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这鞑子的骑术不错,可惜,遇到了咱们。”
  他听到有人说话,然后他看到一双马靴出现在自己视线里。那马靴的主人抬脚踢了他两下,然后他隐约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
  再然后,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割下了格楞泰头颅的汉军,将那颗还在淌血的脑袋栓在自己战马的屁股上。他翻身跃上战马,拉着格楞泰的坐骑喊道:“回去,将军大人说了,契丹人的斥候一个也不要放过。”
  说完,这汉军斥候首领纵马而出。
  那汉人斥候首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说道:“来一批杀一批,耶律德光难道还敢贸然的冲过来?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哪里有地方设伏,耶律德光啊,就这样的小手段,也足以让你不敢贸然向前了吧?”
  一马平川,没有埋伏。
  只不过,是为了让契丹人心生疑虑罢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正确的
  第五百六十八章
  从翩翩佳公子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丑陋样子,离妖那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活下来的。冀州城外的那一声轰鸣,将他所有的优秀和骄傲同时炸了个支离破碎。辽一国名将无数,谁能将汉王逼到绝地?唯他离妖那颜一人而已,可也正是这个缘故,他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离妖那颜穿了一身全甲站在高坡上看着正在行军的队列,头盔上的面甲拉了下来,挡住了他脸上狰狞的伤疤。铁面上只有露出的一双眸子中,一种叫做仇恨的火焰在升腾着,燃烧着。
  虽然大辽耶律雄机陛下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并且给了他这身伤痕无上的荣光。年轻一辈中,他是封侯的第一人。
  可是,失去的终究还是失去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离妖那颜回头问道:“派出去探路的斥候有回来的吗?”
  一名副将连忙躬身道:“回侯爷,撒出去的十几队斥候,还没有一队返回来。此地距离太远应该还有一百三十里左右,估计午饭后就陆续会有斥候赶回来了。”
  离妖那颜嗯了一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息。”
  那副将犹豫了一下问道:“才走了一个半时辰,侯爷,真的要停下来吗?太子命侯爷为先锋,若是咱们有人构陷侯爷行军缓慢的话,只怕侯爷在太子那里不好解释。要不……大军还是继续走吧?”
  离妖那颜转过身看着那副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铁面上似乎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那双眼睛里也看不到有什么怒意,可这名副将只觉得有一柄锋利的刀子放在自己咽喉上一样,离妖那颜的眼神,冷静冷酷的令人害怕。
  “速不该,太子派你来,是来协助我的,还是来指挥我的?”
  离妖那颜淡淡的问了一句。
  叫速不该的副将肩膀抖了一下,随即躬身道:“自然是来协助侯爷的,卑职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将,绝不敢对侯爷有丝毫不敬,侯爷千万别在吓唬卑职了。只是,卑职既然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就自然也要为太子殿下谋虑。侯爷行军才一个多时辰就停下来休息,找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太原?太子殿下在侯爷领兵出征前说过……不可延误……”
  噗的一声闷响打断了速不该的话,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看到了那柄插进自己心口里的刀子。刀子被一支稳定的手直插进他的心脏,那只手带着黑色的手套,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这只手上无名指和中指短了一截。那是冀州城外一声爆炸留下的伤痕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伤痕之一。黑手套遮挡住的不仅仅是他的断指,还有那被火烧过之后变得斑白的恐怖难看的皮肤。
  离妖那颜松开手,速不该指着离妖那颜缓缓的到了下去。
  “聒噪!”
  离妖那颜皱着眉头吐出两个字,两名亲兵走过来将速不该的尸体拖下去,没过多久就被被随意的埋进了黄土里。因为土地已经冻的很硬,所以埋尸体的人偷了懒只是浅浅的挖了一个坑,填进去的尸体上面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土。甚至,还有一片一角留在了地面上。
  “写一份军报送到大营里去,告诉太子殿下,速不该将军亲率斥候探路遭遇汉军骑兵,浴血奋战后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英勇战死。作为前锋主将,离妖那颜有救援不及之罪,请太子殿下处罚。”
  离妖那颜淡淡的吩咐了几句,随即一名随军的文官连忙将他说的话记了下来。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那个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的钦封万户侯,赶紧又收回了视线。
  “既然以我为先锋主将,何必再派个人来监视着?”
