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刚刚在街上。”
  张士舟一听事关重大,自己不能决定。便试探着问春归:“这事儿得将军做主,你方便把刚刚的情形当面与穆将军说一下吗?你要仔仔细细的说,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好。”春归不假思索点头,事关青烟,她不能意气用事。
  这个营帐宋为在的时候,春归来过那么一些次,宋为给了她几趟镖,春归为了感谢他,采来名贵稀有的药材送给他。今儿个里面的不是宋为了,是穆宴溪。
  宴溪看到营帐的门开了,春归跟在张士舟身后,顿觉无地自容。怎么说呢?在懂得春归以后,突然发觉自己在她面前,如蝼蚁一般。他一直觉得自己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觉得自己顶天立地,然而在春归面前,却乌糟至极。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看着春归。不知她这趟来是为什么,兴许是那些扎心窝子的话还没说完,今儿想起来,再补上几句?
  张士舟感觉到二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咳了一声:“春归,你把刚刚的事情对大将军说一遍好吗?你见过什么人,什么样,说了什么话?”
  “好。”春归点点头,面向穆宴溪,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刚刚与青烟在买糖人儿的路上,被一个人叫住了。他身着赤金色长袍,头发半黑半灰,对青烟说好久不见。”说完看着张士舟,青烟的事张士舟是知晓的,张士舟点点头。
  “眸子,是什么颜色的?”宴溪忽然开口问春归。
  春归仔细回想了一瞬:“是黑色的,但会有猩红的流光。”
  “嗯。”宴溪点了点头,转头问张士舟:“还有什么内情是本将军不清楚的?”
  张士舟连忙把三年前青烟的遭遇对宴溪一五一十的道来。
  “那家红楼宋为查过吗?背后是谁?”红楼做的俨然不是皮肉生意,换句话说,那家红楼,不知有多少西凉的探子。宋为刚走,宴溪来了也不足一个月,他们便来了,可见是奔着宴溪来的。
  “查过。这红楼是淮南的一个富贾所开,十几年前他来这里游山玩水,看中了这块地方,便开了一家红楼。平日里,这红楼都由老鸨打点。除了青烟那回,没出过乱子。”
  红楼那么些女子,为何要是青烟?那些西凉贵客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折磨一个头牌?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次又要特意在青烟面前现身?这些统统说不过去。宴溪凝神思索,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多谢春归姑娘来报信,下次若是再遇到,怕是还要劳烦姑娘。”说罢从身旁拿出一个小圆球放到桌上:“下次再遇到他们,就把这个放到天上。一会儿让张士舟教你用。不要与他们多说话,尽量别说话。夜里把医馆的门关好,青烟最好不要离开你的视线。”宴溪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叮嘱了一遍,而后站起身:“让张士舟送姑娘回去吧!”
  宴溪把自己与她拉的很远,那一日张士舟说的对,既是来了给她徒增烦恼,莫不如不相见,若是迫不得已相见,还是远着一些好。
  春归道了声谢,便与张士舟向外走,穆宴溪一直送他们到账外,看着张士舟与她并排消失在视线中,于内心最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张士舟与春归向外走,这会儿才得空问春归:“青烟如何了?是不是吓着了?”
  春归点点头:“她一直抖。”
  “你别急,西凉狗这两年被我们打够呛,眼下穆将军来了,他们更不敢怎样。其实今日我们已经得到探报了,你来之前,我与穆将军正在商议此事。我们人已经撒出去了,一旦他们敢在咱们地头撒野,瞬间就能收拾他们。”
  “哦。”春归哦了一声,回身看了看张士舟:“我不大了解,你们穆将军与宋将军比起来,哪个更把百姓放心上?”
