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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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在霍家三十年有余。
  行事稳妥, 忠心耿耿。
  见惯大风大浪。
  终于被横在面前几乎无解的难题彻底激起了斗志。
  保镖队长还在茫然翻找过往回忆,没想通,被管家不由分说拽着, 匆匆扯出了走廊。
  -
  梁宵放下剧本,又呼了口气。
  江平潮难得轮到一集揍人的戏,正跟武指逐帧抠镜头, 拍摄时长比预期久。
  后面还有两场,暂时还没轮到他的戏份。
  “怎么了?”
  段明嘴上损他,到底忍不住关心:“还喘不上气?”
  梁宵天阴时会胸闷, 比常人气短。段明操心习惯了,看看片场, 尽力替他找机会偷懒:“先回休息室,我在这儿盯着,快完了叫你……”
  梁宵笑笑:“没有。”
  段明有些狐疑:“那怎么了?”
  梁宵摇摇头,看向片场。
  从休息间出来,他就始终觉得胸口堵着。
  管家说的简略,那些过往就只三言两语带过了, 并没详说。
  唯一说得事无巨细的, 也就只有小霍阑冒着大雨跪在荷花池旁, 一个人去摸那些被扔了的信。
  ……这件事先不论,梁宵更想不通的,是霍阑怎么会不受家里喜欢。
  虽然现在冷酷孤僻性冷淡,也点亮了霸道总裁传统的砸钱技能, 但他偶尔还能在不经意间,隐约看见少年时的霍阑是什么样。
  认真正直到有点固执。
  有些小霸总的样子了, 肩背板正, 性情沉稳一丝不苟。
  看起来寡言, 但只要身边有人拐着,其实也并不是不愿说话。
  做起事来十分讲道理,犯了错会写道歉信,脾气大抵也要比现在好,做得最任性的事也就是追着别人写读后感……
  冷不防想起自己还欠霍总一份三个字母的书面解释,梁宵打了个激灵回神,平白酝酿起的一腔郁涩猝不及防散了一大半。
  段明就站在他边上,是真不放心了:“是不是冷了?”
  “没事。”梁宵飞快摇头,“段哥,到我了吗?”
  段明看了眼片场,叹口气:“早呢。”
  片场是艺人的工作场合,导演编剧的脾气秉性,剧组的风格,哪家好相处对戏负责,哪家架子大,拍个戏二十个人伺候三十个人备用,稍用心都能看出来。
  梁宵负责拍戏,段明这个经纪人跟着,自然得记下这些,为以后合作交集做准备。
  “上午估计拍不完了。”段明拍拍他,“回去吧,我让小宫给你领盒饭。”
  大半个月都在吐血和被揍,江平潮难得揍一次人,实在过于重视,精益求精到连对配戏演员吐血的量和高度都期许很高。
  江平潮出道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连经纪公司的气都没受过,剧组不好把人压迫过头。
  宋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默许了他翻来覆去磨这场能出单独宣传片的武打戏。
  梁宵听段明大致解释过一遍,点了下头,看向片场。
  他听苏蔓提过,江平潮不只家境优越,长辈也都是圈内人。父母都是当红演员,出道直接保送,头一部作品就是冲奖的大制作电影男一号。
  江父拉着一干老友在电影里做配,江母那一阵也一反常态,接了不少综艺访谈,尽力替儿子四处宣传。
  加上影片质量确实过硬,一上映就爆得一飞冲天。
  出道即巅峰。
  段明吃瓜唏嘘:“人比人……”
  梁宵点点头。
  “……你点什么头?”