  离妖那颜自言自语的说道,语气中都是不屑和不满。
  一名亲信郎将低声说道:“侯爷,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只怕会很不满。是不是把速不该的人都杀了?”
  离妖那颜摇了摇头道:“契丹的勇士这些年已经死的够多了,若不是速不该自己不识好歹我也不忍心杀他。这次大辽南征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女人失去丈夫,有多少母亲失去孩子。陛下也好,太子也好,他们都太骄傲了,骄傲到已经忘记了之前汉人的横刀留在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长城外,万里草原上已经看不到几个男人了,如果这次不能一举战胜了汉人的话,只怕这天下真的就要乱了。”
  名字叫做霍赤的郎将心里一惊,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侯爷,你的意思是,这次咱们大辽倾全国兵马南下,也不能战胜汉人?”
  离妖那颜冷笑道:“哪里会有那么容易!陛下不过是被仇恨封住了眼睛而已,苍鹰已经老了,眼睛看不到万里之外的事了。告诉士兵们休整,然后大军掉头往西,太原…...就让太子殿下自己去打好了。能多带着几个契丹的汉子回去,我也算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了。”
  霍赤的脸色变幻着,最终还是问道:“就算咱们灭不了汉国,可是百万大军南下,难道还能输了不成?”
  “霍赤!你不明白,大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离妖那颜自嘲的笑了笑:“或许你会以为是在冀州的时候汉王刘凌那一包火药炸碎了我的勇气,但是霍赤,你应该知道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想杀了刘凌。但,我没有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苍狼的后人已经死的足够多了,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连血脉都会断绝。若是陛下肯跟党项人联手,若是不主动发起战争,最后的胜负犹未可知。就算汉人攻占了西京南京又怎么样?汉人难道还能在草原上击败我们?进了草原的汉人,就算咱们不跟他们打,长长的补给线和巨大的消耗也会把他们拖死!”
  “可是现在,无补给作战的是咱们!”
  离妖那颜叹道:“之所以我求了这个先锋主将的官位来,并不是我急着要去找刘凌报仇,而是我知道,这场战争总一开始大辽就已经败了。我要做的,就是带着你们这两万多苍狼的子孙回到草原去,而不是好像速不该那样冰冷的躺进一个容不下尸体的土坑里。”
  离妖那颜指着速不该的埋身之处说道:“战争,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大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巨人,但是现在,虽然看起来大辽依然很高大,但不过是渡河时候用的皮囊一样,一旦被人一刀捅破放了气,还会有人惧怕大辽国的狼头战旗吗?”
  “霍赤,做好准备吧,因为你将面对选择,是跟我做大辽的叛徒,还是去和汉人拼杀。”
  “叛徒?”
  霍赤的眼神一黯,他缓缓的抬起头问:“为什么,侯爷不讲这些话说给陛下听?”
  “陛下?”
  离妖那颜冷笑:“陛下现在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反对的声音了,自从大于越死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理智。这次南下的百万契丹儿郎,能活着回去一成就算长生天开恩。”
  他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声音清冷:“可是,长生天已经不再眷顾契丹的勇士了。”
  “可是,侯爷,咱们只有两万多人马,若是陛下和太子震怒的话,咱们挡不住几十万大军的扑杀啊!”
  霍赤艰难的说道。
  离妖那颜笑了笑道:“谁说咱们要原路回去?”
  他将目光看向西方,悠远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那话语就好像一曲壮烈的诗歌:“咱们从西夏人背后杀过去,一直向西!只要过了贺兰山再走几百里,就是西域大大小小无数的小国。从那里抢走所有的金银后,再从大草原的西面回去。”
  他笑着说道:“战争,要看有没有意义。如果这次大辽真的在劫难逃的话,那么就让我带着你们,在西方给大辽留下一支血脉。这并不是背叛大辽,背叛陛下,而是替大辽选择一条后路。百万大军南下,贺兰山那十万人马是挡不住嵬名曩霄的。一旦党项人从背后杀过去,只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大辽拿什么来抵抗?”