  宋然想了想:“这事儿我得公平点说,穆将军父亲是朝廷元老,为人正派,穆将军这点随穆老将军。有一年秦岭闹匪患,屠了一村的百姓,那次穆将军杀红眼了。宋将军为人温和,御敌讲求迂回,穆将军则相对强硬。”
  “那若是有人来欺辱大齐的女子,你们管不管?”春归指的自然是青烟,今日那人,显然没准备放过青烟,他那一身邪佞骄傲的姿态,春归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
  “这点你得信穆将军。”
  “哦。”
  第31章 不若不相见(二)
  青烟病倒了。连发三日高热, 春归找了一个女娃在面铺帮忙, 自己则每日照顾青烟。青烟睡睡醒醒, 睡的时候也不是真的睡, 是烧的昏沉,醒的时候看到春归坐在身边,便会笑一笑。
  春归看着青烟, 顿觉自己何其幸运, 打小有阿婆护着, 如今又多了薛郎中护着。她没有问过青烟的身世,一个被卖到青楼的女子,身世又能有多光鲜呢?叹了口气,为青烟换了一方帕子。
  薛郎中走进来对春归说:“欧阳先生回来了, 在外面等你。我在这看着青烟, 你去与欧阳说几句话。”
  春归听说欧阳回来了,连忙起身出去, 看到欧阳站在那里等她。
  欧阳的母亲前两年去世了, 他伤心了好一阵子。那时他常常在面铺一坐一整天, 帮着阿婆干活, 只有与阿婆和春归在一起, 他才会觉得温暖。后来他开始准备科举考试,一路过关斩将,再过两月便要出发去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
  欧阳看到春归出来,温柔的笑笑,忽然抬起手示意春归站下, 春归愣了愣神,站在原地看他。
  只见他一只手伸进怀中,胡乱摸了一阵,另一只手却从身后拿出来,手中赫然是一个糖人儿人。春归看到糖人儿笑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拿,却被欧阳藏到身后。
  “要考你,考过了才成。”欧阳有意逗春归,春归被糖人儿诱惑着,只得点头。
  “这糖人儿很甜,有什么诗写过甜?”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春归张口既来,跳到欧阳身后抢过了糖人儿。
  “春归还是那么厉害。”欧阳看着她,不自觉生出几分温柔。
  “先生还走吗?几时走?”欧阳这两年随一个大户人家去了别处,每月有几日会回无盐镇。大户人家给的银钱多,他在凑去京城赶考的盘缠。薛郎中几次三番要借银子给他,都被他婉拒了。
  “不走了。”欧阳不想与春归说盘缠的事,他算过,眼下手中的银钱,如果紧一点用,是够到京城的。既是如此,还是回到无盐镇做两个月先生,否则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春归和阿婆。
  “哇!不走了好,那先生晚上留下与我们一起用饭吧?阿婆给你做好吃的!”春归说不清自己对欧阳的感情,她喜欢与欧阳一起,这几年二人细水长流出一种默契来,薛郎中总是怂恿春归嫁给欧阳,可是春归不知为何,内心总会有一丝犹豫。
  “嗯!”欧阳点点头,而后看向后院:“郎中说青烟病了,眼下如何了?”
  春归将那日的事与欧阳说了一遍,欧阳凝神想了很久,他直觉这件事不简单,按理说,恩客是不会如此纠缠一个青楼女子的。
  “我进去看看她罢?”欧阳常与青烟讨论诗词歌赋,这女子有一颗玲珑心,只是可惜了命途多舛。
  “你去看,但别叫醒她。她刚睡。”
  兴许是听到了声音,青烟睁开了眼,看到欧阳来了,笑了笑,唤了声:“先生。”
  欧阳亦朝她笑了笑:“你快睡罢!晚上我在这里用饭,到时你若是能起来,我给你看看我新写的词,还得劳烦姑娘帮我填个曲。”
  青烟点点头,又昏昏沉沉睡去。
  欧阳回身看了看这间医馆,满是人间烟火气。他苦了二十多年,所有的甜都在这里。又抬眼看了看春归,她正低头吃那个糖人儿,兴许糖人儿是真的好吃,她舔一口便会嗤嗤笑一声,活像一个七八岁的幼童。
  他其实想过要与春归说清楚,说说自己这几年心里那点千回百转,然而每当他回到家中,看到家徒四壁,那些话又生生的压下去。于是总是想着,待日子不这样难了再说吧!总不能要春归与自己一起受苦,她已经够苦了。
  春归感觉到欧阳在看她,朝欧阳努了努鼻子,欧阳笑了声,出去找薛郎中说话。
  薛郎中正在抓治疗腹泻的药,兴许是马上要入秋,镇子里腹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今儿个来的这几个,捂着肚子差点解在医馆里。看到欧阳出来,便指指面前的椅子:“你坐在那里等我,我还得一阵子。”
  说完接着忙碌,这时张士舟进来了,看到欧阳,朝他点了点头。“营地里草药不够了,郎中可否借点给我们?”张士舟直奔主题,今日不知怎了,好些个兵腹泻。
  “怎了?”薛郎中放下手中的药,营地里的郎中是京城带来的,薛郎中见过,医术了得。药草不够的时候会来他这里借,但很快就会还上。二人也一起对过方子,今年营地里止腹泻的方子二人就一起对过,最后在医馆抓的药。
  “今儿营地里好些人腹泻,不知原因。”张士舟眉头皱着,十分苦恼,兴许是吃错东西了。
  “之前配的药,他们服了吗?”
  “按时按点服的。”
  郎中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正常。营地与镇子相隔甚远,怎会突然有这许多人腹泻?
  “有什么不对?”张士舟看到薛郎中的神情,觉出一丝不妙。
  “兴许是有问题。”薛郎中把今日医馆的情形说了,张士舟突然想起白日里穆将军说过,西凉人喜欢用毒的事。
  “我去请将军!此事不宜耽搁!”张士舟说完撒腿就向外跑,翻身上马回营地,一刻不敢耽搁。这西凉狗若是真用毒,真是找死了!
