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盛家今年的年夜饭倒是凑了个团圆。
  盛明诚携妻带子回府团聚,盛煜也难得没被琐事缠住,傍晚时便回了曲园。魏鸾晌午时就取了乐寿堂,与婆母妯娌一道陪着祖母说话解闷,安排晚饭宴席,其乐融融。到了夜里盛闻天下值回来,一道祭祖过后,人便齐全了。
  宽敞的厅里灯红暖融,纱屏薄透,饭菜喷香。
  四世同堂,盛老夫人身体康健,盛梦泽小朋友又调皮好动,来回嬉笑闹腾,满室笑语。
  魏鸾忍不住想起了家里的母亲。
  因章家的案子尚未有定论,父亲和兄长如今仍关在玄镜司的牢狱里。
  章皇后虎视眈眈,盛煜又行事谨慎,这等风声鹤唳的时节自然不会冒险行事,今晚的敬国公府里,也唯有长房众人和母亲一道守岁。至亲都不在身边,她怕是愁苦得很,不知道收到她后晌派人送去的东西,心里会不会好过些。
  满桌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魏鸾也多喝了几杯。
  可能是心里藏了事更容易醉的缘故,宴散时头有些昏沉。
  她走出乐寿堂,出院门时脚尖没抬够,被门槛绊住,身子晃了晃,赶紧去扶门框。斜刺里却有支手臂伸过来,稳稳扶住她。盛煜撑起披风将她裹住,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酒后的声音略微含糊,在她耳畔道:“当心,别摔着。”
  魏鸾“嗯”了声,脑袋昏沉难受,不自觉靠在他胸膛。
  盛煜酒后眉眼温和,将她紧紧搂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除夕啦,大家过年快乐,出门的话做好防护哦!!
  第31章 酒醉
  从乐寿堂到北朱阁的路并不算近。
  旧岁新年之交的除夕夜, 京城内外皆是欢庆的氛围, 游廊上灯烛照得通明,朱门贵户里火树银花。夜幕却有云层厚厚堆叠,不知是何时飘起了雪,薄薄的落了一层,雪片飘过昏黄的灯笼,晶莹剔透。
  魏鸾喝了酒, 脑袋里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脚步踩在薄雪之上时不太稳。
  深一脚浅一脚的, 有两次险些滑了。
  盛煜半搂半扶,因怕她跌倒, 还默默抓起她的手, 意思是让她扶着他的腰, 走路能稳当些。谁知魏鸾喝了酒任性,死活不肯搂他的腰,鼻子里甚至还轻哼了声,将两只手紧紧藏在背后,不肯多碰他。
  倒像是在闹别扭似。
  或者说,自打他从西州回来后, 她就在闹别扭,收敛了前阵子稍稍流露的娇憨姿态。平日里掩藏得挺好,喝了酒之后小姑娘的倔脾气就露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得罪了她。
  盛煜颇感无奈,看她跌跌撞撞的, 终是忍无可忍,躬身将魏鸾打横抱起。
  这动作来得突然,惊得魏鸾轻呼了声,下意识抱住他脖颈。
  盛煜唇角微动,抬膝盖抵着她腿弯,顺道给她盖上帽兜遮风。
  在前掌灯的染冬洗夏听见动静,回头瞧见这一幕,默默收回目光,换了个眼神。
  魏鸾倒是老实了,在他怀里偷懒。
  到了北朱阁,春嬷嬷还当是魏鸾伤着了,被这阵势惊得不轻。待盛煜将魏鸾放在床榻上,见魏鸾完好无损,那张脸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才算是明白过来,忙道:“少夫人这是喝多了吧?有劳主君,我这就去取醒酒汤。”
  说着话,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盛煜遂帮魏鸾解去披风,拿手背试她脸颊时,只觉柔软微烫,不忍释手。
  魏鸾倒是没躲开,只拿漂亮的眼睛瞧着他,朦胧迷糊,暗藏不满,跟之前的嫣然巧笑截然不同。
  盛煜不由笑了,“跟我闹脾气呢?”
  “不敢。”魏鸾小声嘟哝着,酒后脑子犯晕迷糊,有些事却记得格外清晰——
  譬如新婚之夜,他丢下个敷衍的理由后转身离开;譬如麟德殿里,他在永穆帝跟前说不会对她动心沉溺,郑重其事。两人奉旨成婚不假,让魏鸾没想到的是,盛煜竟从未打算对她生出夫妻之情。要不是恰好听见了,她还蒙在鼓里呢!