  被离妖那颜的话吓的哆嗦了一下,霍赤感到身上冷的厉害,就好像掉进了鄂纳古河的冰窟窿里一样,无助而无奈。
  “相信我,霍赤!”
  离妖那颜昂起下颌,骄傲的说道:“当陛下得知,苍狼的子孙在西域打下一片根基的时候,他会由衷的高兴。因为,那个时候的大辽,只怕已经走投无路了吧。”
  “命令全军休整,然后让百夫长带着人撒出去补充给养。汉人虽然跑光了,但粮食他们不可能都带走。霍赤,你不了解汉人,他们都认为将好东西藏着火坑下面是最安全的。告诉士兵们见到村子就进去,在火坑下面挖,在院子里挖,肯定能挖到他们藏起来的粮食。太子殿下的大军不会被咱们落下五天的行程,两天后,咱们就要掉头往西走了。”
  他拍了拍霍赤的肩膀说道:“去吧,用不了多久,一年,最多两年,咱们就会回去。”
  霍赤肃穆的行了一个军礼道:“侯爷放心,我们都誓死跟随你,侯爷弯刀指向的地方,就是我们冲锋的方向!”
  离妖那颜笑了笑,却看不到面甲后面他的表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紧紧攥着的拳头里指甲已经刺进了掌心,血,就在他的手掌边缘挂着。
  “刘凌!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击败你!”
  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离妖那颜自己也无法做到平静。他告诉自己,我不是逃兵,我只是感受到了长生天的旨意,带着契丹的勇士们去走另外一条路。当前面有一座山峰的时候,难道非得要撞得头破血流吗?我只是想给契丹留下血脉,留下已经不多的骄傲而已。就让我高举着狼头战旗,为大辽打出一条后路!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今天我所下的决定,是正确的。
  第五百六十九章 再加一千户
  第五百六十九章
  谁也不会想到,契丹人南下的先锋主将离妖那颜会带着他的两万多精锐骑兵离开了战场,一头闯进了西夏,然后在党项人还没有反应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从四十万大军的背后冲了过去,头也不回。
  等西夏黑水镇军司,黑山镇军司的人马想围追堵截的时候,这支每人带着两匹战马的骑兵已经风一般的从两个镇军司中间穿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还是党项人,无论是耶律雄机还是嵬名曩霄又或是刘凌,都没有想到,离妖那颜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于离妖那颜这样的抉择,三个站在世间最高处的男人评价不一。
  耶律雄机得知之后暴怒,一刀将面前的桌案砍成了两半。
  “离妖那颜!待朕得胜之后,千里万里也要将你的头颅砍下来!你这个叛徒!懦夫!”
  嵬名曩霄得知之后震怒:“来人,让黑山,黑水镇军司的将军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辽军能那么轻易的闯过边界,再从他们的鼻子底下冲过去!离妖那颜......是个人物啊。”
  刘凌得知之后沉默了片刻,有些感慨的说道:“一个厉害的对手,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交集的一天。离妖那颜,是个枭雄。”
  或许刘凌说的对,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惜抛弃家人抛弃名声而坚定不移的人,符合一个枭雄的定义。
  不知道为什么,刘凌对于离妖那颜脱离战场的事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兴奋,没有人知道,他在心里对离妖那颜其实最想说的四个字,是祝你好运。
  因为刘凌知道,离妖那颜要做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
  但他也能感觉到离妖那颜的无奈,他的两万多先锋军后面是耶律德光亲自率领的二十多万大军,左后方是提亚戈的人马,右后方是火枭灵狐的人马,正前,则是严阵以待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的大汉人马。离妖那颜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就成了一个被四面强敌围住的叛逆,除了向西,他没有第二条可走。往东,是大汉冀州节度使罗旭,沧州节度使杨业的二十五万大军,还有耶律楚材的四十万幽州兵。就算他能冲过去,他还能怎么样?出海?他没有大船,没有补给,不识海路,只能被困死在茫茫大海上。往东北?那里是辽国的东京辽阳府,所以他只有一条路能走。
  而且,那条相对安全些的路上,有着太多的未知的荆棘。
  西夏人之所以不去追,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西方的那片天地其实一样的混乱,两万多人的队伍冲过去是杀出一条血路还是被黄沙掩埋,怎么看也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离妖那颜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决绝,决然,绝路一条。
  没了先锋的辽军不得不停下来,耶律德光的怒火比起他老子耶律雄机还要大。他知道,他明明知道离妖那颜靠不住,所以他派了速不该去监视离妖那颜。可是,他预计中离妖那颜最多是不听将令为了报仇贸然与汉军开战,又或是推诿不前没有死战的勇气,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离妖那颜居然走了。
  “这个败类!”
