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湾
  顾疏澜在南湾见到那对母女后,胸口就一直有一股气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顾实跟他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顾姓跟了他十七年,也被叫了十七年,他不可能永远都把顾实当做仇人,而且当年的商舜华并没有忍气吞声,一纸离婚协议书带着他离开,算是对顾实仁至义尽。他一直瞒着商舜华自己的真实去向,就是不想这件事又闹大让商舜华再一次难过。
  但是他也不可能完全原谅顾实,对他伤害了这么多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氏母女的现状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顾实当年的不忠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
  思考了半天的结果就是,顾疏澜就算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找到了当时处心积虑介入的第三者,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暗自纠结。
  待在房里克制不住烦躁,升学前的课程也都一个词都听不进,视频里连线的外语老师都能看出他心不在焉,让他另约时间。
  顾疏澜不想自己长时间囿于这种孤立无援的愤怒和心酸,决定出门走走,没想到最后会与姜氶心同行。
  南宜岛由万年前的火山喷发而成,而海豚山景区就是欣赏火山岩石和美妙海景的绝佳去处。在山脚下坐观光车上到半山腰,然后拾阶而上,在山顶的观景台上可以饱览不一样的海域风景,然后一路往下,可以在近海面处欣赏万年前大自然的馈赠—火山岩。
  顾疏澜主要想换心情,姜氶心主要是陪顾疏澜。虽然对姜氶心媲美导游的耐心讲解不大感兴趣,但他还是时不时嗯啊两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现在他们刚从观光车上下来,顺着仅容两人通过的阶梯往上走,游客不算多,走的还算流畅,路途中有很多买手工饰品的阿婆。用岛上捡的石螺和碎火山岩染色为原料,穿成简单的手链和项链,还算精致,好多姑娘在挑。
  顾疏澜想起商舜华叫他带些纪念品回家的叮嘱,就在摊位旁多停留了一会,姜氶心也凑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顾疏澜没看见什么喜欢的,这些做成星星形状染成糖果色的手链跟商舜华太不搭了,随便看了眼就想走。
  摊主是个耳挂着珍珠耳环、脖带珍珠项链、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冲顾疏澜吆喝:“帅哥,买一串给女朋友啊,都是手工做的,又便宜又好看。”
  顾疏澜想走,被后面的客人挡住,一时挤不出去,姜氶心在旁边看着,以为他是在犹豫买哪个,赶紧揪住顾疏澜的手臂劝道:“不划算不划算,我做的还好看些。”
  顾疏澜笑着点点头,拉着姜氶心就要穿越人群离开,摊主不大开心数落姜氶心,说他又不是顾疏澜的老婆,管钱还管得那么死!
  顾疏澜听了噗嗤一笑,姜氶心没面,巴巴地拽着顾疏澜的衣角解释:“我们可是朋友,我有义务提醒你理性消费,不让你吃亏!”
  顾疏澜嗯嗯两声,还是笑,姜氶心不乐意了,站在原地不动,恼着问:“你笑什么啊?”
  顾疏澜这才消停,哄道:“没事,下次你要是想买不划算的东西我也会友情劝一下的。”姜氶心这才消停,走了两步仔细想想,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喂!”
  “走啦!”顾疏澜已经甩开他一大截。他站在距离姜氶心一米左右的石阶上回头,海岛上旭日灼人,被两边的阔叶林遮挡过滤,只余出寸屡挂在肩头,那少年挺拔如松,身形高挑,伸出手招呼姜氶心,手掌伸得高,跟耀眼的光斑鼓了个掌,光斑喜悦,又在叶间摇晃,星星点点抹在他那张少年人特有的纯粹笑脸上。
  他们继续往上,两人的体力都还不错,超过了很多人,离山顶的观景台越近,灌进衣袖中的海风就越凶猛,耳膜都突突作响,早就登顶的游客惊呼声传下来,引得还在上阶的人不由加快脚步。
  等到顾疏澜和姜氶心站在观景台前,才明白刚才还觉得略微夸张的赞叹声不是空穴来风。
  “好美啊!”姜氶心伸出五指穿风而出,挡住刺眼的阳光才看清眼前的美景,连顾疏澜都放松了身心去仔仔细细感受这片南方海域。
  “我觉得这里不应该叫南宜岛。”姜氶心摘了帽子,发丝儿都散在柔软的海风中,叫顾疏澜看着好像发梢都沾上了些透亮的水蓝色,他说,“我觉得这里就是蓬莱仙岛。”
  可不是么,蔚蓝天际层层褪色,在水天相接之处又荡漾成波光粼粼的石青色,海面上雾气扩散,朦胧间,连海天分隔的界线都模糊不清。远看只觉得海面明亮如镜,活物要是被吸进去,在水中洗净全身,便能脱胎换骨蜕变成灵门仙兽。
  顾疏澜问:“那你是岛上的什么仙?”