  魏鸾觉得委屈,却记得魏家有求于盛煜,不敢真的跟他闹。遂低头摆弄着衣袖,低声道:“夫君歇会儿吧,我要沐浴。”
  盛煜哪敢让她此刻沐浴?
  酒都还没醒,往浴汤里泡上片刻,不晕过去才怪。只好耐心哄她,“先喝醒酒汤,晚点再去。”说着话,右臂兜着魏鸾,伸左手去取软枕给她靠。
  因左臂的伤势尚未彻底痊愈,方才抱她时不慎被牵动,伤处隐隐作痛,他没吭声,只轻轻皱了皱眉。魏鸾却瞧出他动作的迟滞,昏沉的脑袋醒了一瞬,又道:“夫君的药还没换呢。染冬,取药箱来。”
  染冬闻声而入,手捧醒酒汤,迟疑地看向盛煜。
  盛煜搂着酒后闹腾的魏鸾,眉眼间冷硬尽消,就连唇边都带了笑意,要喂她喝。
  魏鸾却赌气不肯,见春嬷嬷跟进来,往她跟前钻。
  盛煜无奈,让春嬷嬷和染冬先照看着,他先去浴房换药,等着出来了接班。
  ……
  有个喝醉的人等着照顾,盛煜的动作很快。
  拎着水桶兜头兜脑冲了一遍,胡乱擦干头发,换过药穿好寝衣出来,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床榻上的魏鸾却像是已睡着了,脑袋靠着软枕,发髻间的金簪珠钗褪去,墨缎般的头发披散在侧,酒后双颊晕红。
  春嬷嬷和染冬手快,拿热乎乎的软巾帮她擦拭过脸和手,还给她换了件薄绸寝衣。
  见他出来,忙退让在侧,道:“少夫人还是头回喝成这样,怕是身子不太舒服,还是叫她早点安寝,别折腾得好。”见盛煜会意地摆摆手,便屈膝道:“奴婢有些担心,就在外面候着,少夫人年少体弱,还请主君费心照顾一夜。”
  “知道。”盛煜淡声。
  春嬷嬷躬身出去,掩了屋门。
  灯烛半昏,她睡着后格外乖巧,像是爱在祖母怀里撒娇的那只猫,双腿微微蜷缩,寝衣勾勒出曼妙弧度。青丝铺泄在软枕畔,有一缕搭在她耳畔,衬得肌肤雪白剔透,脸上像染了薄薄的胭脂,凑近时连呼吸都是微微滚烫的。
  盛煜的目光黏在她脸上,就那么静静看她。
  从眉梢眼角,到鼻尖唇畔,再到细嫩柔白的耳垂。
  锦帐长垂,将床榻隔成昏暗的一方天地,他伸手帮她捋头发,指腹触到脸颊,温暖又柔软。于是轻轻摩挲着,爱不释手,交织的酒意催得血气渐热,一股股地往脑袋里冲,盛煜凑得愈来愈近,不自觉地伸臂将她环在怀里。
  嘴唇触到温软肌肤前,魏鸾的眼睫却忽然颤了颤。
  盛煜心头猛跳,适时顿住。
  旋即,魏鸾睁开了迷离醉眼,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醉酒后心跳得凌乱不稳,她不太舒服似的蹙眉,瞧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懵了一瞬,没明白他在做什么,只低声道:“夫君?”
  “嗯。夜深了,早点睡。”
  盛煜面不改色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里侧。
  魏鸾却没觉得有多困。
  出阁后的头回在婆家过年,虽说祖母慈爱,妯娌和睦,瞧着盛府阖家团圆,难免会令她触景生情,想起独自在府里的母亲。方才染冬帮她擦洗时,半醉半醒的,她甚至有种还娇养在公府闺阁里的错觉——那些日子无忧无虑,恣肆明媚,终究令人怀念。
  而如今呢?
  魏鸾呆呆的目光瞧着盛煜。
  对这个男人,她最初是忌惮敬惧的,因玄镜司狠厉名声在外。先前她去狱中探望父亲,虽没瞧见那里严刑峻法的手段,看周遭威仪森冷的气势,和廊道里不曾擦洗的陈旧血迹,都能猜出个大概。
  但平心而论,盛煜待她还挺好。
  魏鸾的目光逡巡在他的深邃眉眼、英挺鼻梁,心里憋着的事情太多,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低声道:“有句话,我想问夫君。”见那位边帮她盖被子边点了点头,接着道:“先前夫君曾问我是不是真心想留在盛家,记得吗?”