  段明扫了他一眼:“你白手起家,酝酿期长,早晚比他牛逼。”
  梁宵一直不知道他和助理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信心是哪来的,闻言笑笑:“不是我。”
  他是在想霍阑。
  少年霍阑的脾气,未必能和同龄人相处得多好,却绝对该是长辈最喜欢的那一类。
  听话,懂事,沉稳。
  不闯祸不惹事,学习又用功。
  梁宵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霍阑父母会不喜欢小霍阑的原因。
  总不会是因为小霍阑不了解各类颜文字的具体含义。
  ……那也太严格了。
  梁宵按按额头,推翻了自己的思路,决定有时间再找管家细聊一聊。
  江平潮一场戏慢工出细活磨了大半天,下午才收工。
  孟飞白紧赶慢赶,谈了场情挣了笔钱,天色就已经彻底暗了。
  云敛那场戏是白天的,没有自然光拍不成,只能挪到第二天再补。
  梁宵带妆等了一天,负责协调场次的副导演灰头土脸,跑过来跟他道歉:“实在来不及……”
  “不要紧。”梁宵笑笑,“你们进度也紧张。”
  片场最容易有突发状况,一场戏磨上几天也是正常的,这种事原本也时有发生。
  剧组搬家的时间已经定了,再拖也拖不了几天,进度卡着走不动,最着急的还是导演制片人。
  梁宵没在意,披着段明硬塞给他的军大衣站起来,准备去卸妆换衣服。
  刚走出两步,又被拦回了场边。
  副导演吭哧半天,硬着头皮:“……对。”
  梁宵没跟上:“什么?”
  副导演:“我们……进度好紧张。”
  梁宵就是跟他客气一句,闻言也不太接得上了,顿了一秒,犹豫了下要不要给对方一个安慰的抱抱。
  副导演不需要抱抱,看他没有不耐的意思,磕磕绊绊:“宋导说——您现在妆化服装都在身上,不如不浪费,一起赶场夜戏,让征求您意愿。”
  宋导原话其实并没这么客气。
  拍摄进度原本就紧,宋导和编剧对给梁宵加的那两集的具体走向有分歧,正争论不休,火星呲着往起炝,整个人异常暴躁。
  听见副导演问要不要让梁宵换戏服卸妆回去休息,当场就发作了:“穿都穿了,不准脱!都什么时候了?天都黑了!直接上,哪还有时间给他脱衣服……”
  编剧及时制止了宋导的狼虎之词。
  梁宵不知道具体内详,对挪场次倒没意见,想了想自己还剩下的夜场戏:“下雨那场?”
  “……对。”副导演松了口气,“正好苏老师和江老师都在,跟消防那边借的喷水车也在。”
  梁宵点点头,大致回忆了下剧情。
  他没有主线剧情,这段夜场雨戏其实是江平潮和苏蔓的,隐线逐渐揭开,爱人因为立场被迫反目,在雨里你听我解释好我听我不能解释地分了个手。
  编剧善用场景烘托氛围,他们这部戏拍得三天两头下雨,喷水车就没开走过。
  云敛没有感情线,闲着也是闲着,负责串联剧情,到现在已经敬业地给各阵营角色送了五次伞。
  梁宵其实一度很担忧将来播出以后,观众会不会把自己的角色记成云送伞。
  霍总的飞机大概还要再晚些,梁宵算算时间,很好说话:“我去补妆。”
  副导演长舒口气,千恩万谢地走了。
  夜场没有自然光,自然也不可能乌漆墨黑地拍。大灯打光更容易照出面部细节,梁宵皮肤状态上没什么瑕疵,依然被化妆师兢兢业业重新做了妆效。
  “你们两个立场一致,阵营相左。”
  宋导被编剧捂了半天嘴,气还没消,闷声给江平潮和苏蔓说戏:“虽然彼此信任,但还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解释。”
  江平潮拖了进度,这会儿执念解除清醒过来,也有些讪讪的,点了点头。
  他这个状态倒是正适合景哲这时候的心理,宋导看他一眼,没多说,转向边上补妆的梁宵:“你散步。”
  “……”梁宵:“好。”
  云敛这个角色出现的大半场合都是没有逻辑的,编剧大概喜欢他这种神出鬼没随心所欲的设定,打定了主意要让观众在每个剧情走到死胡同的环节都十分期待有人散步。
  宋祁刚跟编剧吵完,压着火气翻剧本:“你看见他们两个了,但没立刻过去,直到女主走了才去跟景哲打了个招呼。”
  梁宵稍一犹豫:“我是基于什么心态没立刻过去?”
