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张桐自来就如同张采荷的喉舌, 她说的话便也如同端嫔娘娘所言,宫人莫敢不从。
  舒清妩顿了顿,敛眸垂首, 好半天才道:“既然如此,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张桐淡淡点点头, 也不落坐,就站在明堂中等。
  云雾并云烟伺候舒清妩进了稍间,伺候她更衣穿戴。
  因着张桐态度不善, 云雾有些恼怒,当着张桐的面没发出来,现如今在稍间里便忍不住。
  舒清妩就看她小脸一沉, 声音难得有些凌厉:“这桐姑姑仗着出身张家,是端嫔娘娘的教养嬷嬷,在宫中一向百无禁忌, 除了乾元宫,平日里也就只看慈宁宫的面子,旁人从来不敢招惹。”
  端嫔是什么性子, 太后又是什么性子?满宫中人人得知, 便是乾元宫陛下身边的人也从不如此跋扈, 惹得众人心中不喜。
  舒清妩把唇纸放在嘴边,轻轻抿了抿, 给自己的花瓣唇染上些许春意浓。
  云烟性子一向柔和, 也比云雾要聪慧些许, 却也是皱眉道:“陛下一贯不耐这些俗事, 也最厌恶宫中踩高捧低, 怎么却对端嫔娘娘如此放纵?莫非……”
  她说到这里, 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舒清妩却浅浅笑了。
  她刚换了碧蓝的窄袖海澜绣袄裙, 发间簪一只简单的蓝宝石盘花钗,耳畔是细碎琉璃的水滴蓝宝耳铛,整个人显得越发清新灵动。
  舒清妩起身,再穿上外面的大衫,然后才道:“你们听听自己的话,就能明白了,端嫔娘娘在宫中可有好名声?”
  云烟微微一愣,同云雾对视一眼,心里却多少有些明悟。
  舒清妩招手叫云烟凑近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且让她去准备,然后就让云雾伺候自己在贵妃榻上坐下。
  待穿好锦绣棉袜,穿上鹿皮厚靴,又披上狐裘大披风,舒清妩这才慢条斯理从寝殿中出来。
  只看她笑意盈盈,满面春色,端是佳人天成,美丽无双。
  “刚在宫中慵懒,更衣时间长了些,劳姑姑久等。”
  便是声音,都是清脆悦耳的。
  张桐也见过这位颇有美名的舒才人许多回,但此番再见,还是会略有些愣神。
  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
  张桐垂下眼眸,低声道:“小主这边请。”
  舒清妩坐不了步辇,这寒冬腊月里只能步行,一路顶着冷硬的寒风,心里直骂谭淑慧。
  特地选了个风大的天让她出门,肯定是谭淑慧出的馊主意,张采荷可想不到这么高的招数。
  不过这对于舒清妩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事,她提前已经让云雾穿了厚夹袄,主仆两个倒也没怎么冻着。
  一路无语,待到了碧云宫前时张桐才略顿了顿,道:“小主且先偏殿等,臣去请端嫔娘娘至花厅。”
  还没当上贵妃皇后呢,谱就很大,舒清妩不置可否笑笑,让小宫人领她去了偏殿。
  张采荷是什么性子,太后最是知道,因此碧云宫前殿只住了她一个主位娘娘,没有其他宫妃住在配殿中。
  小宫人领她去的偏殿似是待客用的,往常并不怎么开,舒清妩刚一进去,就感到里面一股尘烟扑面而来。
  云雾略皱了皱眉头,扶着舒清妩没往里面走。
  那小宫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今日是张采荷临时吩咐的差事,事出突然,这偏殿便没提前收拾好。
  她的小脸立即涨红,哆哆嗦嗦给舒清妩行礼:“小主且略等下,奴婢立即就去打扫。”
  舒清妩心里很清楚,今日不是过来接受张采荷并谭淑慧道歉的,反而是为了给她俩一个机会撒气,便是今日怎么被刁难,她也无地诉苦。
  陛下已经斋戒,只除夕晚间会参加家宴,这么大的日子,舒清妩就是脑子再不清醒,也不能跑去告状。
  不能寻陛下,难道她还要去跟太后诉苦吗?太后为何要让她们两个对舒清妩道歉,里面的深意一想就能明白,想让她张家人吃哑巴亏根本是不可能的。
  因此舒清妩倒也不怎么生气,想着今日应付过去便是,就对那小宫人笑笑:“无妨,我穿得暖和,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小宫人满脸感激,赶紧进了殿中扫尘,舒清妩并云雾一起站在月台上,安静看着端嫔院中的姹紫嫣红。
  这时节能有满园春色,也就是出身高贵的端嫔娘娘了。
  云雾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却没有抱怨一句。
  舒清妩轻声对她讲:“你瞧,今日咱们也不是没收获,能瞧瞧端嫔娘娘院中景色,也能出来透透气散散步,说不定端嫔娘娘还给咱们赏一顿酒席吃。”
  云雾瘪着嘴,要笑不能笑,要哭不能哭的,总之表情可是奇怪。
  但被舒清妩这么一劝,她心里就安稳许多,不再那么烦躁。
  宫里有人住的宫殿自不会一直空置,便是这边的偏殿不经常用,却也并非脏得进不了人,那小宫人手脚麻利,飞快收拾好明堂,就红着脸过来请舒清妩。
  “才人略坐一下,奴婢去准备茶水。”
  舒清妩进了偏殿,打眼就瞧见厅中放了一组博古架,架子上林林总总摆了小二十样古玩,一个比一个精美。
  她随便扫了一眼,对云雾道:“瞧瞧,这就是后族的底蕴。”
  张氏别的不说,这些年确实是越发富贵,让舒清妩来看,只要能老老实实安享富贵,陛下定不会薄待。或许眼下族人不会被高升,也无法为江山社稷出力,可家族却能稳定繁荣下去。
  至少三代之内,做个富贵闲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坏就坏在,张氏心太大了。
  太后整日在那上蹿下跳,每天都撺掇着张采荷往上更进一步,陛下看了能不烦吗?必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舒清妩想,上辈子的舒家,是否也犯过忌呢?
