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北京的夜从来不是温柔的,只是粗粝,彪悍,和鲁莽。
  而室内温暖如春,空调无声吐着暖气,黎盛静放下手机,拿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回他,“这么说,好像吴太是提起过,家里有个孙子在哪个学校来着……”
  谢北捞起地上的琥珀,垂眸看着它,熟稔抚摸着,随口应道,“和我一个学校的,我们是舍友。”
  黎盛静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抚掌,“真是巧呢。也是个俊小伙吧?”
  他含笑,“那可不。”
  “回头见一面,好歹算是邻居。”
  他相当耐心的问,“所以,如果年夜饭去他家吃,行吗?”
  虽然说黎盛静脸皮厚,但这种事还是思索一二,她想了想,觉得也是个不错主意,她和吴太关系不错,她孙子和吴太孙子关系不错,倒不是不可以。于是矜持的一扬下巴,“看他们吧。”
  谢北比了个“ok”手势,转身往外走,黎盛静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光问她想不想,人家还不一定能答应呢。
  殊不知,这是人家主动邀请的。
  邀请方现在尴尬又头痛,厚着脸皮去客厅说了这件事,说完脸都要烧起来了,没想到大家反响还挺热烈,吴秀芳自然知道黎盛静那户,无比惊讶谢北居然是她孙子,坐在原地喃喃。许南凯倒是惊讶,谈过身问道,“谢北?他名气不小,上次你电影也是和他拍得吧,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不错。要是他们家这样,确实不如来我们家吃,多两双筷子的事,也更热闹。”
  林鲶托腮,摸了把许之圳软塌塌的头发,笑道,“真是长大了。我们家当然没事,你得看黎奶奶家答应没。讲来天下艺术都是一家,黎奶奶是做服设的,谢北是演戏的,咱们一家子都是演话剧的,也是有共同话题的。要是人家愿意,就邀请来。”
  许家成自然没发言权,电视掌控权被剥夺后只好坐在旁边拿着新买的kindle看书,不过许之圳不用看都知道,是在看金庸。
  短暂讨论和沉默后,没参与讨论的吴秀芳捣鼓着手机,刚想打电话,又犹豫了下,“这个点,黎太会不会睡了?”
  许之圳赶紧拦住,“估计睡了睡了,明天再说,我就是问下,别急嘛。”
  吴秀芳嗔笑看他一眼,“也幸好有圳子跟我说,我都不知道黎太家这么个情况,过年都冷冷清清的,多不好。孙子回来了都没个做饭的人,正好今年过年准备的菜多,圳子,明天你就去找小北哈,说咱家没问题,要是都行的话,我下午就去找黎太,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忌不忌口啥的。嗨,今年可真热闹了,可真好呐。”
  见吴秀芳就这么乐起来,许之圳哭笑不得,听这一声声“小北”,倒是比喊他还亲热。
  林鲶也附和,“不过也真是巧呢,看这谢北既和咱们圳子是同学舍友,上海那的房子也是一个小区,北京这,他奶奶的房子也和咱们的是邻居,真是缘分呢。”
  吴秀芳急哄哄说,“那可不,你瞅瞅咱圳子和小北,都是顶利落顶帅气的,一个都不差的,嘿,这俩好孩子交朋友,多好呐。所以这过年,这不也顺理成章理所当然这……”
  许南凯憋着笑,“妈,知道您喜欢谢北那孩子了,看您这急的,不过来不来也得看他们家呢,万一那黎奶奶不想来呢。”
  倒给吴秀芳说愁了,想想也是,万一人家不来,她总不能求着人家来是吧,可又是邻居的,大过年的,按理来说看人家这冷冷清清的,也没个道理不帮忙的。她艰难的退步,“那……我给送点菜去?黎太之前夸过我做饭好吃呢,要是不愿意来,我送点能存的住的菜过去,也算心意吧。”
  他们继续聊着,电视上放着无聊的肥皂剧,屋里暖烘烘的,许之圳坐在毯子上,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桌面上的图标犹豫片刻,刚想点进去,一条消息跳出来。
  漂亮的云霞下,谢北简洁明了的发来消息。
  ——奶奶说好
  许之圳顿了顿,慢慢露出个括弧笑,咬着下唇,看了眼还在和林鲶讨论的吴秀芳,而许南凯已放弃讨论,躺着看电视了。
  他动了动手指,回复。
  ——他们也说好
  ——顺便问一下 有什么喜欢喜欢吃的?有忌口的嘛?