  “嗯,你说愿意长留在此。”
  “那么夫君呢?”魏鸾借酒壮胆,试探着问道:“夫君希望我长留在盛家吗?”
  声音轻柔,是她甚少流露的迟疑。
  盛煜帮她掖好被角,眉峰微动。
  他自幼被教导收心敛性、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审讯办差时,也直接拿狠辣手段招呼,甚少废话。感情的事上,更是讷于言辞,纵使心里翻着惊涛骇浪,能表露出来的,也不过风动湖面的涟漪而已。
  他屈肘躬身,眼神稍稍柔和,“怎么问这个?既娶了你,自是想让你长留。”
  “是吗。”魏鸾像是有些失望,小声嘀咕道:“骗人。”
  盛煜没太听清,微微睁目,“嗯?”
  “没什么。”魏鸾否认了不慎吐露的心里话,“我喉咙里有些干,夫君能倒杯水吗?”
  盛煜很快倒过来,扶她靠在枕上喝水。
  柔白指尖紧捏瓷杯,她小口小口的喝着,周遭酒气未散。
  盛煜临榻而坐,又试了试她脸颊的热度,道:“脸这么烫,酒还没醒吧。是心里有事?”
  他问得漫不经心,一双眼却紧紧盯着魏鸾。
  见她果然难掩惆怅地停了喝水,又问:“是为魏家的事?”
  “父亲关在狱里,已有半年没回家了,哥哥一年到头在军中,难得回京城来,却是入了牢狱,母亲很是担心,前些天我回府看她时,瘦了好些。除夕夜万家团圆,咱们四世同堂,就是伯父他们也都安然无恙,母亲独自在府里……”
  魏鸾咬了咬唇,眼圈不自觉地泛红。
  年才十六的姑娘,自幼顺风顺水,不曾经多少风浪,红着眼圈强忍住不哭时,当真叫人心疼之极。盛煜忍不住伸手,揽着她靠在怀里,手掌轻抚她后背,有些生疏地宽慰道:“玄镜司里我安排过,岳父和舅兄不会受委屈。事情过去后最多贬个官,会好起来的。”
  隔着单薄寝衣,他的胸膛结实又温暖。
  魏鸾咬着唇,眼眶里温热的泪珠滚出来,渗透他的寝衣。她泪眼朦胧,半年多的独自咬牙坚持后,终于找到了能稍稍倾诉的人,低声道:“其实我不怕父亲贬官,丢了官职都不怕。”
  “我只是怕府里被这事拖累,万劫不复。”
  “什么公府尊荣皇家宠爱,其实都在其次。我只想家里人都好好的,不再担惊受怕。”
  她说得委屈又可怜,像是遭过莫大的苦楚。
  盛煜心里被钝刀割着似的,帮她擦泪,低声哄她。活了二十多年,自幼在玄镜司磨砺,曾暗夜杀伐,也曾酷厉刑讯,一颗心早已淬炼得冷硬果决,他还是头回哄女人,生疏得很。好在魏鸾没嫌弃,还拿他的衣袖擦了把眼泪。
  等她停止啜泣时,蜡烛烧得半残,遥遥传来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心里积攒的委屈哭完,魏鸾好受了许多。
  就连酒都快醒了。
  察觉盛煜仍紧紧抱着她,手掌在她腰间流连,魏鸾又累又困,依稀想起旧事,毫不留情地将他那只手拿开,而后钻回锦被里打算睡觉。那神态举止,分明又是先前的赌气模样,盛煜心中微动,一把拽住她手腕。
  “你跟我赌气,就是为这个?”
  魏鸾低哼了声,“才不是,这件事我很感激夫君。”
  “那是为何?”盛煜理得清朝堂的千头万绪,却猜不透姑娘家阴晴不定的小心思,这几日摸不着头脑,索性躬身扑过去,咬牙吓唬道:“若不肯说,今晚别想睡。”
  他说得慢条斯理,神情故作凶狠。
  魏鸾笑着撇了撇嘴,将他看了片刻,轻哼道:“夫君从西州回来面圣的那天,我也在麟德殿里。”说罢,瞪了他一眼,扯了锦被倒头就睡,一副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的表情。闭眼入睡之前,又补充道:“夫君既瞧不上我,咱们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过吧,也挺好的!”
  声音含糊,似抱怨,似委屈,似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