  耶律德光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依然不觉得解气,再一脚将桌案踹飞了出去。
  “我将两万多勇士交给他,他却背我而去!”
  耶律德光雄武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着,看起来就好像一座已经到了爆发边缘的火山。他自幼从军,在军中的威望一直很高。靠着赏罚分明的手段,靠着敢于冲锋在前的勇气赢得了士兵们的尊重,所以,第一次承受背叛所带来的伤害,耶律德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离妖那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之前的太子耶律极也曾经对离妖那颜青眼有加,但耶律德光知道,谁也不会将离妖那颜从自己麾下挖走,因为离妖那颜表现出了足够的对他的忠心。
  可惜,这份忠心在不久前被离妖那颜自己生生的撕碎,也撕碎了耶律德光的自尊。
  “来人!传本宫的命令,调集骑兵追杀离妖那颜!”
  耶律德光暴怒的喊道。
  “殿下不可!”
  “殿下息怒!”
  大帐里的文官武将连忙劝解。
  “殿下,不要被一个宵小之辈气坏了身子,说起来,离妖那颜现在逃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耶律德光寻着声音看过去,见说话那人正是大丞相韩知古的弟弟,韩知善。因为韩知古曾经是耶律极的心腹幕僚,所以耶律德光对韩知善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给了他一个明典参军的小官,平日里负责处理违禁之事。
  听韩知善这样说,耶律德光冷冷的问道:“韩大人,你的意思是本宫还要庆贺一番不成?那你倒是说说,本宫该怎么给陛下写贺表!”
  韩知善也不畏惧,他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躬身道:“殿下,试想……若是两军交战之际,离妖那颜再临阵脱逃……”
  后面的话他没有接着说出来,因为他相信耶律德光明白他的意思。果然,暴怒的耶律德光脸色一变,随即缓缓的平静了下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却没有对韩知善的话做出什么评价。
  韩知善道:“殿下,临战之前,害群之马却自己跑了,岂不是一件好事?我大辽百万大军南下,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无人可挡,自岚州至霸州,汉军节节败退没有还手之力。不需两个月,大军就能饮马长江剑指江南。以陛下之雄才伟略,以太之殿下之睿智善战,何必在意区区两万叛逆,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叛将?”
  “王师所到之处,百姓顺服,殿下麾下二十万常胜大军,不日即可攻克太原挥师南下。这灭汉的第一功当属殿下无疑。殿下何必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毁了狩猎江南的好兴致?离妖那颜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小人物罢了,殿下为他生气,岂非不值?”
  韩知善站起来,在群臣的脸上扫了一便笑道:“一个被马踢坏了蛋-子就不敢再摸马屁股的家伙,值得殿下生气吗?”
  被他这刻薄的话逗得笑了笑,耶律德光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韩大人,以你之见,这倒真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被马踢坏了蛋-子,看你这尖酸刻薄的话!”
  韩知善见耶律德光的怒火已经平息了一些,他却肃然起来:“其实,下官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殿下释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