  他倒是对剧本有解读,但这种事千人千讲,不一定就跟导演对情节的预期一致。
  梁宵演到现在,甚至都不太能拿得准自己应该是对男主还是女主稍微发展出来点不影响剧情的感情线,凑齐整个人物的丰满形象。
  “没心态。”宋祁:“你就是想看吵架,遗憾他们没打起来。”
  梁宵:“哦。”
  梁宵翻了翻剧本,划掉了所有分析出来的感情线。
  一个丰满的大半夜冒着雨散步的看热闹吃瓜骗钱送伞专业户形象。
  梁宵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合上剧本。
  宋导讲完了戏,起身拍了拍手,张罗起剧组重新开工。
  一场戏三个人,两个人都感情受挫精疲力竭,这种拍了一天戏身心俱疲的状态正合适。
  AB组人马浩浩荡荡跟苏蔓江平潮过去,梁宵调整好状态,带着D组孤零零的摄影机散步到了街角。
  灯光就位,副导演手里的板打下来,喷水车兢兢业业地撒了满天的雨。
  云敛在这段情节里的作用,紧接下来并没体现。
  男女主黯然分手,各自煎熬着天各一方,偏偏总能意外收到对方消息,偶尔还会阴差阳错重新交集。
  景哲一度也怀疑过有人暗中插手相助,但始终没查出端倪。
  直到两人重归于好尽释前嫌,被云敛笑吟吟拦下,要回了当初递过去的那一把伞。
  宋导是个钢铁直男,实在想不通云敛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来讲戏之前,其实也跟编剧质问过:“他图什么?图剧能拍满五十二集?”
  “他什么都不图。”编剧很深奥,“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没准备有未来,做的所有事都只是因为他想做……”
  宋祁刚跟他吵了一下午,没听完就暴躁了:“没有未来还让他活!”
  两个人对云敛的结局分歧很大,宋祁坚持破碎和悲剧才是这类人物的真正内核,但编剧加的最后一幕,直接把结局扭转了个方向。
  编剧拍宋导肩膀:“他没有未来,不准有人想让他有吗?”
  ……
  梁宵刚嫉妒完自己的黑白照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可能有未来:“还要拍第二部吗?”
  “也不是。”D组导演跟他一起蹲在街角,看着男女主满地潮湿大雨将至,“就是留个念想。”
  梁宵那两集剧本都是他怎么在拷打下破碎成了个悲剧的,结局部分还没拿到,闻言也不由生出好奇。
  “等到风波结束的那一天。”
  D组导演看了剧本,提前给他背:“战火平息,残垣断壁,伤痕累累。”
  梁宵想了想:“我来和所有人要伞?”
  “……”D组导演:“没有。”
  D组导演:“政客在奔走,士兵在疗伤。百姓失去家乡成为流民,但毕竟还活着,在活着游荡,寻找归处。”
  “全景镜头。”D组导演说,“镜头一扫而过,扫见云敛。”
  梁宵:“我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D组导演摇摇头,“您在好好活着。”
  梁宵怔了下,没说话。
  -
  整场戏拍起来并没什么难度。
  男女主不需要激情澎湃,安静且疲倦地彼此分道,气氛有洒水车兢兢业业衬托。
  梁宵看见提示,转过巷角。
  该说清的都已说清,苏蔓已经走了,江平潮站在雨里,恍惚伸手去碰。
  云敛撑伞过来,将一把伞递进他手心。
  景哲疲倦至极,又像困兽,红着眼抬头:“你来干什么?”
