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大抵因着过年, 过完年又发生如此多的事由,因此舒清妩觉得隆庆二年的开年格外漫长。
  她这一夜睡的并不好,反反复复做梦, 醒了又睡, 睡了又醒, 待到早上醒来时,身上软绵绵的,哪里都不舒服。
  舒清妩略微动了动, 感受到身上略有些黏腻,昨夜定是出了好多汗。
  因着她这边有了响动,外面云雾轻声细语道:“娘娘, 该起了。”
  舒清妩“嗯”了一声,话一出口,她就听到自己嗓子一片暗哑。
  昨夜里湿着头发吹了风, 又情绪激动,到底身子骨没怎么挺住,略有些风寒之症。
  不过, 她略动了动, 倒是觉得不怎么打紧。
  舒清妩坐起身来, 云雾并云烟已经掀开帐幔,正准备伺候她洗漱。
  结果低头再一看她, 云雾就惊呼道:“娘娘, 您脸怎么这么红, 可是不太舒服?”
  舒清妩身上还略有些乏力, 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却还是笑道:“尚可, 一会儿用些糕点再吃一颗平心丸, 大抵就能好。”
  云雾略微皱起眉头,见她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言。
  待洗漱完毕,云烟让小宫人们取来袄裙,道:“今日娘娘略有些风寒症,便也穿得厚实一些,刚奴婢叫人换了这身夹丝棉的紫罗兰朝颜缠枝蝶舞袄裙,娘娘看可还好?”
  舒清妩穿暖色的时候会显得人温婉可爱,若是还上偏冷色的,就会多几分妖娆和妩媚,去给太后请安,还是可爱一些得好。
  她点点头:“甚好。”
  待换好衣裳,云烟给她梳头,云雾则是仔细给她上妆。
  大抵是因为没睡好,舒清妩瞧着憔悴许多,面色苍白,可脸蛋上却有些不自然的潮红,一看就不是很康健。
  云雾先给她上了一层芙蓉膏,然后问:“娘娘可以要用珍珠粉压一压色?”
  舒清妩想了想,昨日萧锦琛在景玉宫跟她不欢而散,便是关起宫门说话,外面也不可能没有流言蜚语。
  王选侍这件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若不是那洒金笺,舒清妩不会以为此事同她有所关联,但如今证物摆在面前,舒清妩就知道此事肯定要牵扯到自己。
  她现在在宫里太红火了,人人都嫉妒她,人人都羡慕她,不管那个下狠手的人到底是谁,都要坑一坑她。
  舒清妩懒得同这些人计较,她行得端坐得正,加上慎刑司那边的严谨,自觉不会被人坑害过去。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舒清妩挑了挑眉,她昨日本就没有睡好,倒不如以病示弱,免得在慈宁宫同人周旋废话。
  “不用上了,就这样就行,唇胭也略上些颜色,不要太红艳。”
  舒清妩这么一说,云雾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待上好妆,舒清妩对着镜子一瞧,立即就发现自己一脸病容,带着些怜弱和忧愁。
  “不错。”舒清妩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脸蛋。
  今日是舒清妩升为婕妤后头一回去慈宁宫,她特地叫来云桃,让周娴宁并云桃两个陪自己出门。
  周娴宁稳重,云桃话不多,倒是很不错的搭档。
  待出了景玉宫,步辇已经等在门口了,陆大勇正守在步辇边,见她出来便小心翼翼上前伺候:“娘娘,您且慢着些。”
  陆大勇虽然还在车马司,可他已经算是舒清妩的属下,因此舒清妩对他说话也是多了几分亲近的。
  去慈宁宫的路不远不近,舒清妩便同他闲谈。
  “且说吧,宫里都说本宫什么?”
  昨夜庄六出了景玉宫就再也没回来,周娴宁安排了个小宫女在倒座房值守,现在也没见人影。
  他没回来,但舒清妩也有人可以问。
  果然她这么一说,陆大勇就苦了脸。
  “娘娘,您可是不知道,”陆大勇就跟在步辇边,仰着头禀报,“昨日陛下急冲冲来了景玉宫,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宫里就到处在说嘴。”
  “今日早起,一听闻说王选侍过身了,便说得更难听。”
  舒清妩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是不是王选侍对本宫不够恭敬,本宫便派人烧死她,慎刑司查出来后,陛下便过来兴师问罪,最后不欢而散?”
  她每说一句话,陆大勇就哆嗦一下,最后哭丧着脸说:“娘娘您真是太英明了。”
  舒清妩原本心情不大好,见他这样倒是轻声笑了笑。
  “本宫说得不对?”
  陆大勇道:“娘娘说得再对没有了,不过……”
  他顿了顿,既不敢说,又不能不说。
  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真的同娘娘不欢而散了?”