  不过,舒清妩低头品了品端嫔娘娘的特供白梨香片,心里是越发笃定,反正什么外戚、什么后族,跟她都再无瓜葛,且让她们自己去打吧,打成什么样都全当看戏了。
  主仆两个坐了好一会儿,正殿那边都没什么动静,那小宫女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生怕她生气。
  “小主,您可要用些茶点?都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还都热乎。”
  舒清妩倒是冲她温和笑笑,态度很是和煦:“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能来端嫔娘娘这里讨杯茶水,说来是我的福分,你不用太过紧张。”
  小宫人福了福,瞧着这回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舒清妩倒是知道宫里这些宫女都很不容易,她也一贯不喜旁人磋磨宫女,因此见她小小年纪瘦瘦弱弱的,倒也有几分心软。
  “你叫什么名儿?”
  小宫人小声说:“回禀娘娘,奴婢名叫杏花,是家中原有的土名。”
  舒清妩就笑了:“杏花多好呀,到了春日漫山遍野都是,漂亮得紧。”
  在偏殿闲聊几句,前殿才开始有了动静,舒清妩放下茶杯,起身让云雾帮自己抚平衣摆的褶皱。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张桐再次出现在偏殿前:“舒才人,娘娘已经准备妥当,召您去花厅叙话。”
  舒清妩笑笑,没有多言,步履平稳地出了寝殿。
  此时的花厅内,自是暖意融融,竹帘虚虚挂在琉璃花窗前,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花厅内,是影影绰绰的粉黛佳人。
  舒清妩绕过雕花隔断,抬头浅浅瞧了一眼,然后便蹲福请安:“臣妾给端嫔娘娘、惠嫔娘娘请安。”
  花厅里温暖如春,舒清妩又特地练过蹲伏,因此便是上面一直没有叫起,她蹲得也特别稳妥,姿势一点都不别扭。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端嫔略有些别扭的声音才响起:“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赐坐。”
  舒清妩起身在边上的副位上浅浅坐下,垂眸安静等她们俩训话。
  大抵是因为头一次出这么大的洋相,又闭门思过抄了那么多天的女戒,张采荷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太好,整个人都略有些清减。
  倒是谭淑慧瞧着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脸温婉,嘴角甚至挂着和煦的笑,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舒清妩略动了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就听谭淑慧开了口。
  “舒才人,之前在小年家宴上,是本宫跟端嫔娘娘太过心急,”她语气越发和煦,“因着太想严谨处理宫事,导致冤枉了你,还希望舒才人不要太过介怀。”
  舒清妩起身福了福,淡淡道:“这事说来无关对错,端嫔娘娘同惠嫔娘娘一心为了长信宫,也一心为了陛下,最后到底是水落石出,臣妾也没受什么牵连,到底不用两位娘娘如此过心。”
  她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如今让两位娘娘这么劳神,反而让臣妾心中不安呢。”
  谭淑慧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不愉,她刚要说什么,却不料张采荷没忍住抢先开了口。
  “本宫看,你心里怕是偷着乐呢吧?这一次你大获全胜,还在陛下那露了脸,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舒清妩低着头,微微勾了勾唇角,却是没有吭声。
  此时是不需要她主动开口的,有谭淑慧在,哪里轮得到她去刺激张采荷?
  果然,就听谭淑慧柔声道:“姐姐莫急,舒才人也是一片好心,定不是故意如此为之,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她这么一说,张采荷仿佛才明白过来,顿时气得手都哆嗦了:“果然,你这丫头定是早就做好打算,故意让我们在宫宴上下不来台。”
  张采荷一生气,什么话都往外蹦,彻底失了分寸。
  若是旁人,早就吓得跪倒在地,但舒清妩却浅浅看了张桐一样,轻声道:“娘娘也太瞧得起臣妾了,臣妾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才人,哪里有那等手眼通天的本事,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话仿佛一道明灯,一下子照进张桐心里。
  张桐下意识看了一眼谭淑慧,这一整件事,里里外外都很清楚并且有权有势的,可不就是她吗?
  原来张桐还不觉得,现在细细品来,确实有那么些意思。
  自家小姐入宫以来一直都跟谭淑慧情同姐妹,这个惠嫔娘娘温婉善良,瞧着是个极为规矩的大家闺秀,就连太后也对她不怎么抵触,同张桐说过可以让张采荷与之交友。
  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位娘娘一直相处融洽。
  以张采荷的性子,能在宫中有这么一位好友说话十分不易,所以张桐一直没有拦着。
  但是否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张桐心里立即“咯噔”一声,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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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才人:你们这些都是弟弟,单纯,真是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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