  对面的“正在输入”闪烁好几下,又停了好一会,才发来消息。
  ——奶奶说什么都吃,我也是
  ——我只是喜欢吃家常菜
  泡泡唤着奶音小跑过来,踩了踩许之圳的脚,示意他让让,可惜小伙子沉迷手机世界忘了猫,就着身后柔软的地毯躺下去,泡泡见状,试了试,就着奶垫往上踩,发现许之圳没反应,于是更加大胆起来,灵活轻巧的转了圈,最后窝在了他胸口。
  许之圳顺手捞过泡泡的身子,头抵在泡泡头上,吸着猫回复消息。
  ——那好我姐做得一手好家常菜 你可有口福了
  发出去又看了看,在“你”后加了个“们”,磨着后槽牙想了下,才发出去。
  一来一往过招时的津津有味大抵就是暧昧最妙时刻的乐趣,可惜许之圳还没意识到,扬着一脸不容掩饰的笑躺在地上回消息,林鲶偶尔一个挽头发看到,愣了下,才若有所思移开视线。
  结果又稀里糊涂聊到十二点,放下手机时许之圳还有点懵逼,看了眼自己身上还没脱的卫衣裤子,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和谢北最后的对话停留在那句“晚安,明天见”。
  他支着脑袋静了半晌,又打个哈欠,往浴室走去。
  明天见。
  一大早就见到了。
  吴秀芳起晚了,没做早饭,于是许之圳被使派出去买早餐,就在胡同弯弯里,有个卖豆汁油条的,许之圳按着人份买好了,路过煎饼果子闻到香味又馋了,寻思着再买一个应该也没啥关系,于是又等着买了个。
  摊子正好在风口上,许之圳睡衣裹着个羽绒服就出来了,脚上还趿拉着拖鞋,戴上毛圈帽站在摊前等着,还有一个人就到他了。
  正想着呢,后面突然有人拍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倏地跳出那个名字。很没有道理的,但就是觉得是他。
  他懒洋洋转过头,装作蛮不在意的模样,但触目之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微微屏息,心脏漏了半拍。对方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映入眼帘,唯一露出的就是双眼睛,冲着他,弯弯的,笑起来时漂亮得不像话。
  他移开眼,觉得很像小时候喜欢人,别扭的,不知道如何坦白爱。不想让对方知道,又想让对方知道,一颗心思左藏右藏,很难说明那种感觉。
  他想,或许是自己真的疯了,又或许是他真的疯了。总之他们之间,要么是一个疯了,要么是都疯了。
  豆汁和油条混合的香味中,胡同里热闹的嚷嚷声,身前煎饼摊刺啦啦的翻烤声和诱人的香味里,来往的喧哗声里,在他从小长大的胡同里,一呼一吸都格外熟悉的地方,能够穿着个睡衣就大喇喇出门的地方,居然也能做到一转身,就看到谢北。
  感觉很奇妙,像是已经有很多次了,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大冬天就裹着厚棉袄出来买早饭,再嬉皮笑脸打打闹闹回去。
  他晃晃脑袋,努力把脑袋里那股水晃出去,顺便扬起手打招呼,“早上好。”
  谢北又笑,“早上好。”
  他声音还闷闷的,正好前面一个客人走了,许之圳往前挪了步,把手里的豆汁往摊空余处一放,熟练的吩咐,“要三个,都加个蛋加个肠,多辣多香菜。”然后回过头继续唠嗑,“刚起呐?”
  谢北整个人裹得跟个高挑的火腿肠一样,帽子裹住脑袋,围巾裹住脸,下面是家居服和拖鞋,和许之圳如出一辙的打扮。
  别的不说,央戏出来的,某些程度上审美是相当一致的。
  “你奶奶也吃这个?”
  谢北摇摇头,“她要喝豆汁,我喝不惯,去那边买碗小馄饨带回去。”
  说到这个,许之圳抿唇笑起来,“确实,好多人都喝不惯豆汁。”
  “你也刚起?”
  “嗯,我姐昨晚忘煮粥了,又起得晚,干脆让我出来买。”
  说着伸了个懒腰,□□点的太阳,暖融融的,这里也不比其他地方,高楼相对不多,太阳晒得也充足。
  他从小就住在胡同里,家里买的房子也不少,有套学区房就很不错,地段好,房型也是一流,面积是小了点,但许南凯和林鲶常年不在家,住他们三个也够。唯一不好就是没电梯,加之对四合院这套房子感情深厚,也就一直住着。所以许之圳对它的感情很深,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里,老胡同独有的历史气氛是旁的学不来的,安然缓慢的节奏里,连走在里面都能感受到安详的氛围,老人家搀着遛弯,稚子摇头晃脑乐着玩,只看一眼,都觉得舒坦。
  对此,常应明评价为,金钱塑造的气氛,可他妈不是顶好的。
  许之圳也觉得很有道理。
  谢北看他又走神,倒也习惯了,眼见煎饼要摊好了,而许之圳还在神游,他从口袋里掏出手,修长白皙,当着许之圳的面按在了他脑袋上,隔着羽绒服帽子,扭回去,同时弯腰低声,在他耳边说,“煎饼好了。”
  草。
  这低音炮,他妈得了?
  许之圳整个人呆住,耳朵都红透了,拔腿想跑,又觉得岂不是自招了,于是故作镇定掏出手机,扫码付钱,拿着最后的冷静和谢北摆手,然后抬脚走回家。
  谢北看着同手同脚的背影,噗嗤笑出来,对前面一脸迷惑的摊饼大叔说,“两个煎饼,一个加蛋放辣,一个加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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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可真他妈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