  这些本不是宫人们打听的,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连着景玉宫,若景玉宫有什么不好,他们在外面不仅行走困难,便是以后的升迁也都没了指望。
  便是奴婢便是侍从,人人也都有私心。
  舒清妩对他们的心思很清楚,她动了动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此时宫道安静,只有他们一行人,这清晰的敲击声还是传入了陆大勇的耳中。
  陆大勇刚刚紧绷的精神莫名就放松下来。
  舒清妩没有安慰他,也没跟他说什么保证,只是同往常的任何时候一样,淡淡道:“往前走,往前看。”
  日子且还长着呢。
  陆大勇看她如此淡然,一下子就不着急了,只道:“娘娘,小的还听闻慈宁宫那边有些症状,您过去的时候注意着些。”
  前些时候,舒清妩就知道太后略有些不爽利,但到底如何却不知,也没人通传她们去侍疾,舒清妩就全没放在心上过。
  不过太后一向身体康健,在舒清妩的印象里,哪怕她自己一直病歪歪的,太后也都是活蹦乱跳,成日里在慈宁宫待不住,经常还要坐车辇去清水圆踏青赏景爬山赏月。
  现在突然听说她病了,舒清妩倒是不怎么相信。
  一路晃晃悠悠,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慈宁宫,此刻慈宁宫外也正好有人下轿,舒清妩定睛一看,来人是宁嫔。
  凌雅柔往常都是来得最早的,不知怎么今日却是迟了。
  她也瞧见舒清妩这边的动静,下了步辇也没立即进慈宁宫,反而站在宫门口等舒清妩。
  舒清妩便忙快走两步,过去刚要行礼,就被凌雅柔一把扶起来。
  “妹妹无需多礼,”凌雅柔刚说一句话,就瞧见舒清妩的面色,一时间竟是有些犹豫,“你怎么……了这是?”
  舒清妩苦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只说:“昨夜里没怎么睡好,姐姐无需担忧。”
  凌雅柔同她没怎么说过话,但舒清妩知道,她其实是个聪明人,她能看清别人,也能看清自己。
  所以两个人说话,其实是很敞亮的。
  凌雅柔也不含糊,见她确实也只是有些疲惫,便道:“昨日的事可是真的?我夜里听闻王选侍……没了,还是有些惊讶的。”
  她倒不是烂好人,也不是什么好心肠,可平日里说过话聊过天的人就这么没了,换到谁身上也不好受。
  舒清妩知道她只是问王选侍的消息,便点点头,叹了口气。
  “属实。”舒清妩道。
  凌雅柔轻咬下唇,最后还是长叹一声。
  年纪轻轻的,真可怜。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传来人声,她们才一同进了慈宁宫。
  刚一进去,舒清妩就发现里面气氛不太对劲儿。
  太后最喜欢热闹喜庆,往日里慈宁宫不说花枝招展,却也是姹紫嫣红的,怎么今日这一进来,小宫人们各个都低着头,身上的宫装也素素静静的,一点都不鲜亮。
  守在门外等的不是太后身边的元兰芳,而是另一个管事姑姑吴兰香,她大抵是有些疲累,迎她们这些宫妃的时候瞧着也没多少鲜活气。
  “给两位娘娘请安,娘娘里面请。”吴兰香有气无力地说。
  舒清妩同凌雅柔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吭声。
  待进了偏殿,就看到谭淑慧一个人坐在主位旁,右手边坐了冯秋月,左手边则是齐夏菡和骆安宁。
  郝凝寒坐在最下边,低着头不吭声。
  见舒清妩她们两人来了,谭淑慧忙起身,迎了凌雅柔到身边坐,也客客气气同舒清妩打招呼。
  舒清妩也不挑剔,直接在齐夏菡身边坐下,也没让她再挪动。
  凌雅柔眼睛尖,一坐下就问:“怎么不见端嫔?你们两个整日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今日竟是你一个人先来了?”
  她也不是故意针对谭淑慧,没成想这句话却一下让谭淑慧挂了脸,但她掩饰得很好,除了舒清妩再无旁人能看出来。
  谭淑慧哀婉地道:“我是同端嫔姐姐一起来的,只是太后娘娘那想念端嫔姐姐,如今姐姐在寝殿里照顾娘娘。”
  在座几位又不都是傻子,大部分都听说太后到底如何,便是没听说的今日进了慈宁宫也能发现不妥。
  因此谭淑慧这么一说,凌雅柔就了然地点了点头。
  “端嫔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这时候有她陪伴,太后娘娘一定很是开怀。”
  舒清妩听凌雅柔这么说,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能对天发誓,凌雅柔绝对是真心这么说的,但这话听到心思复杂的谭淑慧耳朵里,岂不是说她这辈子巴结不上太后,趁早死了这份心?
  果然,谭淑慧脸色更不好了,别别扭扭说:“是啊,得亏有端嫔姐姐陪伴娘娘。”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太后既不叫走,也不说见,就这么把她们扔在偏殿里。
  因着要来请安,大家都不敢多用早膳,大多都是用几块糕饼垫补,这么坐了小半个时辰,又连着喝茶水,不多会儿就又饿了。
  舒清妩低下头,轻轻按了按快要高声歌唱的胃,幽幽叹了口气。
  “娘娘也不知如何了。”她道。
  她一说话,旁边的人接二连三跟着叹气,大家都很饿了,往常这时候都已经请安结束各回各宫,现在可好,都跟这坐冷板凳。
  见娘娘们都不是很欢喜,吴兰香犹豫片刻,还是快步进了寝殿去禀报。
  不多时,元兰芳出现在偏殿门口。
  “给娘娘们请安,太后娘娘今日凤体欠佳,无法前来正殿面见娘娘们,还请娘娘移步至寝宫。”
  舒清妩跟着众人起身,略后退一步同齐夏菡并肩而行,一行人沉默地往寝宫行去。
  穿过回廊,又绕过雅室并雕花回廊,一行人才来到张太后异常华丽富贵的寝宫。
  刚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便扑面而来。
  舒清妩微微皱起眉头:太后真的病了吗?
  然而众人还来不及行礼请安,舒清妩就听到太后那尖锐的嗓子响起:“舒婕妤,你跪下。”
  舒清妩低头挑眉:等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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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婕妤娘娘:这老虔婆,真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