  姜氶心没想过这个,摇摇头,抓了旁边的望远镜看。半蹲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眯着一只眼把好奇都投进望远镜中,不知窥得了什么样令人赞叹的美景,好奇变成惊喜延伸至眉梢,满脸都是雀跃,笑嘻嘻地看着顾疏澜。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姜氶心捂着望远镜的镜头一脸俏皮。
  “猜不到,是什么?”顾疏澜走过去,跟他蹲在一起。
  “你自己看!”姜氶心把绝佳的好位置让出来,催促着,分享着这份喜悦和美景。
  “挺好看的。”顾疏澜看了一会,站起来,退后两步,抓了抓背包带子,说,“你可以去帮我买点喝的吗?我在这里等你。”
  “啊?哦。”姜氶心点点头,往回走,下楼梯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早不说要买饮料,上到山顶才说,商店还要走好一段路程呢。
  顾疏澜没法跟姜氶心解释他突如其来的不悦,姜氶心也没有必要去理解、去纾解他的苦楚。
  他刚才确确实实在望远镜中得到了跟姜氶心同等的惊喜,漂浮在海面上起起伏伏的渔船,闪着细碎光芒的海水,他甚至还看到了疑似鲸鱼的巨大阴影,但这些视觉上的舒适体验都不能抵消掉他看见南湾那片土地的不悦。
  透过望远镜,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南湾车过尘土飞扬的景象,只一眼他就站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害怕,知道自己不敢看,万一看到的江茜腿上连裤子都挡不住的淤青,万一又看见江秋摔倒在院子里瘦弱的身影,万一又看到甩在地上溅上灰泥的菜叶。
  最怕的,就是明明已经留在那天的心酸和憎恨还能够无视时间的流逝,在这片让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开阔的景色中拖累他,绑架他。
  顾疏澜跟所有人一样,置身水天相接的苍茫大地之中,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可是不甘和怨恨却无限膨胀,占据了他整个身体让他解脱不得,他开始怀疑他现在是在替顾实赎罪,好像他自己才是应该坐在教堂忏悔室中的人。
  姜氶心拿着一瓶水和一瓶果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顾疏澜坐在一尊的石像旁边,不知道刻的又是哪位被贬斥到南宜岛的诗人,两米高的石像衬得顾疏澜的背影落寞又孤独,古今两人好像都承着一份穿越时空的失意。
  跟上次去找的那个女孩有关吗?姜氶心没有过类似的体验,以为顾疏澜进食无虞、睡眠充足加之精神状态都看起来跟平时一样,那件伤心的事情就过去了,但现在看来真正的情绪只是被他藏在心底,要把旁人都支开,才能稍微显露出一点。
  “你喝果汁行吗?”姜氶心把橙汁递给他,渗出来的水汽冰凉,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
  “这盒果汁才是你的吧?”顾疏澜边拆穿他,边喝了一口。
  “是啊。”姜氶心大大方方承认,闷头灌了一口冰水才说,“心情更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一点。”
  顾疏澜嘴硬:“你哪里看出来我心情不好?”心里忍不住惊讶,姜氶心被姜照影养的实在太过天真直率,换做他身边的朋友,大概率不敢这么直白地刺探他的心思。
  谁想到姜氶心凑近他,那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像照妖镜似的,盯着他的脸专注地端详。
  “你的眉毛、眼睛、眉心和嘴巴都能看出来你现在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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