  到了营地立马把情况对宴溪说了,二人骑着马就向医馆赶。
  到了医馆,看到春归也在帮郎中抓药,她忙的一头一脸的汗,抬眼看到宴溪,当做没看到到,迅速沉下脸去。
  “郎中。”宴溪看到春归的神情,觉得无地自容,但还有要紧的事,于是走到薛郎中面前,轻声对他说道:“请郎中把今日瞧病的人情况与我仔细说一下。”
  薛郎中不敢儿戏,仔仔细细一字一句说与他听。宴溪听着便皱起了眉头,看向张士舟:“那几个人,今日都去了哪儿?”
  “在河边的馆子喝茶,一整日。”
  宴溪在医馆的地上踱步,西凉人喜欢用蛊用毒,但今日来医馆瞧病的人,并不住在一起,营地也是在城外,若是用毒,这毒该是在哪里投的?
  “是毒吗?”春归突然开口问宴溪,这些年她随人走镖,也见过很多江湖事,听说过用毒。
  宴溪看着春归,点了点头:“兴许是毒。只是这些人在不同的地方,营地也在镇外,想不通是如何投的毒。”
  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过了许久,春归开了口:“这些人吃的不一样,用的不一样,只有一样东西,他们是一样的。”
  她看着宴溪,宴溪也看着她,二人同时开口:“无盐河。”
  是了!是无盐河!无盐镇的人和军营的人,都饮无盐河的水。宴溪想通了,势必要去看看,他对春归说了句多谢,便带着张士舟出去了。二人刚要奔河边走却听到春归在后面唤他们:“我也去。”
  张士舟看了看宴溪,等他发话。
  “我与郎中学医,略知一二。”春归心系着无盐镇的百姓,她想帮忙快些找出答案,与无盐镇的百姓比起来,她与宴溪那点恩怨根本算不得什么。转身跑回医馆后院,对欧阳说:“先生,我有要事出门,您等我。”而后又急匆匆跑出去。
  “走吧。”宴溪转身在前头走,春归跟在他身后。
  几人走到无盐河边,看着流淌的无盐河水,这条河养育了无盐镇的百姓,也养育了岸边的人,如今,却是暗藏杀机。
  三个人顺着河道向上游走,仔仔细细的看河边的情况。
  转眼便入了夜,宴溪点燃了火把,河边风大,三个人被冻的瑟缩。他看了看春归紧紧抿着的唇,分明是冷了,却咬着牙不吭声。脱下自己的外褂递给她,看春归没有伸手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得罪了。”而后为她披上。
  怕春归说他,迅速的走到前面,为他们带路。春归披着那件外褂,觉得不自在,眼下又那么冷,穿也不是,脱也不是。营地里的援兵也到了,大家在这夜色中将无盐河翻了个底朝天。快要天亮的时候,一个大头兵突然指着一块石头叫了起来:“这里!”他们奔过去,牛皮纸上还残存着白色粉末。宴溪看了看春归:“有劳。”
  春归走上前去,捞出来放到面前,轻轻闻了闻,而后转向宴溪点点头:“是。”
  宴溪突然很生气也很庆幸,生气在于竟是真的有人投毒,庆幸在于投的不是剧毒。他铁青着脸色喊了一句:“收兵。”
  张士舟感觉到了宴溪的怒气,忙跑到他身边:“接下来怎么办?”
  “把那个交给衙门,让他们的人去验;让守城的士兵把这几日无盐镇所有向这个方向往来的名单给我们;让探子把那几个“贵客”的行踪全部摸清楚。”
  “好。”张士舟得令后连忙去办差,他临走前对春归说:“天还未亮,你跟紧点,别落单。”
  宴溪听到张士舟说的话,故意放慢了脚步。再走镖学医,也终究是个女子。夜黑风高的,万一摔到了或是有个别的什么意外,宴溪无法对自己交代。感觉到她就在身后跟着,便不再改变速度。一行人就这样匀速进了城,回到了医馆。
  大家折腾了一夜,都有些筋疲力尽。面铺已经开张了,大锅里冒着袅袅热气。一个大头兵咽了咽口水嘟囔了一句:“来碗面条就好了…”
  宴溪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春归说:“让他们进去吃口东西吧,我来结账。”
  春归站在那没做声。
  宴溪又加了一句:“我不进去,你放心。”他这样一说,反倒显得春归有些小气。
  她转身走了,不再理他。大头兵们瞬间把面铺塞的满满当当,春归累了一夜,有些睁不开眼,端着面碗的手有些打晃。宴溪站在医馆门口对着面铺的大头兵喊:“自己去端`!”而后转身进了医馆。
  他也饿的狠,却没有一口吃食。春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头来也没赏他一口吃的。
  他苦笑了声,扔下一百两银子,走出医馆,奔将军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晚些还有一章,今日争取更...三章?
  第32章 无盐镇惊魂(一)
  无盐河投毒这事, 在无盐镇掀起了轩然大波。
  像无盐镇这样的小城, 地处大齐西凉边界, 几十年前战火纷飞。老人们犹记得那时清早推门, 看到街巷上横尸遍野,最长的一仗打了五年。当时宴溪的父亲挂帅出征,在青丘山, 从二十五岁打到了而立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