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城,誓师大会。
  魏无羡坐在屋脊上,俯瞰着众人,任由怒火在胸中肆虐。
  此时,台下一名修士道:“魏婴!你不仅操控温宁杀死了金麟台二十多名修士,还打伤了天启君。天启君待你不坏,你又为何要这样!”
  魏无羡愣了一下:“天启君?他也受伤了?”
  那人道:“明知故问!天启君为救一人,被温宁打断了半边肋骨,差点丧命,到现在还重伤未醒!魏婴,你可真有本事啊!”
  魏无羡忽然没气了。
  天启君?三公子,他受伤了?
  魏无羡当然知道,打断半边肋骨是多重的伤,蓝予笙甚至可能再也醒不了了。
  可是……前几日见到蓝予笙,他明明没有提到温宁袭击金麟台的任何事,更没有提温宁伤害了他,态度与往常无异,还跟他说“还有机会”。
  重伤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这个间接的罪魁祸首说话,甚至出言鼓励他?
  魏无羡想不通。
  他看向蓝曦臣,发现后者的眼眶下透出隐隐的青黑色,面容疲惫。
  心神大乱之时,他被一剑射中。
  怒气重新涌上心头,比刚才更甚,不仅有针对下面这些乌合之众的,还有针对他自己的。
  魏无羡看到站在对面的蓝忘机,有点不敢面对他。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有想要害过蓝予笙。
  如果没有穷奇道截杀,他还想在满月宴礼上偷偷去找蓝予笙,以指导他修习鬼道的借口让他再去一次乱葬岗。
  温苑那个小家伙一定会高兴坏了,他想再看一下蓝予笙哄小孩的场面。
  还要让四叔六叔准备一下饭菜,到时候魏无羡会坐到他旁边,逼着他喝满满一碗果子酒。当年蓝予笙喝了一碗天子笑就醉成那样,还没有被罚,魏无羡这次一定要讨回来。
  如果温情问起魏无羡他到底和蓝予笙是什么关系,他就可以骄傲地说他们是朋友,是兄弟。
  想着想着,魏无羡的眼睛湿润了。
  蓝予笙是蓝忘机和蓝曦臣的弟弟,魏无羡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兄弟。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
  蓝忘机闭了闭眼,别过头。
  血洗不夜天。
  三千多名修士,在此战中丧生。
  蓝忘机一腐一拐地走到魏无羡身边,一把拽过他,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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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予笙醒来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板子。
  用手摸了摸,两块夹板一左一右地紧紧夹住了他的身体,上面缠了厚厚的绷带。
  有人吗……
  蓝予笙心里默默喊着,无聊地盯着天花板。他现在连头都没力气转一下,只能转动眼睛扫视屋内的情况,发现现在是白天。
  一名弟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见蓝予笙望向他,惊喜道:“天启君,您终于醒了!”
  他把木盘放到桌上,端起一只小碗:“您睡了七天了,蓝宗主特别担心您。蓝宗主现在有事,马上就来。”
  蓝予笙眨了眨眼,当做回答。
  那名弟子把药端到他面前,一阵苦味扑鼻而来。蓝予笙闭着嘴,弟子道:“天启君,您不能喝吗?”
  真的不能喝,他根本没力气咽。
  弟子面露苦色,半晌道:“好吧。天启君,失礼了。”
  说罢撬开他的牙关,灌了下去。蓝予笙被呛了一下,胸口一阵闷痛,面露痛苦之色。那名弟子慌道:“对不起天启君!您没事吧?”
  蓝予笙微微摇头,示意他继续。那名弟子红着眼眶,又道:“对不起……”
  蓝予笙意识到,这是那名被他救下的少年修士。
  喝完药,那名弟子急慌慌地跑出去,看来是去禀报蓝曦臣了。
  蓝予笙躺在那里,看着浅色的屋顶,百无聊赖,好在蓝曦臣不久就过来了。
  蓝曦臣的脸色极其不好,眼眶下凝聚着深深的青黑之色。在看到蓝予笙时,眼睛却亮了起来,脸上疲惫一扫而光。
  “予笙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
  虽说蓝予笙当时“起死回生”,但伤势实在太重,每一根右肋都断成了几段,支离破碎。那时候,所有人都提醒蓝曦臣做好准备,蓝曦臣也做出了最坏的打算。
  看到醒着的蓝予笙躺在那里,他的眼泪几乎掉下来了。
  蓝予笙眨眨眼,蓝曦臣就发现了异常。
  “予笙你……能说话么?”
  蓝予笙微微摇头,做口型道:“暂时不能。”
  醒来一段时间,蓝予笙终于能转头了,能做口型,却还是发不出声音。
  蓝曦臣的眼睛又红了,他坐在蓝予笙榻边,摸着他的头,叹息道:“予笙,你受苦了……”
  蓝予笙眨眼,心道:“的确受苦了。但如果你能不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会更高兴一点。”
  不过,两个弟弟重伤,一个伤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倾心邪魔歪道伤害同门,任谁都做不出别的表情了吧。
  蓝曦臣捏了捏蓝予笙的脸,疲惫地笑了笑,道:“予笙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说罢,离开了。
  蓝曦臣来到另一间房,看着坐在榻上,拿着一册书卷观看的蓝忘机,再次叹息,道:“予笙醒了。”
  蓝忘机抬头,微微睁大眼睛,面露喜色:“他怎么样?”
  蓝曦臣摇头:“很不好。神志清醒,但不能说话。”
  蓝忘机垂下眼帘。蓝曦臣又道:“忘机,魏公子已铸成大错,你何必再错上加错了……”
  蓝忘机沉默。
  蓝曦臣:“忘机,难道你忘了,予笙他也是……”
  蓝忘机立刻道:“非他之过。”
  顿了顿,又道:“我……无法判断他对错与否。但,”他抬头,与蓝曦臣对视,目光坚定:“我愿与他,一同承担任何后果。”
  蓝曦臣微微张嘴,无话可说。
  前日在山洞中,蓝曦臣找到蓝忘机他们,看到蓝忘机对魏无羡的表情时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了。蓝忘机从小就执拗,认定的事情极难改变,遑论是对一个人的感情。
  三十四人躺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只有蓝曦臣还在持剑和蓝忘机对峙。蓝忘机给魏无羡输送了两日的灵力,握剑的手却依然很稳、很紧。他道:“兄长。”
  蓝曦臣面露痛色。他知道,要是自己再不让路,蓝忘机真的会与他打起来。
  蓝曦臣道:“忘机,为了一个已经犯下如此大错的人,重伤叔父和三十三位同脉同源的前辈,值得吗?”
  蓝忘机道:“值得。”
  蓝曦臣沉默半晌,继续劝道:“忘机你可知,予笙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蓝忘机的手微微颤抖,哽咽道:“我知。可是,我无悔。兄长不必再说了。”
  蓝曦臣叹息一声,朔月回鞘。蓝忘机见状,收回避尘,向蓝曦臣一礼,背起魏无羡,走出了山洞。
  蓝曦臣看着消失在夜空中的蓝忘机,微微茫然。