  云敛笑笑,扶住他肩按了按,难得并不装成什么挥金如土的富户大亨,转身望进深沉雨幕,不知想起什么,轻轻一叹。
  ……
  梁宵视线落在场边,不动声色一愣。
  霍总的飞机比想象里飞的快。
  霍阑没回酒店,不知为什么来了片场。大概是因为正在拍摄,并没折腾起多大动静,只管家陪着,跟编剧在场边安静交流。
  梁宵撑着伞,尽职尽责侧面四十五度给镜头找特写,又想起霍阑设法给他争取的那两集剧本。
  剧本的主要内容是云敛的结局。要救下来主角就要彻底暴露,云敛不可能全身而退,势必刑讯拷打枪毙一轮游。
  多走两集主线,一是给观众交代,二是有意给他铺路。
  梁宵领情,只是在听到真正版本的结局时,又忍不住想起了管家讲的那些事。
  霍总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上大学时父母意外过世,霍阑那时大概也只堪堪成年。
  收拢权利撑起霍家,稳定企业动荡,没两年又接手星冠,身边只怕还少不了别有用心的算计陷害,容不得那时候的少年霍阑松懈下来半口气。
  管家说霍总当初不怀疑不追究,是为了替自己找个能信得过的人,梁宵忽然觉得,其实并没这么复杂。
  霍阑想得很简单。
  世事弄人,这些年来,霍阑过得或许都并不舒心。
  当年也好,现在也好。
  他只是想叫所有能好好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
  梁宵拿着伞,心里疼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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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本已经基本敲定,霍阑来片场看了看,听编剧大致说过一遍,微微颔首:“辛苦您了。”
  “不辛苦。”编剧很喜欢这种剧情,慷慨握手,“以后不妨多合作。”
  霍阑致过谢,送走编剧,看向拍摄区。
  梁宵送伞功成身退,需要的镜头已经拍完了。江平潮还要在雨里失魂落魄地游荡一阵,剧组还在忙碌,几台摄像机转着取景。
  喷水车工作依然敬业,风向变了,隐约水雾朝场边飘过来,沾上衣物就是一阵湿冷。
  “梁先生今天好几次问起您。”
  管家尽力替他挡了挡,效果有限,见缝插针汇报:“听说是您让熬的姜汤,梁先生什么话都没说,一口一口全喝完了。”
  管家绞尽脑汁,栩栩如生:“就剩一点,还倒在保温杯里存着……”
  霍阑蹙眉:“多熬一锅。”
  “……”管家:“是。”
  霍阑自己很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没想到梁宵竟然喜欢这个,皱着眉想了想:“药厂那边——”
  “不用做生姜味的抑制剂。”管家虚弱,飞快出言阻止,“梁先生……倒也没这么喜欢。”
  霍阑觉得他又有些古怪,看了管家一眼,没再说下去。
  油纸伞不挡雨,梁宵在漫天水雾里站了半天,身上几乎湿得透心凉,一下场就被场务跑过来塞了干毛巾。
  梁宵擦着身上的水,透过人群,又看了一眼霍阑。
  好歹也是投资方,霍总来看看剧组工作,视察拍摄进度,也是情理之中。
  灯光都围着拍摄区,逸过来的光线有限,到这边已经显得有些暗淡。
  透过薄薄水雾,给霍阑投下个格外寡淡的影子。
  梁宵有些待不住,把干毛巾递给段明:“段哥,帮我拿一下。”
  “……快回去冲热水,小宫给你装热水袋了,裹上被子睡——”段明一口气没上来,“你干什么?”
  梁宵:“去去就回。”
  段明着急,“诶”了一声没拽住人,顿足长叹:“睡一觉去去寒气别感冒!”
  梁宵拎着伞过去,绕出人群,迎上管家错愕惊喜的视线,笑了笑,无声点了下头。
  管家喜不自胜,感动得热泪盈眶:“梁先生……”
  霍阑微怔,回头看向梁宵。
  梁宵打开伞,帮他挡了挡飘过来的水雾:“霍总。”
  他身上衣服还没换,面色冷得泛着青白,霍阑扫了一眼:“先回去。”
  “不急,还得等等看用不用补镜头。”
  梁宵知道他不懂,随口找了个理由:“您也来看拍摄吗?”
  霍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来看什么,听他问了,顺势点了点头。
  梁宵笑笑:“那我陪您待会儿。”
  管家没料到他竟然这样配合,几乎要哭出来了,跑去低声催促,叫人把羽绒服风衣送过来。
  江平潮的戏份也拍完了,一下镜头就被工作室里父母塞过来的十来个助理围住,举毛巾的举毛巾,拿热水的拿热水,拢得严严实实。
  霍阑不知道片场也有差别待遇,想起梁宵下场时接的那条单薄的毛巾,眉峰蹙起来。
  梁宵见他对着江平潮出神,把撑在两人头上的伞给他让了让,轻声开解他:“都过去了。”
  霍阑怔了下:“什么?”
  水雾飘摇,梁宵看他神色茫然,想起管家讲得小霍阑风雨里捡信的故事,心里又疼了:“那天的雨也这么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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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