您着想啊。”
  这一番话里先是一通比较,将他的人府邸及下人贬的一无是处,再反咬一口,让他脸面尽失。
  城主只是一个大糙汉,嘴皮子功夫自然不如乾陵悦,被她怼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项天礼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担心城主盯上她,再度出来打圆场,言辞温和,“悦儿只是气不过贵府下人趾高气扬,对您并无任何异议。”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含沙射影地骂着他教导无方,才有这样的丫鬟。
  在场被怼的丫鬟们脸色一白,十分不悦,纷纷瞪着乾陵悦,恨不能把她活生生盯死,至于项天礼,又有哪个女人会和那张俊俏的脸蛋作对呢?
  若非在他们来之前城主再三叮嘱不要给好脸子,多少酒她们都能给他斟完。
  与此同时,乾陵悦算是正式引起了城主的注意,城主靠在座位上,原本双手支在膝盖上,现在改为一只脚搭在座椅上,另一只脚踏在地上,以胯对着他们。
  这是极为不礼貌不尊重的坐法,可见他对项天礼的轻蔑。
  远在乾陵悦预料之外的状况使她的乐观降到谷底,看来此行不会顺利,说不定对方还会顺手隐藏陈氏真实去向。
  原本就在嘴边的问话重新吞回去,她笑眯眯地继续,“我与王爷此番来,便是体验一下新月城的风土人情,久闻新月城风花雪月,却没有想到城主待客之道差强人意。”
  话里没有丝毫讨好,甚至还故意对着干。
  城主眼中带着玩味探究,“王妃可知如此诋毁我的后果?”
  “那你可知如此诋毁我的后果?”她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与他针锋相对。
  项天礼已经放弃圆场,默默计划着等下落脚后便往京城写封信,趁早叫人过来支援。
  “王妃果然是爽快之人。”城主忽然脸色一变,起身端着酒一步步走下来,神色莫名,一眼都没有看项天礼,直直停在她跟前,“不如与我对酌一杯,之前的冒犯便一笔勾销。”
  这不是变相让她道歉?她又没有错,道歉岂不是荒谬。
  “我想城主搞错了什么,”她直起身,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毫不避让,“这件事当是您的丫鬟向我们道歉。”
  围观的人早就呆住。
  出门在外,讲究入乡随俗,哪怕他们是京城来的也不例外。新月城有新月城的规矩,谁来都是一样对待。
  至少接待客人这么久,还没有敢和城主叫板的人。
  项天礼扶额,任由乾陵悦发脾气。
  城主眯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小丫头,之前也见过面,但那时候的人温顺可爱,大型场合一声不吭,典型的大家闺秀,怎的现在如此火爆?
  不过,他喜欢。
  曾经乾陵悦还未嫁入王府时,城主便向先皇求过亲,理所当然被相国大人拒绝,此后回到新月,也时时刻刻想着她。
  “城主,请道歉。”乾陵悦不知他心里龌龊的想法,冷静逼迫。
  城主脸色忽的一变,爽朗一笑,“是她们的疏忽,”说着冷声,“过来,道歉。”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高低不一地道了歉。
  城主却又道,“手都伸出来。”
  一双双白玉葱手伸出。
  乾陵悦诧异地看了一圈,心说这里流行小学课堂里的打手掌心?
  原本坐着的项天礼陡然起身,吓了她一跳,听他沉声道,“城主,不必如此。”
  “她们冒犯了您,自然需要的。”城主说着猛地拔出腰间佩刀,手起刀落,乾陵悦刹那间明白他要做什么,眉头紧锁,闭上眼睛。
  “铮——”刺耳的兵器相接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偷偷睁开一条缝,项天礼正单手执剑挡住城主来势汹汹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